《关于你的心事》栗子秋

43、你的

　　高三。
　　时间无声竞走在做完的每一张卷子里，在摘写背下的无数遍诗歌散文里，在夜深人静的影片原声和镜头记录的每一帧画面里。
　　已经没人注意夏天和秋天是怎么过去的，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是气温逼近零下的深冬了。
　　二月底的时候，许星锐请了一周的假，陪严娇去鹿城电影学院参加编导专业生的校考。
　　初试是线上的综合考试，内容包括高中的学科知识及文化文艺常识考核。
　　严娇考了专业第一名，她的文化课基础向来扎实。
　　复试是面试，严娇在考场外等候的时候，看到前边进去的考生哭着出来，呼吸也跟着收紧。可真当进入考场的时候，她又彻底放松下来。
　　无休无眠的学习、阅读和创作，全都是为了今天。
　　她唯一需要做的，是心无旁骛和问心无愧。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考师要求考生脱稿朗诵诗文，题材不限。
　　严娇选的是聂鲁达先生的《如果你将我遗忘》。
　　她斜坐在长脚凳上，闭眼，全身心沉浸下去，然后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又睁开眼。
　　如果你认为那穿过我的生活
　　而吹拂的旗帜的风
　　漫长而疯狂
　　如果你决定
　　把我留在那我
　　扎根的心灵的海岸上
　　……
　　诗朗诵后，老师让她点评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部影片。严娇想了想，选择了近期重温过的《李米的猜想》。
　　从人物刻画上来讲，女主角李米在寻找失踪的贩毒男友的旅途上从未放弃，执着而深情，在和歹徒争斗中写下求救信息，非常的机智勇敢。急促摇晃的镜头、蒙太奇手法的叠加渲染和多个眼泪特写，紧张心颤的氛围很容易让观众身临其境，思绪跟着情节的发展而牵动起伏。
　　而整部作品由犯罪和情感两大主题交织构成，通过李米的一系列境还原了人们经常在法制频道看到的新闻报道，同时又深刻呈现那个年代关于社会治安、法制教育等一系列问题和群众生活之间的矛盾与信息偏差，引人深思。
　　底下的评审老师听得很认真，交头小声讨论时不断点头。
　　尽管还很细节处理上仍显生疏，但因为严娇讲述这个故事因为足够动人，影片点评分析看点比较全面，从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很多人在复试的时候被淘汰，剩下的考生则是继续准备三试。
　　三试是笔试，根据命题要求写作。严娇写了一位钢琴家在经历地震、截肢和爱人的离世后，因为一只在雨天里破茧的蝴蝶而振作起来，鼓起勇气重新登上舞台演奏的故事。
　　整个考试过程，严娇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的冷静和洒脱，许星锐他们倒是看起来要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直觉和评审老师的反应告诉她应该考还不错，于是旁人问起来她也这么回答。
　　考完后，她回家睡了一整天，随后又返校，洗头栽进新一轮的复习中。
　　综合成绩出来的时候是四月，清明假后。
　　严娇在教室里写文综试卷，班主任把她叫了出去，说成绩出来了。
　　专业第三，一二两名都是知名大导演的子女，而她作为半途入道的编导专业新新手，考到这个成绩，可以说是突出重围的一匹黑马。
　　她终于可以在无数个难眠的长夜里安然入睡。
　　眼泪是无声跌落的，心跳是震耳欲聋的，她在模糊的视线里颤抖着双手给许星锐拨去电话，差点连手机都要握不住。
　　“许星锐……我做到了！我考了第三名呢！”
　　电话那头的男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好似石头落地，语气也跟着轻缓，“是吗，我们娇娇真厉害。有想要的礼物没有，我周末送给你。”
　　“嗯，还不知道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主要是我现在太高兴了，脑子一片混乱。”
　　“那就先放着吧，等你想到再说。反正礼物也没有兑换期限。”
　　吕涵也听说了这个好消息，课间拉着严娇疯狂低声尖叫，有几次没忍住，“我好高兴”四个大字要震破教室。
　　班级里的同学诧异地投来视线，并没有不愉，只是她可能是想着压力太大，需要释放一下天性。
　　当天晚上，还是在严娇家。除了医学生庄荷因为学业过于繁忙缺席了庆祝会，退而求其次以微信红包作为补偿，其他人都到场了。
　　即将毕业的高三生难得喝了酒，不太熟悉的麦芽和酒花味在味蕾上舞蹈，略微苦涩。
　　严娇不是很喜欢，只喝了小半罐，剩下的全权交给许星锐“处理”。
　　气温在飞速腾升，她的手臂和许星锐的贴在一起，似乎也在这样热切的高温里擦出了一点星火。
　　饭桌下，没有人注意到许星锐不动声色地牵住了严娇的手。
　　四月天里，小姑娘的手心湿的像海。
　　他们在欢庆的碰杯声中对视，迫切地期待盛夏的到来。
　　晚些时候，严娇陪着大家下楼，一直送到小区门口，目送吕涵孟安一前一后离开。
　　然后她让许星锐陪自己去便利店买酸奶，一瓶草莓，一瓶青提。原本说好一人一瓶，结果最后都进了她一个人的肚子。
　　便利店的落地窗外是错落有致的绿化带。路灯与路灯之间隔着相等距离，两两相望，橙黄色的光晕在地面汇成一块完整的光圈。
　　偶尔有车辆经过，卷起细微的尘土。
　　许星锐把严娇送到楼底下，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脸是微微发红的，嘴唇也是红润并且泛着水光的。
　　空气里还隐隐能闻到严娇喝的酸奶的味道，草莓和青提的双重甜蜜让他误以为今晚吹来的风也是甜腻浓稠的。
　　严娇勾过他的食指，撒娇似的来回晃，不肯松开。
　　她今晚真的好开心，喋喋不休说了好多话。天马行空的，毫无厘头的，日常琐碎的。
　　说好久没去看阿黄了，不知道它胖了还是瘦了；说家长会她的位置终于不再是空的；说她有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很多很多的爱；说她要成为一名很厉害的电影导演。
　　然后又将右手握成话筒状，问许星锐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许星锐非常配合她的采访，还故作为难思考了一番才回答：“我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希望这个温柔浪漫的春夜永久存留，希望眼前这个他喜欢的姑娘，永驻心间。
　　严娇盯着他看，忽然想起那个还没兑现的礼物。她举手，双眼发亮，像极了课堂上踊跃发言的积极分子。
　　许星锐被她逗笑了，也学着中学时期班主任上课的模样，“嗯？严同学有话要讲吗？”
　　“许星锐，高考完，我们去约会吧！”
　　严娇脆生生开口，在他心里燃起了大片的烟火海洋。胃里有千万只蝴蝶煽动翅膀，争先恐后地要挣脱出来。
　　让他惊叹，就算下一刻马上死掉也不会遗憾。
　　旖旎夜色里，许星锐清晰地听见自己说“好”。
　　六月七日，艳阳天。
　　严芳蕊起了个大早准备早餐，然后帮着严娇检查是否有东西落了。
　　“准考证、中性笔、橡皮、涂卡铅笔、身份证、水杯……”
　　“好啦妈妈，你别念我了，我都带着呢。”
　　“我这是怕你进考场才发现有东西没带，哭都没地方哭！”
　　“哎呀，妈妈，我们走吧！今天肯定会堵车。”
　　她们开门，乘电梯下楼。电梯门开，看到门口打算进来的许星锐。
　　严娇一脸惊喜，“你怎么也来啦！”
　　“家长送考。”
　　许星锐今天穿白色t恤搭绿色工装风衬衫，杏色及膝工装裤，走的日杂男友风。
　　少见的风格，是夏天的味道。
　　干净清透的阳光打在他的发梢，路过他的眉眼和微笑的唇角，能闻见青草气十足的少年感。
　　是夏日晴天流过汗后一口饮尽的橘子味气水，馥郁得恰到好处的水果芳香能冲洗一切的燥热和不安。
　　严娇觉得他不要脸，嘴张得老大，“你算哪门子的家长呀——”
　　“好歹也是看着你从初中毕业到高考，小白眼狼。”许星锐曲起手指敲她脑门。
　　“你怎么打人？”
　　“你怎么冤枉人？”
　　严芳蕊看面前的两人斗嘴，风把他们的衣摆张成两把蓄势待发的弓，站在最青春少年的光景，山河湖泊、星辰大海，伸手即可摘。
　　美好得像是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行了，去考试吧。”许星锐嘴都笑疼了，胡乱掐了把严娇的马尾辫儿，“放开胆子考，别有负担。”
　　严娇努嘴，“我能有什么负担。”
　　“这么轻松？那考个文科状元玩玩？”
　　“过分了啊。”
　　“还不走？等下迟到了别哭。”
　　“你不来的话我早到学校了！”
　　严芳蕊开车，听后座两个人吵了一路，无奈摇着头。
　　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个人都没了声。她从后视镜里和许星锐对上视线，看见了严娇变成粉色的半只耳朵。
　　后半程路，严娇全程闭嘴低头，挨着车门坐，跟许星锐之间的距离从0变成了正无穷。
　　校门口人头攒动，车没地儿停，许星锐顺理成章成了送考的“家长”。
　　严娇睨他，咬牙又切齿，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车上的画面。
　　她的手被另一双过于宽大带着薄茧的大手漫不经心捂着玩，突然手心一烫，被烙下一吻。
　　“许星锐，你耍流氓……”
　　男人挑眉，弯腰脑门抵着她的，“都等这么久了，还不让收点利息？我算是看清楚了，你这人不仅白眼狼，还抠门。”
　　严娇又羞又愤，拿脑门撞许星锐，把他推开，“烦死了，我要进考场——”了。
　　手被人握住，轻轻捏着。
　　严娇没回头，听见身后那人清朗盈耳的声音响起：
　　“好好考啊，严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