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心事》栗子秋

42、你的

　　假期总是短暂，在日复一日闭眼睡觉睁眼醒来的循环播放里，春天悄悄来临。
　　开学了。
　　所有课程进入尾声，开始准备一轮复习阶段。
　　教室后边的黑板每天都在倒数时日，似乎因这那个硕大的数字，每个人的心上，都沉沉地压上了一座大山。
　　严娇决定走艺考这条路让各课任老师惋惜，明明她综合成绩不差，性子稳得住，铆足劲说不定还能冲一个文科状元。
　　可是严娇字字坚定地告诉他们，“老师，这是我想要做的事。”
　　从前她没觉得理想可贵，想着能和姚仪好好过下去，做着渺渺众生的一份子也没差。
　　但在她失去了一份最珍贵的感情，遇见了最初次的心动，这两件引着她走出长夜的心事告诉她，不应该再丢弃什么了。
　　不管是被抛弃，还是主动的退避。
　　于是她一边彻夜背诵讲义，刷完一套又一套的卷子，一边私下搜寻着报考导演系的相关信息，还要挤出时间跟严芳蕊在单位学着剪辑。
　　她半途脱轨，已经落了那些专业生一大截的差距，能做的只有在仅留有的时间里多学一点。
　　她甚至连睡觉都抱着许星锐送的相机。
　　严娇开始盲人摸象一样摸索着脚本创作，镜头捕捉，画面与空间的构造，光影的选择，影片的剪辑意识和自我拍摄的风格。
　　第一部稚嫩生涩的作品诞生于初夏，石榴花开始有红透天边的迹象，白日炎炎。
　　这部甚至称不上是片子的短片记录的只有她自己琐碎的日常，两点一线的生活。
　　镜头晃荡，前辑凌乱，画面定无美感，但严娇还是邀请了许多人来家里一起“鉴赏”。
　　许星锐前不久终于摆脱了设计师实习助理的身份，转正后成日跟着冯声在工作室里，画稿，上色，裁布料，然后一针一针缝好。
　　同样的，他期待已久的毕业季即将到来，为此他已经同小组成员熬了无数个通宵，为这场宣告他的象牙塔生活告终的演出。
　　接到严娇邀请的之后，他专程去蛋糕店订了个蛋糕，为了祝贺她，也算是犒劳自己。
　　庄荷和吕满早许星锐一步来，在厨房里帮着姚仪打下手，严芳蕊下午带着助理去和新的投资方洽谈合作，还没回来。
　　门开着，许星锐轻车熟路地换了鞋，客厅显然是被人精心布置过一番。
　　彩带横幅上写着“恭喜未来第一女导演成功制出处女作”几个大字。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和水果，正中间是白色的投屏。
　　听厨房那头穿出来的笑言，他把蛋糕轻轻搁置在茶几的空地上，随后闲适地踏着步子过去，倚在门边没有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情人眼里本就该加厚的滤镜，他怎么就觉得这小姑娘，似乎又出挑了一点。
　　严娇转头过来与他的视线对上个正着，短促的一声惊呼，然后她放下池子里还未洗完的绿蔬，擦擦手朝他走来：“你怎么都不出声，怪吓人的。”
　　许星锐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端，心想，原来是长高了。
　　“你自己把门开着，还怪我直接登堂入室，有这样的道理吗？”
　　严娇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她让吕涵庄荷进来后别关门的。于是吐了吐舌头，牵他的手腕去沙发坐。
　　随手挑了个模样圆润的橘子拨开，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立刻就涌了出来，勾起食欲和不由言说的幸福感。
　　瞥见那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她用眼神询问许星锐，男人只道是为了庆祝她顺利迈出第一步。
　　“啊对了——”许星锐突然想起了什么，接过严娇影好递过来的桶子，“月底的时候，我们院有一个毕业生作品展，在晚上有空来帮个忙吗？”
　　严娇会意：“穿着你设计的衣服走秀？”
　　“差不多吧。”
　　“可是我不会穿高跟鞋。”
　　严娇想起严芳蒙平日里那些鞋跟细长的鞋子，丝绒的，亮面的，缎面的，贴钻的，精致的同时让她看起来就觉得脚后跟疼痛，“这回真的爱莫能助啦。”
　　谁知许星锐打断了她，似乎是早有了预设方案：“没事，我找个姐姐教你。”
　　“行吧，看来你早就打我的主意了。"严娇摊手，把最后一游橘子塞讲嘴里，汁水溅开，她眯了眯眼，“不过我也只有晚上和周末有空了。”
　　许星锐打趣：“那要不回头你整理个你的行程安排表给我？”
　　“你很烦诶，许星锐。”
　　厨房里的人自然是把那边的动静听得清楚，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着，手头工作有条不意地进行着。
　　“之前去密室玩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庄荷你记得吗？那个时候娇娇还特地下去接人，平时我们都没这样的待遇。”吕涵切好菜，拣了清洗好的小番茄吃，“后来我还看见她俩偷愉拉手了，我一直等她跟我说呢，结果这小姑娘嘴还缝的挺紧。”
　　“嗯，记得。”庄荷点头，热好锅开始炒肉，“娇娇看他的眼神特别不一样，就像是……看见了星星，那个时候的她，特别美好。”
　　“我好酸啊，我也想尝尝爱情的苦。”
　　姚仪在旁边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你们不知道，之前搬家的时候小锐也过来帮忙了。娇娇看他过来还躲到房间里，估计是羞了。”
　　庄荷吕涵：我就知道。
　　“那会儿吃烤肉的时候，后来她说有事要去其他地方，我看也是去找许星锐了，我可看见了啊，当时许星锐也在那家店。”
　　果然，没有什么事是能逃开火眼晶晶的吕涵同学的。
　　庄荷接着话：“她当时还特地找借口说吃完烤肉一身味道，要去楼下试香水，可是以前咱们吃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讲究呀。”
　　“别问，问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三个人相识一笑，还是决定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等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主动开口的。
　　差不多是开饭的时候，严芳蕊回来了，面上带着些许的疲累，见到他们几个仍牵起笑容：“不好意思，在和投资方谈合作的事，耽搁了一会儿。”
　　严娇过去帮她把衣服挂好：“妈妈，去一个手换个衣服，我们就开饭啦。”
　　“好，马上。”
　　人多的时候，饭桌上的氛围总是浓厚。
　　严芳蕊开了瓶酒，拉着许星锐陪她喝一点，姚仪和三个小姑娘喝果汁。
　　水晶吊灯的光偏黄，暖绒线地打在每一张笑脸上，蛋糕被切开，露出内里琳琅的水果夹层，黄色是芒果和菠萝，红色是火龙果和草莓。
　　空气里充盈着奶油的香甜气息，严娇在这样的热络里与许星锐对视上，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又低头去戳碟子里的水果夹心。
　　晚饭后，一堆人挤在沙发里看严娇的“作品”，明明是困乏无聊的东西，却能给他们讲出花来。
　　“有1说1，咱们学校食堂的饭还是很好吃的。”
　　“别说，我觉得这天天看天天瞧的两排香樟树也挺好看。”
　　“果然是未来的女导演，拍出来的东西就是和我们的不一样。”
　　严娇在一众人的夸赞中有些脸红，微微低下了头，两手紧紧摸在一起，指尖与指尖交织，荡出一点点红印。
　　心跳有些喧器，它不住地飘摇，似乎还没能够完全应承这份嘉奖。
　　许星锐见她不说话，微微将身子往她那侧顷移，左肩膀短暂地碰了一下她的，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娇娇真的很有天赋呢未来的女导演。”
　　似乎是耳畔突如其来的热意把严娇烫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震，而后又有些拘谨，又像是渴望再一次得到肯定，她轻轻抬起头，目光闪烁着寻到许星锐的眼，仿佛在无声问道“我真的可以吗”？
　　男人掀起唇畔，温柔的眸子盛满今夜澄澈的月光，一圈一圈荡开：“当然。”
　　仅是这一句“当然”，就足够严娇卯足了劲去踏上这条未知的路了。
　　她也没想，原来当初这轻浅的笑，竟能成为她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挣扎不眠夜里，抬头能看到的，唯一的月光。
　　许星锐最后还是叫严娇给他一份日程表，特有仪式感地做了张电子邀请函，邀请严娇妹妹于周六晚上六点半前往鹿城大学设计院进行彩排。
　　江易双在那次告白被拒后，消沉了两天，也就看开了。左右是没机会了，不如做个朋友。
　　她答应了许星锐的委托，至于那位模特，不用想也是知道是谁——
　　某人的手机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
　　许星锐把他的作品捂得很严实，不到最后一刻不给看。
　　他带着严娇往学校的大礼堂后台走，在那件蒙着白布的衣架前站定。先是盯着严娇看了两秒，才终于揭开了“盲盒”。
　　灰绿色的吊带纱裙，胸前的薄纱勾勒出一朵朵玫瑰，腰部做的法式塑形鱼骨设计，整体是一个V型的走向，后背是绸缎绑带。
　　裙摆是一层又一层的细闪软网纱叠起来的，海浪一样翻涌着。裙面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晴天里的海岸，波光粼粼，像一个不太真实的梦境。
　　整个裙身自上而下呈“八”字状向两侧展开，恰恰留了一个空隙，能露出一截小腿的曲线。背部则是做了小拖尾，交叉的绑带掩在波浪形的片状纱下，有点类似于鱼鳍。
　　许星锐介绍，这件裙子的名字，叫“发光鱼尾”，设计灵感来自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
　　同样也是作为严娇一步步成长蜕变的见证。
　　而他的这件作品，在展示顺序里是整个环节的最后位，与展会的主题“蜕变”相呼应。
　　人鱼公主为了王子舍弃漂亮的鱼尾，其实在某种层面上，也是成长的一种表现手法。她独立地作出抉择，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她的脚在触及地面的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而长大成人，也恰到好处地迎合了这种英勇“断尾”的理念。
　　整场服装秀走下来，严娇感觉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始终是处于一种割裂的状态。她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柔软的云层上，没有实感。
　　t台，灯光，观众，掌声，她都看不到。从头至尾，她的眼里只有台下的许星锐。
　　也是他，一点一点成就了现在的自己。
　　鲜活而热烈地盛开，不再是一潭死水。
　　她站在许星锐的身侧，听他和小组成员一起，介绍作品的设计初衷和理念，幻想着日后他功成名就的模样。
　　而那时候，她会在台下，和前来参展的宾客一起为他喝彩吗？
　　一定会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