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心事》栗子秋

39、你的

　　国庆过后，鹿城的温度明显降了不少。近来多雨，天气预报总是在说今年鹿城的天气有些反常，偏偏在秋季进入雨水多发时期。
　　长期见不着太阳，阳台上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潮意，掺杂着一点霉味。天花板上的雾气蔓延开来。连墙壁摸起来也湿哒哒的，着实令人厌烦。
　　严娇十七岁的生日过得非常简单，无非是之前来家里吃饭的那帮人又来了一次。
　　许星锐补给她的礼物是亲手做的手链，在白炽灯光底下闪着灼目的光芒。中间是一轮金粉色的弯月，两边各一颗四角流星。
　　细看很多地方是不够细致的，甚至有些粗糙，但严娇觉得，这是她看到过得，最漂亮的一条手链。
　　严芳蕊给严娇的礼物是套家庭影院音响套装，这东西送得巧，因为严娇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待家里看电影。
　　只是严娇在欣喜的同时又觉得心底涌上一股酸涩。
　　她又想起周万泽了。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不主动去想就不会难过。没想到一旦见到与他有关的任何一件事，那种积压在深处的情绪就会开闸泄出，怎么也止不住。
　　她对不起那个如此赤诚坦荡的男孩。
　　如今他已远去他乡，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便祝他遇见新的希望，重拾信仰，砥砺前行，永不停滞。
　　今后的年岁朝暮，你我各自揭拾品尝，而我不再是你疲惫与苦难的侧面。
　　半个多月的阴雨天，鹿城终于迎来了一个晴朗天。
　　这天是周五，严芳蕊提早处理好手头的事情，打算开车去学校接女儿，不想电梯落到13层的时候，周林朗进来了。
　　其实一开始她还没注意，因为专注着看手机，想着有没有新潮一点的菜式，打算照着做给严娇吃。
　　小孩子念书压力大，每天都学到半夜，营养必须得跟上才行。
　　电梯平稳停住几秒，自动门打开，周林朗着一身笔挺西服，身后跟着《今日访谈》的主持人黎爽以及他的助理梁丘宽。
　　黎爽一身西服包裙，露在外边的一双腿修长笔直，笑容带着几分讨好意味，但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年轻姣好的面庞，袅娜的身姿，低语时如同温润溪流的声音，夺得鹿城电视台一姐的名号的也并不是没道理。
　　严芳蕊心里想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即使再注重保养，关于年岁的痕迹仍旧是会在不经意间从肌肤纹理中跃于面上。
　　生老病死，不过人生常态。
　　她稍稍后退两步，将更大的空间让给他们三人。周林朗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依旧专注着同年轻漂亮的电视台一姐谈笑。
　　“周总，感谢您百忙之中还抽空接受我们节目的邀请，今天的演播才会如此顺利，真的很感谢您。”
　　“哪里哪里，黎小姐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今日访谈》节目的主持人，想必是能力超群。我受到了节目邀请，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周总谬赞了。啊对了，不知周总是否愿意赏脸同我们一道吃顿便饭呢，就在边上的味仙居。位置已经订好了。”
　　“周总，徐总助理刚发来消息，说是晚上的饭局取消。”
　　“啊是吗，那就多谢黎小姐的款待了。”
　　严芳蕊站在最角落里，埋头看着手机，努力让自己和空气融为一体。前方的热络氛围与她形成了鲜明对比，何况那之中还有同自己有段故事的旧人。
　　即便是旧人，再见面多少会尴尬，倒不如就这样，阳关道和独木桥各走各的好。
　　只是命运似乎有意同她开玩笑，组里的老幺编剧突然打来电话，苹果系统自带的手机铃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而恰巧因为空间不大，电话那头编剧的声音特别清晰地闯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芳蕊姐，咱们之前不是和网友开玩笑说《花游》节目收视率破十个点就拍番外篇，送祁文珺和容灵去雷克雅未克拍那个什么新婚夫妇的三餐日常吗？昨晚那一期的收视率是12还多一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要疯了！！！我们哪来的经费啊！！！”
　　严芳蕊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她知道组里的老幺嗓门大，只是没想到效果如此卓群，前边的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停止了谈论。
　　“放心放心，我早就料到了，我连赞助都谈好了，经费也跟台里申请了，下个月直接去他们家把人劫走就行。”她带着安抚意味哄着自家编剧，还不忘注意周林朗那边的动静，“不然你真以为我那些话是随便讲讲的啊，本来他们两夫妻就打算自费旅游录视频剪好放网上的，我就干脆给应了下来。”
　　“……啊？是吗？”
　　“是啊，我半个月前就在工作群里讲了，其他人都知道，怎么就你不知道啊？是不是又把群消息给屏蔽了你？”严芳蕊说着说着就开始训起人来完全忘记了周林朗他们，“你别不承认，你这种有前科的人的话最不能相信。”
　　老幺编剧：“姐，我错了……”
　　电梯行到一楼，严芳蕊趁机打算借着这通电话打算飞速溜去停车场，好避开这一意料之外的见面。结果她的高跟鞋刚跨出电梯没两步，周林朗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严导，还请留步。”
　　她的脚步一顿，差点趔趄。深吸一口气后，严芳蕊回身，露出她的职业笑容，装作自己刚发现他：“周总，你怎么在这，好巧。”
　　虽然她不是搞演戏的，但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一句话便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原本我俩可以没必要这样又尴尬又火葬场的，这可是您把我给叫住的。
　　黎爽诧异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扫视，不过能在台里混出名来的人装傻的功夫也自然了得，那一点惊讶很快就被掩盖住了：“原来周总和我们严PD认识啊，我都不知道。”
　　那个男人笑得有些人畜无害，眼尾聚齐几道褶皱，但仍不失翩翩风度：“算是旧识。黎小姐送到这就好，我会准时赴约的。”
　　“啊，好的周总，周总慢走。”
　　打发走了黎爽，周林朗又把助理差去开车，而后低眉看着那张在自己梦里出现过千万回的脸，话语里带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颤抖：“找个地方坐坐？”
　　严芳蕊点头，退开一步：“对面有家星巴克，就去那里吧。”
　　“好。”
　　这一毫无预兆的交锋，两人在此之前都没预料到。等心里的那点冲动冷却下来，只是觉得尴尬又无力。
　　“这些年过的好吗？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梦想成真，成为一名节目导演。”周林朗两手交握，似乎觉得有些拘谨，又松开，抬起右手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你回来这边了。”
　　关于当年的恩怨，严芳蕊不想再提及，但这不代表她已经原谅，口气有些冲：“周总大忙人，怎么能劳您大驾，关注我一个区区小人物呢。”
　　“小蕊，我知道你怪我，我都认。只是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吗？”
　　“聊什么？”严芳蕊牵唇，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聊我十七年的单身母亲生活，还是执意生下娇娇差点因为产后忧郁没挺过来？”
　　严娇同她说过的，关于周万泽，关于他的父亲是周林朗这件事。
　　她原以为自己的孩子能幸运过自己，不想命运弄人，她和他的孩子又牵起一段孽缘。
　　“对不起。”
　　周林朗不知道自己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当初是鬼迷心窍也好，还是真的动情，以至于分开后的十七年，甚至是在妻子亡故后，他最耿耿于怀的，还是这个女人。
　　唯一记得，是和她一起的那段时日，他是真的有在用心经营那段没能走下去的感情的。
　　只是年岁匆匆，年龄让他学会伪装，和刻意忽略某一刻的风起心动，他到底是不敢说，自己是真的心里有她的。
　　“如果你是想要花钱来弥补你亏欠我的这么多年，我劝你大可早点收起这点可笑的心思。如你所见，我过得挺好，虽然说不上有钱，至少生活富足有余，能够把女儿照应得很好。”
　　“还有，你最好别在我女儿身上下心思，严娇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与你，与你周林朗，没有半分钱关系。”
　　“我，我们严家，根本不欠你什么。”
　　“周林朗，你最好一辈子都好好记住，是你对不起我。”
　　在那后来的无数个未眠长夜里，严芳蕊想，到底这个男人身上有哪一点，值得她如此义无反顾，甚至抛却尊严。
　　如今再见，所有的不甘和难平，也不过是就着滚烫苦涩的咖啡滚落腹中，惊不醒一滴热泪。
　　那些曾为他紧张颤动，欢欣难耐的旧日时光，乘上风，匆匆一瞥后，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