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草》薄荷糖

2、第1章

　　“真梨，吃早饭了哦。”
　　“马上就来。”
　　一面回应着母亲的催促，又不忘俐落地整理制服，夏真梨最后一次审视镜中的自己，确认外表无可挑剔后，踩着轻盈的步伐踱下楼梯，来到大厅。
　　还是晨曦微露的清晨，习惯于早起的夏家人已全部就绪，端坐在餐桌前准备用餐。
　　从屋内的各种陈列、摆设，不难窥出这家人相当西化的品味。二百多个平方的豪华客厅中，最醒目的当数那架全黑色三角钢琴，通常每日的傍晚六时左右，房屋的各个角落便会流泄出清脆婉转的曲子，和着初夏的蝉鸣，飘扬在风中。用昂贵的红木雕镂的、光可鉴人的酒柜里摆满了主人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的美酒，配以银质酒杯、旋转坐椅，在在显示了房子的奢华。
　　想当然耳，西式餐点拿来做早点，也是毕然的选择。
　　就真梨而言，牛角面包加煎蛋可比那传统的泡饭腌菜美味何止十倍。当然，面包要烤得松嫩酥软，不能过硬，但也不许太软；鸡蛋呢，如若逾越她定的标准，煎成八分熟，她是绝对不会尝上半口的。这么想着，她无意识的眼光游移过正在优雅的嚼着牛角包的母亲，专心浏览早报、时而端起咖啡小呷一口的父亲，定在长形桌子的一角——早自己一个月出生的堂姐夏小唯身上。后者正小口小口地喝着半碗粥，不时舀起一勺凑到嘴边吹气。
　　清秀无奇……真梨反复在心中嘀咕。再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形容堂姐了。论容貌，骨架纤细的瓜子脸上镶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大虽大，却毫无光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颜色很淡的唇，一眼望去毫无血色似的；乌黑柔软的头发以清汤挂面的样式撩到耳后，落伍毙了。总之是一张十足自然的脸，不见一丝人工修饰过的痕迹。至于身材，虽称的上修长，却平平板板，比飞机场凹凸不到那里去。
　　反观真梨自己，一个地地道道的时髦小姐，外表满分，妆扮满分，以高中女生的角度来看，她的身材属于发育良好的那种，窈窕丰满，该大的地方决不会小。
　　很明显，对一个无论容貌、身材或气质都差自己一大截的女生，真梨当然不可能抱以嫉妒之心，更何况自己是天之娇女，年轻漂亮又有钱，而她呢？她算什么？左右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罢了。
　　可是——
　　就是看她不顺眼。
　　“不吃了。”真梨突如其来地扔掉才咬了一口的面包，抓起餐巾重重抹净嘴巴。
　　对于这个不知因何故而火气上扬的女儿，女主人夏优香早已司空见惯，只淡淡地瞥一眼，也不多言。
　　“喂！一顿饭你想吃到什么时候？快点行不行？”
　　真梨吐气如烟，炮口直直冲向露出一脸不安的少女。
　　被她的大吼一吓，一口粥就卡在喉咙口，差点噎死。夏小唯捏着自己的脖子猛咳两声。
　　“咳咳咳！”真梨恶意地学她，“笨蛋就是笨蛋，别说走路，就连吃个饭都比人家慢半拍。拜托，那是身为人类该有的动作吗？比乌龟还慢！”越说火气越旺，“你想转学第一天迟到随你便，我可不奉陪。走还是吃，一个选择，随你挑！”
　　“真梨！”夏优香蹙紧眉峰，轻叱，“发什么脾气，爸爸在看报纸呢，别打扰他。”
　　“不准说教！烦死了！”真梨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长波浪往后用力一甩，擦得红滟滟的嘴唇写满轻蔑。“给你五秒钟，快跟出来！”拎起背包几步冲出门外。
　　一家之主连根眉毛也不抬，依旧徜洋在他的国家大事里。对于这场饭桌上的混战，似乎很置身事外。
　　夏小唯僵硬的脸努力了半天，终于成功地挤出一个微笑。
　　“我也吃饱了。叔叔婶婶，我去读书了。”她恭敬地行个礼，尾随真梨而去。
　　“喂，快点，帮我提书包。”真梨放慢脚步，等堂姐赶上来。从不叫她姐姐，更不喜称她的名字，“喂喂喂”就是她的代号。
　　夏小唯毫无异议，一声不吭地照做。
　　身为某大公司老板的夏津泽，十几年前就是“年少有为”这个词的诠释者，今天的成就更不在话下。他花费巨资，买下一栋位于黄金地段的洋楼。四周不但环树环水，更难得的是交通便利——穿过两条马路，就是真梨自小学起一直在读的私立学校。因为离家近，夏家的司机就在老板的默许下免去了接接送送这道繁琐的手续。用真梨的话说，“走走还能减肥，”可谓一石二鸟。
　　时值五月末，梅雨季节尚未登陆，H市的天气有些燥热，阳光从云层里投下些许斑点，为两个少女的脸、身体镀上一层金边，雪白、质地轻软的制服裁剪合身，一方面也烘托出少女高雅出尘的气质。佩戴在胸前的名牌上，“清雅学院”四个字正闪闪发亮。原本就清丽出众的两个人，因这件市内闻名遐迩的制服，越发引起行人特别是学生的侧目。
　　“是清雅的学生呀。”不知谁先带头惊呼，一时间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呐呐呐，听说那里是千金小姐和富家少爷的聚集地，学费惊人的高，普通人想踏一只脚进去都是白日做梦。”
　　“所以说有钱就是好。真羡慕，我也想生在那种家庭。”
　　“你呀你，一没气质二没风度，劝你还是回去照照镜子，再整个容吧。”
　　“半斤八两啦，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哈哈。”
　　还哈哈哩。每天听这种镏珠必较的平民百姓议论纷纷，对耳朵真是一大折磨。真梨高傲地扬起头，眼睛怕脏似地不愿去瞧他们一眼。
　　夏小唯别别扭扭地把学生们的大呼小叫听进耳中，感觉如芒刺在背。瞧瞧真梨落落大方的神态，那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哪象自己，非但不是什么小姐，甚至，连半个普通人都算不上。
　　“喂，你那什么表情！居然在马路上给我哭丧着脸，恶心死了。”
　　“嘎？”
　　“还装！”最恨她一脸无辜相，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什么呀。”夏小唯实在不知道哪里又得罪这个骄纵的堂妹了。沉默也好，说话也罢，连吸口气她都要生气。总是总是这样。
　　“你呀，哼！明明很生气，气我搅和了你的早饭，既然这样，干吗不吼我，吼出来呀，你不是一直心存不满吗？”真梨气愤地挥动双手，“说——话！我叫你说话！”
　　抿抿小巧的唇，夏小唯很听话地按照真梨的吩咐开口了。
　　“真梨，学校到了。”
　　王八蛋！几乎听得到血管断裂。真梨顿时暴跳如雷。“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自尊心，懂不懂得羞耻啊？脸皮之厚简直连原子弹也穿不透。我讨厌你讨厌你！最讨厌你死皮赖脸赖在我们家不走，还有你那副逆来顺受的小可怜相，讨厌死了！”
　　倏然攫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夏小唯一脸和气地笑着，好像那些恶毒的话根本不曾进入她的耳中。
　　“所以我才说，你这胆小鬼！”真梨气急败坏地追着她跨进校园，“警告你，如果在学校做出有辱夏家门风的丑行，我可不饶你！”
　　丢下这句话，她抢回书包，怒气冲冲地跑开了。
　　夏小唯停下脚步，看着三三两两的制服少女说笑着经过她身边，忽然脚跟一转，向相反方向奔去。她跑得相当快，完全不理会鼻梁上沁出的细小的汗珠。起初尚见到一两个学生面露诧色地盯着她，几分钟后，在不见半条人影，一株四周种满向日葵的榕树前，她刹住了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少顷——
　　“夏真梨大笨蛋！大混蛋！大恶魔！我也讨厌你！最讨厌最讨厌了！”把手圈成筒状，放到嘴前卯足全力向天空大吼，然后，象只泄了气的皮球，她颓然坐倒在榕树下。
　　“她说得也没错，我的确是胆小鬼，没用的胆小鬼。”喃喃自语着，委屈突然就来了。“我也不想的嘛，不逆来顺受，还能怎样？奋起反抗吗？若我果真做了，第一个举旗反对的一定是真梨。唉，真想把她煮来吃，炖着吃，清蒸、红烧也行，做成人肉包子人肉饺子提到市场上低价贱卖，没准还能赚上一票哩，那我不就发了？”想到得意处，不免“嘿嘿”了几声。
　　“好奇怪噢，她为什么不去演戏呢？凭她的本事，只要在灰姑娘这部片子中扮演继母的角色，奥斯卡影后的桂冠就非她莫属了。哈哈，那我呢，我是谁？灰姑娘？没羞，真以为自己是赚人热泪的连续剧女主角啊？蠢！”她用手拍拍头，接着好象打到神经般跳了起来。
　　“这是哪里？”
　　发现自己陷入不知置身何处的窘境中，夏小唯吃了一惊，赶紧四处辩认方向。
　　虽然日前曾来校一次参加转学考试，但当时行色匆匆，来不及参观校园，只隐约记得方圆几百里，冲眼望去不见边。真是的，没事把学校造那么大做什么？害她迷失在这块除了向日葵和榕树就一无所有的荒凉地带。
　　不过，话说回来，成群成群的向日葵凑在一起，景色还颇为壮观。忍不住，用手背遮住阳光，还未深呼吸，混合着泥土气息的独特味道立即钻入鼻中。
　　“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