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朗读者》银月公子

12、晨曦念诗的雀鸟

　　小院里的熏香早已经点上，雀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香沁入肺腑，不由得陶醉了一小会。
　　肩上的外套被身后温柔的人又往上提了提，雀儿浅笑前行，走至小院中的座位，准备好自己的器具，然后闭上眼睛心里默算着时间，在此之前，她将自己放逐与一片精神的虚妄之地，缥缈朦胧，每个诗句就像神启在从深处一点点冒出苗头。
　　文宇还是悄无声息的坐在她身边，静默极了，原来，陪着一个人沉默也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突然，似乎有了什么预感一样，雀儿睁开了眼睛，她手机亮了，工作时刻到了。
　　果然，第一句诗念出来的时候，黑夜开始褪去，第一次光线破云而出。
　　雀儿刚醒，嗓子里的音调涩了一些，这种涩哑如同岁月悠悠过往，回忆着美好遗憾着轻视，老先生悔恨的苦涩感，还有记忆里向往的爱情，都会在这个清晨一幕一幕放映，偏巧飞来两只雀鸟，成了极佳的伴奏。
　　“我深深的知道，你已属于我，我从未想到应该明了你赠与的价值，你却也不提如此要求……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你清空了你的花篮，我看了一眼，随手扔到了仓库中，第二天再没有一点印象……”
　　“你的赠与中融合了新春枝叶的嫩绿和秋叶圆月的清晖，你用黑发的波浪淹没了我的双脚……你说:我的赠与不足以缴纳你王国的赋税，贫困的女子再无可曾的东西……”
　　“话音未落，泪水模糊了你的眼眸……你匆匆离去，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再不见你返回……多年后我打开仓库，看到你赠与的宝石项链，用手捧在胸前，我冷漠的高傲颓废的瘫倒在刻印你足迹的地上……回忆中的爱恋昭显了爱情的价值，失去你之后我才完整的得到了你……”
　　（泰戈尔《我完整的得到了你》）
　　文宇是一次听到这首诗，他同第一次见到雀儿朗读的兹然一样，瞬时间了解了某些真谛，这个职业存在是价值，所谓临终朗读者所带来的勾心动魄的悠悠轻抚，随之而来的最干净的感动。
　　雀儿客户并不是在雀儿念完诗以后离去的，这一次，他们两甚至都能听到一个苍老的叹息声。
　　两方沉默了一会，只剩下鸟鸣，直到鸟鸣都飞走了，雀儿才按下了挂断键。
　　天已经鱼肚白，太阳的脸已经偷出了一角，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文宇知道自己不该说些什么，他刚刚下意识的随着老先生的叹息一同落下一声叹息，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听到，他侧过脸去微仰头看向雀儿。
　　雀儿闭着双眼，眉心郁郁，睫毛湿漉漉的，晨光一闪似乎有滴珍珠要掉下来了，文宇下意识向她摊开了手心，就好像，他想把珍珠捧在收地，而不是碎在地上。
　　忽而，雀儿握住了他的手腕，文宇动作一顿，茫然的看着她，雀儿抖抖眼皮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流光，分明就是湿润了，可不见珍珠。
　　雀儿轻摇头，抿了抿嘴角，轻声说:“我没落泪，是你哭了。”
　　文宇呆了呆，雀儿向上移动手掌抓住他的手指，慢慢的引导他的指腹触摸到自己的眼下，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成河。
　　“是我啊……”文宇很不可思议的呢喃着。
　　雀儿松开他的手，用手背轻轻蹭掉他的眼泪，“没关系的。”
　　阳光正式撒下来之前，两人离开了小院子回到了室内，文宇知道雀儿需要补一场睡眠了，主动拉好了窗帘，隔绝了日光。
　　他昨天睡得有点久，并不困乏，于是他遍坐在地上趴着床沿贴着雀儿的枕边凝视着她阖眼安睡的容颜。
　　雀儿没有马上睡着，两人贴得很近，她能嗅到文宇的气息，哪怕他已经很小心隐忍了，于是雀儿微微睁开眼，道，“我们说会话吧？”
　　文宇伸出修长的手指把贴着雀儿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在贴着她的低温贪图的多停留了几秒，他说:“好啊，你想说什么？”
　　“都好……把我哄睡着就好。”
　　文宇想了想，说:“你想知道我听完那首诗以后是怎么想的吗？”雀儿努努嘴没说话，文宇继续说:“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的花篮空掉，因为我总会给你补上一切你喜欢的漂亮的花，我也不会后知后觉的发现花篮里藏着的钻石项链，如果，你允许……我不愿失去你。”
　　“好像有点睡意了。”雀儿似乎答非所问。
　　文宇并不在意，他轻笑一声，“我的话太无聊，把你说困了。”
　　“不是。”雀儿出言反驳，“突然觉得柔软了，心里舒服了，于是就困了。”
　　“睡吧……”文宇将脸往前凑了凑，鼻尖对着鼻尖，雀儿没躲，这下似乎真的睡着了，他笑了笑，勾出雀儿露在棉被外的小拇指攥在手心里，就这么趴在床沿满意的小眯了一会。
　　约摸过来半个小时，文宇腹中空空，开始抗议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起身，刚站直犹豫了一会又在原处跪坐下来，动作轻柔的抚摸了一下雀儿的鼻梁，最后整个手掌覆盖到她半张脸，他身子缓缓向前倾，蜻蜓点水的在眉心留下一个早安吻。
　　随后，他像完成了某个神圣的仪式一般，欣喜的离开。
　　现在时间不到七点，整个商业区都还没苏醒呢，文宇惦记兹然住在杂物间的事情，于是乎他蹑手蹑脚的在厨房里翻找着不需要再加工，可直接食用的食物。
　　冰箱里全是水果，不过还是被他找到了兹然前一天买的面包，他也不挑食，又拿了个桃，也不敢在厨房开水龙头洗，于是出去到吧台洗了洗，又看到各种冲饮，很自给自足的找到挂耳咖啡，悠闲自得的坐到雀儿的座位上，热咖啡配冷面包。
　　外头好像有动静，他好奇的拉开一点窗帘往外看去，柳玥他们那个院子早早就有人往里搬东西了，柳玥也在，偏巧，柳玥习惯的往沙漠酒馆回首了一下，与文宇的目光撞个正着，虽然只看到文宇半张脸，但柳玥也能认出那是一个陌生男人，沙漠酒馆的大门是紧闭的，这个陌生人为何大清早便在。
　　要不是刚刚文宇松开手合上窗帘导致的轻微晃动，柳玥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心里突如其来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以至于搬东西的工人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挡道了。
　　过了一会，文宇简单清洁了一下，又回到了后面小院子。
　　他坐到了雀儿喜欢的摇摇椅上面，准备拿手机翻看一下新闻资讯或者找部电影看看，他插上耳机，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雀儿床头放了杯水。
　　文宇先登上微信看看有没有需要处理的留言，他的习惯是，微信如果自己不需要使用就直接登出，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找他，这样就能保证哪怕手机丢了，很多信息也不会轻易泄露，再者，他也没有特别依赖这个东西，如果真有什么事情，相关人员会直接给他打电话的。
　　不出意外，微信一登录上去几十条未读消息，有同组拍戏的演员礼貌问候或者相约吃饭的，也有各种新闻推送，当然少不了经纪人姐姐的消息，一大半都是她的。
　　他是个三好艺人，向有没有负面新闻，处事认真且小心，倒是很让他的团队省心的。
　　经济人姐姐主要是通知他接下来的工作的，因为新戏刚杀青，他就算再不喜欢，也要出席一次宣传，只不过，这个宣传工作穿插进了他原计划的假期。
　　明天晚上他要飞往另一个城市，跟剧组合作伙伴一起赶早上了一档节目录制，同天还有几家媒体的采访……
　　“不知道，当天晚上能不能赶回来……”他略显不高兴的自顾自嘀咕着，床上的雀儿翻了个身，他不由得侧脸望过去，“怎么办……我肯定会好想她。”
　　终究这是自己的工作，也拒绝不了，于是，他简单干脆的回复了“我知道了，机场见。”
　　这个点，他微信里能会消息的不对，经济人跟着他跑进跑出，他休息了她才能休息，这会肯定没起，要不然，她会秒打电话过来确认情况，交代事项。
　　回完以后他照例退出微信，找了个最近的新片看，主要是他合作过的演员，这个行业就是相互学习相互帮助的，他很认同对方演技，表达方式就是不快进认真看完全片，片头的广告竟然是自己，在播放一秒的时候，他就点了跳过。
　　文宇是大势男偶像，街上专卖店商场全是他的人形立牌和海报，因为工作负担过大他有些吃不消了，这还婉拒了好些，要不然，他怎么可能还能有现在休息几天的空闲时间。
　　越成熟他越知道，不能把全部生活奉献给工作了，要不然，除了工作，他什么都没有。
　　……
　　柳玥想着早上那不经意的一瞥，搬完东西，又检查了一下工程事项，看了看时间也快中午了，这又折返到沙漠酒馆门口，他拧了把门把手，还是锁着的，不过很快兹然就给他开门了。
　　他刚给自己简单解决了一顿吃食，正在吧台里列购物清单，停到门口的动静，便起身查看。
　　兹然将柳玥让进屋，客气的说:“柳玥老师，吃饭没？”
　　“还没，你呢？要不要一块吃？”柳玥问。
　　“我吃过了……我给你炒碗意大利面吧，我熬了番茄牛肉酱，很快的，你坐会就好。”
　　果然，一刻钟一道肉酱意面就完成了。兹然是个小机灵鬼，他每次都会事先把一些辅料准备好，待要料理的时候就特别方便快速了。
　　“你一会要出去吗？”柳玥看他正在叠几个购物袋，叠得方方正正。
　　“嗯，买点菜。”兹然道。
　　“要我送你吗？”柳玥又问。
　　“不用了。”兹然笑眯眯的摆摆手，把叠好的购物袋放进双肩包里，“我能开雀儿的车，你那边施工，事情多着呢，不好走开的，监工这种事情，自己盯着才放心。”
　　“我也这么觉得，柳玥你就安心监工吧！我陪兹然去。”门上的驼铃响了，谢千里走了进来，屋子里残留的番茄肉酱味还没散，他吸了吸鼻子，“唔，真香，兹然做的吧！”
　　“千里哥。”兹然打了个招呼。
　　谢千里点点头，走到柳玥跟前坐下，“小丫头清早的工作据说完成的神乎其技呀！”
　　“嗯，我看到客户留言了。”柳玥笑道，“这会应该还在熟睡。”
　　兹然一听就明白他们说的是雀儿今天晨曦的那个工作，他也好奇，到底雀儿念了什么，但是具体诗文只有晚些从雀儿那里寻求答案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头皮发麻，后背浮上一层冷汗，他记起来，文宇还在这里，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又不是真的做贼心虚的，怎么陡然这么紧张，文宇跟柳玥撞上，万一，文宇突然从后面走出来怎么办？他此刻自寻烦恼凌乱的要死。
　　幸好，考虑到雀儿要休息，柳玥主动表示先回对面监工了，兹然就稀里糊涂的坐到了谢千里的副驾驶位上。
　　“想什么呢？”谢千里见他从上车开始就在灵魂神游状态，不由得问。
　　兹然一激灵，“千里哥……”他傻乎乎的顿了顿，这才理清楚现实状况，“谢谢，麻烦你了。”
　　“小事情……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哦，我就是想，雀儿今天早上念了什么诗。”他憨笑一下，显得很诚恳。
　　“我也好奇，回头你知道答案记得告诉我。”谢千里道。
　　好歹是混过去了，要是让人知道兹然脑子里各种超自然狗血剧情，估计会雷得谢千里把油门当刹车踩。
　　事实证明，国庆假期中午出门不是什么好决定，因为他两已经在一条大马路上堵了半个小时了，估计每个司机都是有足够觉悟和素质的，竟然没有一个人不耐烦的按喇叭。
　　不过，堵车总还是容易心烦的，兹然便想着寻个话题解解闷。
　　“千里哥，我特别想知道你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兹然问。
　　“以后我带着你。”谢千里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嗯？”
　　“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工作的时候带着你一起，你就知道了。”谢千里又温声解释了一遍。
　　兹然有些惊讶，问，“所以，你是会在现场的朗读者？你带着我，客户会不高兴吧？”
　　“放心，你跟在我身边就没事的。”
　　眼前的男人温和亲切，兹然心生一问，为什么雀儿就是不喜欢他呢？谢千里虽然比不上柳玥的端方俊郎，但也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兄长啊！再说，也挺耐看的。
　　“兹然？”谢千里看兹然又陷入沉思，这才还是看着的自己的，他笑出声音来，“你好像很容易发呆。”
　　兹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忙说:“抱歉，我就是想事情，想着想着就容易走神。”
　　觉得他实在可爱，谢千里笑得更欢了，“那你刚刚又在想什么？”
　　兹然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想你。”
　　“唔？”谢千里十分意外，不可思议的看着兹然。
　　兹然正欲解释，车流开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