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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无欲之果 2 ...
-
二
1
那次谈话大概就是袁佩琪隐退的开始。
虽然她一直没有公开说过。
那以后童靖阳总是在圣心慈善院见到她,
那以后他拼命地工作偿还着那一个亿的君子约定,
那以后近乎隐退的她和忙碌的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她不再吐一地瓜子狂妄的大笑
他不再强求她什么。
一切这样就好,一切这样就好。
她曾在无数的傍晚坐在慈善院的台阶上说,如果我死了,你把我葬在这里吧。
没有说“傻瓜”,没有说“闭嘴”,也没有说“我不准”
童靖阳就这样轻轻揽过了她的肩,说,好。
她轻轻闭上眼,说,我脏。
童靖阳也闭上眼,说,我也脏。
风拂面,入冬,两个人单薄的温暖,终究抵不过,这个严酷的世界。
2
袁佩琪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暴躁,三天不见他就疑神疑鬼,童靖阳更是连出国的case一律推掉,去慈善院看望她几乎成了每日功课。
“你嫌我脏,你嫌我连累了你。”
“你多心了。”
童靖阳放下电话,袁佩琪居然在他上班期间打过来,看着季青平在一旁抽着烟看着自己,童靖阳耸耸肩,“女人。”
“我从不怀疑你会兑现那一亿的约定,童靖阳,我只是不明白,为了这个女人,值得吗?”季青平吐了口气,“她会毁掉你的。”
童靖阳摇摇头,“她拯救了我。”
没错,她给了我一个生的理由。
于是我所做的一切突然有了意义。
“女人。毁了你,也毁了林立翔。”季青平仍旧是那种含而不露却让人刻骨寒冷的语气。
“林立翔和我不同,他本就不是这个出身,就算不是为了袁佩琪,他也不会跟了你。”
那天晚上,童靖阳去了民歌餐厅,没有来得及见到林立翔的时候,就被大把大把的歌迷堵在门外,在钻进车里离开前,看到玻璃深处林立翔孤独弹唱的身影,促使他在三更半夜给他打了个电话。
“还好吗?”
“谢谢捧场。”
“希望没给你添乱。”
“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的乱摊子吧。”
“我,我一向不错。”
“别骗我,像我这种闲人,可是经常去慈善院做义工的,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
童靖阳,放手吧,你会毁掉袁佩琪的。
3
这句话在他脑中盘旋了整整一个月。
十一月金像奖再次与最佳男主角失之交臂后童靖阳那落寞的神情曾经让多少fans心碎,然后她们不知,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表情,是因为袁佩琪在他走红地毯的时候打电话说
我真羡慕你,还能走红地毯,请连我的份,一起走吧。
于是,那一天脚步格外沉重,每走一步,她的话就在耳边盘旋。
究竟是袁佩琪在毁了我,还是我在毁了袁佩琪?
这是段变质的感情,一边在自虐的给予,证明自己生存的价值,一边在偏执的索取,寄生在别人的生活中。
童靖阳一直在想,一整晚。
为什么会选择在圣诞节这一天了断,童靖阳也不知道。
也许是这一天所有成人都会心碎,因为知道圣诞老人的真面目,因为知道袜子的礼物来自何方,因为知道童话背后的真实。
这一天,他要给袁佩琪一个真实。
“佩琪,我们分手吧。我其实,已经不爱你。”
“你终于还是怪我了吗?应该的——”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脏,你该离开我,我一直在等你说分手,等的好辛苦。”
“我也脏,袁佩琪,但是我从来没有因此而看低了自己,而不敢高攀你。你也应该如此。如果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们相爱,如果不爱了,就分手,和红不红,脏不脏,没有关系。”
“还是说你喜欢上了别人?贾静媛,许若仙,是Sun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该撕了季青平的合约书,我该到你身旁啊,我这么脏我还装清高,我其实就该到你身旁啊!”
“佩琪,冷静点。”
“我其实就该到你身旁,童靖阳。这样,你就不会放手了吧。”
“我看你先冷静一下吧。你已经不是我喜欢的那个袁佩琪了。”童靖阳安静的起身,“我们的命运已经以这样的方式联在了一起,但是,仅仅是联在了一起,而不是爱,你对我只是依赖,而我对你只是责任,佩琪,你我都知道,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童靖阳走了,他期待袁佩琪能明白。
袁佩琪不明白,她呆呆的做到了午夜十二点,然后在电子邮箱的黑名单中点击了一个她好久不曾点击过的名字。
我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终于,没有了。
我一直想要保护的你,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借一下肩膀。
妹妹,救救我。
妹妹,救我。
童靖阳走了。
方若绮来了。
4
连季青平都不理解为什么童靖阳还是履行那个契约。
袁佩琪最终也没有进入Sun。
两个人正式分手的那天,童靖阳在季青平桌在上安静的放下一张明细单,说,一千万了。
季青平仰起头,第一次觉得他是个男人。
真正的男人。
“一亿给你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虽然和你的初衷不同,但是我接受。童靖阳,你跟我做君子,我就跟你君子。你跟我做小人,我就小人,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童靖阳刚要转身,季青平说,童靖阳,给你个生钱快的道,给我找个伴。
“男的还是女的。”
“林立翔那小子让我对你们这些粗人没了兴致,可也别找个像贾静媛一样有胸无脑的。”
“你算我多少。”
“一千万,在你的债里扣。”
“我可保证不了你的品味。”童靖阳扬长而去。
5
“基于以上理由,我们希望你来担任艺培的特聘老师。”蔡筱韵推了推眼镜,童靖阳冷冰冰的说,“我通告很忙,没法给你交代。”
“到时候叶婷婷会来——”
“谁来都和我没有关系。”
童靖阳冷冰冰的起身。
“喂,靖阳,你好歹也是艺培的学生——”
“我可不觉得,我在这里学到了什么。”童靖阳摆摆手,“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督导。”
童靖阳双手插兜快步走进玻璃电梯直达vip车库,向下移动时看到叶婷婷正带着一个绿头发的女孩快速走出去。
那个时侯,他还没有注意到,站在她们身旁那个没人注意的她。
她的名字叫做方若绮。
改变他一生的方若绮。
6
“你前一阵子去圣心慈善院次数太多了,狗子队已经开始嗅上了,得抛给他们点什么粮食。”季青平看着沉默不语的童靖阳,说,“我打算让你去录一期看望生病歌迷的节目,爱心大使童靖阳是圣心慈善院的常客,这就说的通了,怎么样?”
随便。
童靖阳看了眼他说,“不过,最好给我找个女人,看着男人我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
季青平讪讪的笑笑,本来想说,你以前不就是那样的人吗,还是没有说出来。
童靖阳,已经不是那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童靖阳了。
他还上了一亿的时候,他季青平不得不,亲手做了他。在那之前,就让他在抖擞一下所谓的傲骨飞翔一阵子吧。
第一次见到方若绮,她病病怏怏躺在窄小的宿舍一副不久就要升天的样子。
虽然面对面离得那么近,她的脸却是那样的模糊。和任何一个歌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张白色一闪而过的脸。
脱口而出“这人是傻的吗?”之后,他原本展现爱心的台词被缩减到只剩下一句。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要多傻气有多傻气。
而被他看望的女孩那尖锐的眼神和仿佛在说“你就装吧。”的表情让他从里到外的一震。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孩一定有着不一样的故事,只可惜,他现在已无心思,去读别人的故事了。
7
若绮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相亲是在病床上的。
打着点滴,流着鼻涕,恍恍惚惚看到莉莉拽着个男人进来,“若绮,好点了吗?你看谁来了——”
若绮听着朱莉兴奋无比的声,却看不清他的脸。
头晕目眩。
抓抓床单,若绮试图翻个身,莉莉凑过来,“喂,怎么你也表示一下吧。”
“坐。”
若绮没有力气搭理朱莉了,这个女人,真是会找时间。
“你喜欢看书?”男人说,“我也喜欢。”
“嗯。”
“你身体好一些了吗?”这个男人的语气就是没有语气,若绮就看见一个模模糊糊晃来晃去的影。
沉默。
“喂,我说这女人是痴呆吗?”
就在若绮还没来得及真的痴呆的时候,门口闯进来一群人,而或是一个人,若绮怀疑自己看到了重影。怎么女生宿舍来的这么多男人?还有——
摄像机?
正对着自己惨白的脸拍。
这可不是方若绮想象中的第一次上镜。
这也不是方若绮想象中的第一次相亲。
这更不是方若绮想象中的男人。
听着耳边响起声来——
“这条还能凑合用吗?”
“不行,都录进去了,而且这画面也——”
“怎么搞的,多亏没直播——”
方若绮重似回到了梦中,梦中的大杂烩,认识的不认识的,爱的恨的,念的忘的,悉数登场。
软绵绵的躺下,方若绮觉得一身都是汗,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想透透气,狭窄的医务室都是人来人去,光阴交错。
一场闹剧的终结,是若绮又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关古威,坐在那里,头一会就耷拉了下来,猛地醒,然后又睡。反反复复几次,若绮从被窝里伸出脚,火热的肌肤透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够着关古威摇摆的身。
“醒了,大姐。”
“醒了,阿威。”
阿威搓搓眼睛。“你觉得还好吧。”
“托你的福,还没有冻死。”
“托我的福,大姐你上了电视。”
沉默。
方若绮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只不过,这一次梦中只有关古威,只不过,这个关古威那么真切。
“而且是和大明星噢——”
“你说点人话行吗?”方若绮不耐烦的说,在关古威面前,她是越来越不淑女了。
“大姐真凶,镜头上那么温柔呢——”
关古威递给方若绮手机,“我还专门下载了视频,大姐,手机下载很贵的。”
“怎么看?”
关古威吐吐舌头,“忘了大姐没手机。”灵巧的手指噼里啪啦一顿乱点,方若绮的脸色一片煞白,比关古威的手机屏幕上的自己还要白。
手机处理视频文件正在缓冲,只露出开始定格画面,虽然被“请稍候”的字样挡住了一部分,但是若绮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个俯下身来亲切的看着自己的男人,那鼻子那眼,那脸型那嘴,还有那标志性的头发。
艺人在身边特别活动看望生病歌迷
画面开始后,一排晃动的字,然后男人以那种电视剧中若绮才见过的夸张姿势俯视那时半昏迷状态的自己,嘴角上扬,眸中带着诡异的笑,冷笑。
不屑于装一装,而露出的啼笑皆非。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怕你再乱说话所以导演把所有台词都减短了吗?
童靖阳。
8
方若绮习惯沿着走廊最边缘的一条前行,身体不断摩擦到冰冷的墙壁,却能给她莫名的安全感。而每次转角的时候,都是恐惧,因为不知道,转角后出现的那一张脸,那一个声音,会是怎样。
于是习惯性在拐角处停下来,习惯的先伸出头探望一下。
本以为会是个没人的走廊,照旧是低低的天花板,照旧是黑黑的前路。低低黑黑的廊里,却有个人影。
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谁?”
声音空空的回荡,在冷飕飕的廊墙折射,延伸到不知哪个方向。
“谁?”
手在抖,要不是因为抱着纸盒子,方若绮几乎要捂住脸。
从小就怕拐角,怕突然出现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怕发生未知的事。
所以沿着边缘走,睡觉也喜欢紧紧靠着墙,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跟没有生命的冰冷的墙壁连在一起,就能传导走她未知的恐惧。
一瞬间闪过绿色。
方若绮想起了古芊菁看着自己张狂的绿眸。
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似乎在半睡半醒之间,曾被它呼唤过——
“瞎叫什么。”
一瞬间方若绮抱着大大的纸盒,在张开的盖子的交错的缝隙,看到了那张她曾那么近距离看过的脸。那双绿眸,在阴暗的走廊像是诡秘绽放的光,让她一瞬间皮肤都冰冷,脚下一软,若绮整个人倚在墙上。
“小题大做。”
男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到了,跟我进去。”
方若绮愣在那里,看着他,看着他打开一扇小门——
“进来。”
后来很久,每一次噩梦的结尾,若绮都看到这扇门,这扇门在这幽暗的走廊独自绽放,而那诡秘难测的男子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进来。”
他每次都是这样。
很久很久,他们依旧如此。
他毫无理由地带着她穿越一扇又一扇门,门背后,有扑面而来的镁灯光,也有陌生男人的床。
方若绮从不知他会把自己引去了哪里。
不知道那是天堂,还是天堂的倒影中的地狱。
她只知道,它们在人间的交集,就叫做演艺圈。
很多很多年,他给她一个背影,说着“进来。”
于是方若绮忐忑的负重前行,踏过了门槛,他从没伸出手,只是说,进来。
于是她跨越。
在他身旁,童靖阳。
9
若绮走进了那道门,事后,她才知道,那扇门,只有童靖阳有钥匙。
那是员工走廊和前面的放映厅之间的门。
一脚就从昏暗无人知的后场踏进了光鲜亮丽的前台。
童靖阳,在若绮后来的回忆中,就是这扇神奇的门,就是这条捷径。
要不是自己在最颓唐最低谷的时候闯入了他的禁区,也许后来的后来,他们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交集。
若绮从来都承认,她从一开始就是童靖阳世界无耻的入侵者。
耐心的解开缠在一起的电线,虽然每一条都有自己的颜色,但是彼此相互纠缠,竟是这样的顽固。有时若绮以为找对了角度,用力一抽,一团电线只是更紧的抱在一起。
背靠冰冷的墙,坐在阴暗的走廊,若绮的头有节奏的一次一次撞着墙壁,跟着门那边隐隐传来的鼓点。
门开了,似乎毫无征兆,又似乎情理之中。
童靖阳看到方若绮像个织毛衣的大妈一样坐在那里,直直的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侧过身,冲着墙,点了一支烟。
诡异的场景,充满了哥特风格的美丽画面,一个蜷缩在脏兮兮的职工服里的女工,看着这个苍茫男人的背影,看着他的烟顺着墙壁蔓延。
如果在小说中,他们应该会坐在一起,他会帮她一起解开电线,不,怎么会是电线,太破坏了情趣,应该是坐在一起,有的没的说着。然后男人会突然的强吻,说,“做我的女人吧,就这样。”
可是现实中,他在她和墙之间,选择了墙。他一个人默默抽烟。这是他们的第三面,他却不记得,她是谁。
一个昏迷的歌迷,一个迷路的纸箱,还有一个拆着电线的小工。
若绮笑笑,就这样相安无事,就这样相忘,就这样。
10
原以为这戏剧性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走出二频门口,居然抬头碰见朱莉。
“若绮!”
“嘘——”
若绮脸一下子煞白,然后迅速把朱莉扯走,一直走到那条阴暗的几乎没人经过的走廊,那扇只有童靖阳知道的门前。
“你怎么进来的!你居然进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方若绮笑笑,“岳行空只放出话来要我接不到主持和电视剧的通告,又没有说,我不能来当临时工。”
“若绮——”朱莉激动的牵起若绮的手,看着那上面留下的电线掉落的各色的漆,“艺培的高材生,居然来当临时工?”
“有什么办法,只有临时工不需要出示身份证原件。”若绮抽回手,低头不看朱莉满眼的怜悯,脚尖摆弄着散落在地板上的尘土,划出个小圈,“你怎么样?”
“我今天看见童靖阳了!”朱莉果然瞬间就转移了兴趣,“他真的好帅,脑筋也好,反应也灵活,什么综艺节目都难不倒他!若绮,我好羡慕你,你那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他啊!我只是在旁边远远的看都心跳加速了,说实话,上次你晕过去是不是因为他太帅了!说!”
“上次那个什么看望生病歌迷的节目不过是炒作,你没听见他那句‘这女人是不是傻的’吗?说实话,我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若绮捅捅朱莉气鼓鼓的腮帮子,说,“再说,我从来也不是他的歌迷。”
“给我一杯白开水,柠檬C+,老牛,你没听过?”朱莉几乎是在摇着若绮,若绮笑着摇摇头,“也许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听过一两次,他是不是私下跟超市有合同,歌名都那么怪的~”
这时,早班的铃声响起,“我今天早班,你呢?”
朱莉气鼓鼓的说,“我不告诉你,你丫太没品味。”
若绮挽起她的手臂,“等我一起走,我现在在宿舍开火,一个人吃不掉那么多东西,我们就吃白开水煮老牛肉,配上柠檬C,好不?”
“还有,我现在叫齐若芳,别叫错了。让别人知道我就是岳导封杀的方若绮,我就要走人了,到时候,白水煮老牛肉都没人给你做了。”
声音渐远。
阴暗的走廊,若绮一直倚靠的门开了,童靖阳把烟头在门边上拧灭。
“方若绮。”
第四次见面,终于记住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