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人 热热的爱》酱子叶

2、第二章

　　陆昕一进书店，就见正冲调咖啡的店员小沈对她挑了挑眉，嘴角挂着坏笑。陆昕没理她，径自去了后面房间换了工作服，刚出来就听小沈对她说：“3号桌的无糖咖啡。”
　　景然虽说开的是一家书店，但也供应饮品和简单餐食，来店里喝东西、看书、闲聊的人非常多，但还是非常安静，又因为开在学校旁边，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她一回来，小沈就凑了过来，开门见山的问：“那么好的车，谁啊？”
　　陆昕拿着鼠标点来点去，查着《英语练习册》的库存数量，回答：“不认识。”
　　小沈撇了撇嘴，“不认识人家能载你啊。”
　　陆昕给了她一个白眼，说：“是老板认识，让人家顺带我。”
　　小沈这才淡淡的得“哦”了一声，小声低估了句：“我还以为你招什么好桃花了呢。”
　　陆昕不禁莞尔，站起来戳了戳小沈腰上的肉，开玩笑说：“春天都还没到，某人开始思春了哦。”
　　“好痒，” 小沈扭来扭去躲着陆昕戳过来的手，“哎呀，痒啊，痒啊。有什么办法呢，我要是再嫁不出去，我妈都要把我扫地出门了。”小沈憋着嘴，一脸的苦相。陆昕听她这么说倒是相信了几分，有几次小沈的妈妈来店里找她，逮着陆昕和景然就让她俩给小沈介绍男朋友，可小沈一直嚷嚷着要找个帅的，还说必须得帅出天际的，景然和陆昕只得选择放弃。这会儿想来，陆昕觉得应该让她见见那个顾诚，心里这么想着话也跟着说了说出来：“那你刚才应该出来看看那个顾诚。”
　　小沈立刻又来了劲，“谁？那个开保时捷的？”
　　陆昕不置可否。
　　小沈又问：“你在医院碰到他的？很帅吗？很帅很帅的那种？”
　　“嗯，应该就是你喜欢的那种帅。”
　　小沈瞬间陶醉，搓着手开始犯花痴，“想想是应该不差，他那辆车就要好几百万呢，这么多金长得又帅，真想见见真容，也不知道他和老板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陆昕摇摇头，“你这么感兴趣，等老板回来让她给你做媒呗。”
　　突然，小沈用手肘碰了碰她，陆昕随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只见门外停了一辆锃光发亮的黑色轿车，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在门口看了看招牌才推门进来。
　　小沈侧过头来跟她小声嘀咕：“今天怎么了，第二辆豪车了，你说这人是来买喝的还是买书的？”
　　陆昕小声说：“你学识渊博，你猜猜。”
　　小沈还来不及回答，就见那人来到柜台，看着她俩问：“请问，陆昕在吗？”
　　小沈和陆昕面面相觑，小沈反应比她快，防备地问道：“您是哪位？”
　　男人四十岁左右，带着一副眼镜，一脸的文质彬彬相，见小沈回答，以为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目光中隐约含了几分客气，“陆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小沈和陆昕又互相看了眼，陆昕也是万分好奇这人的身份，瞅了眼外面停着的车，说：“请跟我来吧。”说着走出柜台朝前边的客桌走了过去。
　　那人看看陆昕又看看小沈，小沈不好意思的笑笑指了指陆昕说：“她是陆昕。”
　　男人转身追上去，陆昕请他入座，他摆了摆手，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陆小姐，我是林院长，林程远，”他停下来看了看陆昕，陆昕抿着嘴也看着他，见她不做声便继续说道：“我是他的学生宋可，不知陆小姐现在方不方便，他想见见你。”
　　陆昕转头去看外面的那辆车，突然就想起顾诚的话，“这里不让停车”，这车停在这还真是碍眼呢，“要是我说没空呢？”她说。
　　宋可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没关系，林院士交代了，见面的时间由你决定，我可以随时过来接你。”
　　陆昕迟迟没有接过名片，她知道自己这样有多不礼貌，可是，一听到那个名字，她心里隐藏了许久的好奇、不安、抵触的情绪又开始酝酿开来。她怎么会忘记母亲小心翼翼藏在铁盒子里那张已经泛黄的相片和那次在医院里偶然的撞见，可妈妈选择不告诉她，她又怎么能去触碰妈妈心底深藏的秘密呢。
　　宋可见她只是低着头，不接名片也不接话，也不勉强，只随手把名片放在了桌上，说：“林院士只是想见见故人的孩子，看看她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助，仅此而已。”
　　陆昕闷闷的说：“我妈妈都不在了，林程……我是说他也不欠我们家什么的。”
　　宋可失笑，反问：“这是要我转达吗？”
　　陆昕又不做声了，宋可也不再久留，说：“名片我留在这，陆小姐考虑好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陆昕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在地上磨蹭，眼角的余光撇到宋可即将摸到门把手，下意识的喊了出来：“请等等。”
　　店里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声音出现过，不少客人都看过来，还有小沈皱着眉头的白眼，陆昕红了脸，脚步却没有停留，走到门口跟宋可说：“我跟你去，请等一下，我换下衣服。”

　　10分钟后，车子载着陆昕行驶在N市有些拥挤的马路上，陆昕看着窗外缓缓略过的景象，心里不免对马上的会面感到紧张。想起第一次看到那张相片，是个合照，有他还有她的妈妈，站的一前一后，脸上都是极灿烂的笑。照片背面是她妈妈娟秀好看的字体：林程远 陆文月。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却不知是谁。而第一次见到他是3年前，妈妈化疗住院，医生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医院，那次主治医生告诉她，妈妈的化疗结果不理想，癌细胞已经有扩散的迹象，希望她有这个心理准备。陆昕不愿意去回忆，那一刻自己躲在楼梯间哭的有多伤心，那种害怕失去的滋味抓心挠肺，而也是在那里，她看到了林程远，从病房出来后还在门口站了许久。
　　车子缓缓而行，渐渐远离了闹市区，开进了一条林荫大道，七拐八拐后停在了一栋不怎么起眼的两层小洋房前，庭前花圃里种满了各色月季，风一吹，飘飘摇摇，竟是很美。
　　宋可领着她站在门口，按了按门铃，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跟陆昕一般大的姑娘来开门，看了看宋可又看了看陆昕，笑着请他们进屋。
　　房子里的陈设很简朴,却是书香氤氲，墙上挂着好几副字画，连底下五斗柜上也放了几幅似在晾干墨迹。
　　陆昕还在打量，就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陆昕转脸看去，林程远就这么慈眉善目的站在楼梯口，静静的望着她。他请她坐，还亲手煮茶给她喝，屋子里瞬间茶香四溢，特别沁人心脾。
　　晶莹柔润的青瓷茶盏从他手里递过来时，陆昕有瞬间的出神，原本在车上的忐忑倒是随着林程远的烹茶动作而淡了许多，茶杯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散着温热，她赶紧接过喝了一口来掩饰刚刚的尴尬，只觉得舌尖微甜，一股茶香从鼻端沁到咽喉。
　　“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他顿了顿，又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陆文月有着江南水乡姑娘特有的温婉秀气，又读过书，可谓是才貌双全，当时在乡里就远近闻名。陆昕很多时候也会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像妈妈多点。
　　“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跟你见面，我心里其实一直都很记挂你，但是前几年，我的身体也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所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林程远看她的眼神很温柔，岁月和疾病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但他的气质依旧很好。
　　“其实，3年前，我在医院见过你，只是你没瞧见我。”陆昕低着头，轻轻地说。
　　林程远“哦”了一声，仿佛在回忆，“没想到，那是我和你妈妈最后一次见面。”他的脸上依稀露出不舍和痛心的神色，“如果她肯让我早些知道，我也可以早点给她帮助，也许文月也不会……”
　　陆昕捧着茶盏的手发紧，她不想去谈妈妈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那是她无法言说的伤，他林程远又怎能和她有一样的情感，而且后悔的都是“如果”。
　　直到林程远开始跟她说他和陆文月之间的事，陆昕的神经才开始敏感起来，那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那是1962年，25岁的林程远被下放到了陆文月所在的那个乡，负责生产建设，那时候的林程远个子高高，皮肤也白，还是个有文化的干部，笑起来丰神俊朗，一下子十里八乡的都传了开去，还传他只要在这里寻着媳妇儿就扎根到底了。结果每天都有一票子的人来看他，弄得他哭笑不得。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遇上陆文月，还真喜欢上了她，一个在他看来长得水灵水灵的姑娘。林程远说是陆文月让他有了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安家的念头，连当初被下放的惶恐和忧郁之感也随之淡了起来。但是陆文月觉得他是个有才干、能做大事的人，她了解他的抱负和理想，她希望林程远有个好的将来，更重要的是她愿意等他。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国家特招有技术的人员入伍，按说那时候的林程远年纪已经算不小，但当兵未必不是另一种出路，陆文月支持他去。过审之后，离别的日子转眼而至，俩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拍了那张合照。
　　林程远当然也知道这乡里想要陆家女儿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一再嘱咐陆文月收到他的信后就马上给他回信。不能见面的日子俩人就靠着一封一封的信解着相思，林程远说1年多后他回去看过陆文月，也在陆文月的父母面前表了态。但是美好的开局并不意味着有好的结局，后面不用林程远说陆昕也知道怎么回事。
　　陆文月的弟弟陆文旗上山作业时摔了下来，生命垂危，一条腿还恐要截肢。突如其来的噩耗让陆家惊慌失措，掏出所有积蓄、变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凑来的钱也难以对付。这时候的陆父提出了让陆文月嫁人，嫁给乡里土财主的大儿子沈益德。外婆说妈妈那时候很安静，没有哭也没有闹，每天就是在病床头守着弟弟。陆沈两家的亲事让乡里炸了锅，都说陆家卖女救儿，沈家趁火打劫。而林程远再收到回信时，再也不是厚厚的好几张纸，就一页一句话：我结婚了，一切都好，不必再念。
　　林程远说完这些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靠坐在沙发上显得特别的心力交瘁。陆昕从心里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可能至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妈妈，还可能深爱着她。她突然很难过，替妈妈难过，如果当初林程远没有走，事情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了？妈妈会不会幸福一点，而她陆昕又会不会幸运一点？她压抑着哭腔，心里挣扎了半天，抬头问他：“那，那你和我妈妈有过孩子吗？”
　　林程远闻言抬起头看向陆昕，像是读懂了她眼中那若有若无的期待和不安，陆昕紧张的拽着自己的裤子，拽的指节都开始发白。
　　“没有，我和你妈妈彼此尊重，我们发乎情，止乎礼。”
　　陆昕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窃喜，一时哽咽又低垂了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孩子，你妈妈虽然不在了，但只要你不介意，尽可以把我当作你愿意亲近的长辈，有什么困难和需要都可以跟我讲。”
　　有时候，爱屋及乌，无非就是如此，陆昕想。
　　这时候，门口响起开门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看到陆昕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对林程远说：“爸，您找我？”
　　林程远见是儿子，便指着他说：“叫你给我安排辆车，你给我整的什么车！招摇过市的显摆什么！”
　　林硕径直走到茶几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闻言又是一笑，“我下次给您整辆拖拉机您看行不行。”
　　这话纯粹打趣，林程远没好气的说：“就你能，有两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咱们国家以前勤俭朴素的优良作风就是叫你们这群人给埋汰了。”
　　“行了爸，我记下了。不给我介绍下客人吗？”
　　林程远这才缓和了脸色，拍着腿说：“这是爸爸当年下放时候结交的一个朋友的女儿，叫陆昕。”说着又指了指儿子跟陆昕说：“陆昕，这是我儿子林硕。”
　　林硕朝她伸出手，陆昕刚才手心就有点出汗，到现在还湿腻腻的，看着他伸着手，只得硬着头皮握了上去，脸几乎红到脖子根。
　　陆昕起身说该回去了，林程远就招呼林硕送她，陆昕刚想拒绝，就听林程远突然问她：“陆昕啊，你有在处的对象没有？”
　　陆昕呆了半晌，摇了摇头，林程远却是眉开眼笑，大手一挥说：“你看我儿子怎么样？要是觉得还行，你俩处处对象。”
　　这下不止陆昕听傻了，连一旁的林硕也是挑了挑眉，俩人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到底是林硕反应快，“爸，您这么直接让人家陆小姐怎么接呢。”
　　林程远脸上乐呵呵的，“不知道怎么接没关系，你小子给我主动点就成。”
　　最后，陆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这个门，觉得两只脚飘飘然的很不得劲，旁边还有个林硕，别提有多尴尬了，只想快点抽身。
　　“那什么，林先生，你不用送我了，我还有点别的事。”
　　林硕也是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她，只说：“这儿离大门有点远，你第一次来不熟悉，我带你出去，送你到最近的地铁站怎么样。”
　　这几句话说的和和气气，陆昕觉得林硕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反倒让她心生一种邻家哥哥的感觉。
　　坐的还是那辆宝马，陆昕想起林程远那些话不禁忍俊不禁。
　　林硕听见她笑，问：“怎么了？”
　　陆昕摸摸鼻子，笑说：“你下次真的会给林叔叔弄辆拖拉机吗？”
　　林硕嘴角上扬，笑的甚是好看，“看老爷子心情吧，他要是心情不好我就送辆拖拉机给他。”
　　十几分钟的路程，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只都是林硕问，陆昕答。
　　和林硕分开后，陆昕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思绪万千。她很想妈妈，想她过得这一生何其辛苦、波折。初来N市，夜那么黑，风那么大，妈妈带着她在汽车站捱过了一晚。饥饿、害怕、陌生，走在这样一个大的繁花似锦的城市，对她们母女俩来说，无疑走投无路，在立交桥上就抱坐着在一起，乞讨。妈妈在她耳边哼着歌谣，轻轻拍着她的背，跟她说：“昕儿不怕，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在陆昕心里，妈妈从来不会骗她，说带她离开家，她们就真的离开了，现在说会好起来，那也一定会好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她们遇上了钱进—一个19岁的孤儿。
　　钱进把她们带回了家，给陆昕做的第一顿饭就是煮泡面，整整放了3包面，直接端着锅吃，她和妈妈吃的连一滴汤也没剩下。钱进租住的房子很小，也就是个阁楼，但那时候对她们来说，真的很好。很多年之后，陆昕问钱进：那时候怎么就敢把她和妈妈带回家。
　　钱进说：“就觉得文姨很可怜。”
　　陆昕说：“什么？你不觉得我也很可怜吗？”
　　“没有，我想文姨讨得的钱去买吃的话，那些吃的她肯定自己舍不得吃，只会进了你的肚子。”
　　陆昕狠狠瞪了他几眼，也知他根本就没说实话，但钱进对陆昕来说，就是上辈子走散的哥哥，特别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