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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情无月 ...


  •   是于欢场所见,便以为这样既是一生,可命运永远是措不及防,让人未及反应,便已然结束。

      壹

      我叫楚萦。

      我的一生就如同一场戏剧,可笑,又可叹。

      在我十三岁之前,我是楚家的嫡出大小姐,有着让人羡慕的家世,容貌,和亲事。

      十三岁时,华国覆灭,华国的皇帝此时还只是个未及周岁的婴儿,皇太后把持朝政却只是一味地逃,并且对敌寇的进攻采取不设防政策。朝堂的官叛变的有之,誓死的有之。

      楚家就是其一。

      父亲是在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选择自裁的,扔下一家七十四口人。而母亲也在送我逃出京城时被人所杀。

      当然,不仅仅是被杀那么简单,战乱时期的女人会遭遇什么,相信没有人会不清楚。

      我也不能避免。

      我在不断的逃亡中,终于无法再逃。

      我遇到了人贩子,被关在一个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无法忘记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每天吃着人贩子给的已经馊掉的馒头,在逼仄的地方睡觉,听着人贩子商量着要把我卖到哪里去。

      此时我已有十三岁,已经可见我的容貌,只是在逃亡中,在战乱时,这样的容貌不如说是祸害更好些。

      我曾剧烈的反抗过,却遭到了毒打,后来在凝霜阁整整休养了三个月妈妈才让我出去接客。

      被打得狠了的时候,只能缓慢的喝着仅有的干净的水。听着他们说着污言秽语。

      有一次一个人贩子想要□□我,却被另一个人阻止了,我听到那个人说:“冷静点,不是处女的女人不值钱,卖不了钱我们还怎么活命?”

      我更加低下头,掩住这张隐藏在灰尘和泥土下的脸。

      那是我最后一段在彻底堕落前的日子,即使忍受着人贩子的言语侮辱,可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知道。

      他们还想要把我卖个好价钱,他们要把我卖到湘城去,那个自古以来充满香艳气息的地方。

      而我终于知道我就要苟且偷生下去了,并且再也不是以前的楚家大小姐。

      我不能死,娘亲临死时痛苦的声音好像还萦绕在耳边,我要活着,我要代替楚家七十四口人活下去。

      他们拉着驴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两个月,才到达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城市。在密闭的车厢里其实是看不真切外边的,何况长时间没有洗漱,我甚至可以闻到身上的馊味。脸上的泥巴和粘在嘴边的饭菜都让我无法忍受。

      可为了活着,我别无他法。

      生命,是多么轻易,死亡,又是多么轻易。

      可我要活下去。

      贰

      在凝霜阁的日子是惬意的,可是我这样不快乐。

      刚进凝霜阁时,秋妈妈就告诉我,人这一生啊,就是要认命,不要妄想,你自然会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我知道,这十几年来锦衣玉食的生活是磨灭不了的,从小到大的教养是改变不了的,书卷气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而秋妈妈这个人精又怎么可能不懂。

      所以她告诉我,人要认命。

      而我也认命了。

      只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如娘亲,阿爹那样宠我。

      任性是需要资格的,喜怒形于色是需要资格的。而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资格。

      记忆中我伏于阿爹腿边的日子好似昨日,又好像离得远了,久的我已记不起彼时的心情,是否欢乐,是否幸福。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只是记忆,可记忆有多美好,就让我有多忍受不了在欢场赔笑的自己。我终于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我已经脏了。

      我已经脏了。

      这是一个魔咒,让我无法沉浸在自己的公主梦里,我也知道,我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我已然可以称为女人。

      这是我进入凝霜阁的第三年,秋天,阴雨连连绵绵的下着,打落了一地的梧桐。觥筹交错中,让人忍不住迷失自己,我亦是这之一。

      纸迷金醉的生活让人堕落。

      我在凝霜阁有一个雅致的名字,溶月。

      出自晏殊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呵,我是何德何能,怎么配得上这样美好的名字。

      可是啊,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附庸风雅的人。三年,仅仅是三年的时间,我就一跃成为整个湘城里最有名的女人。

      我已褪去青涩,这样成熟。

      他们都说,我是这样的矛盾,像是黑暗与绝望糅合,将欢乐都隐藏了起来,风尘是表面,让人捉摸。

      神秘,所以有更多人揣测我,想要知道我的秘密,想要将我据为己有。

      这十里欢场,最不缺的就是一掷千金的人,我的身价一涨再涨,直到再不轻易出场。秋妈妈对我还是好的,只要我听话,对我这个一手培养起来的头牌向来珍视得紧。

      因为我有价值。

      这张美艳无比的脸蛋让我在见到秋妈妈的第一刻就被她所选定,本是要献给当时的领导人的,可还没献出去,那个领导人就倒台了。

      她曾说:“溶月这张脸若是在古代,也许是第二个杨玉环呢,流落到花楼,倒是可惜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当祸国妖女有什么好的呢?白白让史官将罪名冠在其头上。

      何必?

      又且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纸迷金醉,夜夜笙歌,呵,是实在很多人的梦想了,即便在这样的乱世,又有何不同?

      叁

      我后来还是被献给了民主党的重要人物。

      他叫陆航。

      他很漂亮,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一个男人会被人称为漂亮,更难以相信会有人比我漂亮,何况男人。

      他很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民主党的特务长。微有些冷峻的容颜昭示着这并不是一个虚有其名的男子。举手投足的风度让人忍不住倾心。

      第一次见面是我和很多和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女孩一起站在他和其他一起来这里交谈事情的人面前,如商品一般,任他们挑选。

      这日我穿着白色旗袍,上绣蓝色花纹,旗袍很长,可隐约从侧面看到些风光,领口上绣着朵兰花。

      而他坐在真皮沙发上,微斜着身子,状似认真地看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神情有些恍惚,透过深色的酒去看他的脸,沾染了些妖艳的味道。

      他无疑是瞩目的。

      从我这个角度,只看到他神色淡漠的抬起头,随手指向我,说:“今晚就你吧。”

      我突然笑了,也不知道要笑什么,只是就这样笑了。我听到周围的吸气声,我知道他们在为我的美貌而震惊。自我十五岁之后,这样的吸气声实在太常见,我早已不在意。

      陆航也没有说什么,随意的摆了摆手,就让我们下去了。

      刚下去,就有一个叫菲娜的女孩子警告我:“不要以为你今天爬上他的床,明天你就是陆夫人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轻笑一声,未答话。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却喜欢评论别人的人,从来不知道人言可畏和众口铄金是什么意思,也不懂善良。

      此时的人都是这样自私,这样阴暗。

      将每个人都想得肮脏就仿佛可以体现自己的纯洁,呵,多变态。

      夜晚,我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看着自己才不过十八岁的面孔,莫名感到冷和空。

      我想我已经老了,即使穿着在靓丽不过的衣裳,化着再时尚不过的妆容,也无法掩饰这已经满目苍夷的灵魂。

      陆航是在我摸着镜子上的自己时进来的,看到我的动作轻笑了声,随手将外套脱下扔在床上,取出雪茄点燃就坐在床边看着我梳妆。

      我可以在镜中看到他微眯着眼,像是不屑。

      而我也没有让他等多久。他似是喝醉了,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我巴不得他不碰我,就也安静的躺在床边。

      夜半,我听到他叫“吟吟”,这让人忍不住多想的名字。

      我以为我已忘记,却原来我还记得,这么多年的自我遗弃并没有让我忘记我曾是闺阁小姐。也让我更深刻的认识到,我身边躺着的这个男子,早已心有所属。

      然而第二天,他忽然说:“你想离开凝霜阁吗?”

      我的脸上还残留着昨天的妆容,听到他的问话后只是烟视媚行的笑。

      许久,我盯着他微皱的眉头,收敛了笑意,说道:“好。”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讲话。

      而他也没有让我失望,午后我便被带上了去海城的火车。

      我穿着白色衬衫,外搭黑色小洋装,戴着黑色纱帽,和陆航一起上了火车。他没什么行李,反倒是我,东西一堆,多是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他也没说什么,让人将东西拿了就走,我跟在他身旁听见后面的小张骂我“狐狸精”。

      我笑了笑,扭头去看陆航的表情。只见到他向后瞥了一眼,后面的人顿时收敛神色。我终于笑出声来,看着后面的人怒不敢言的表情,像是在说“不要脸”。

      我转过头,去看陆航的脸色。他没有什么表情。

      肆

      到达海城是在下午,天空出现罕见的祥云,将站口笼罩,像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

      人群拥挤,陆航拉着我的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我任由他拉着,抬头望天忽而有些感慨,说:“说不定这场祥云是为你准备的呢。”

      陆航没有理会我的奉承,只是沉默的拉着我的手向前走。

      在路口早已有车来接,我便和陆航坐上去。

      开车的人是一个中年大叔,笑着问陆航我是什么人。我想他们必定是很熟悉的人。

      像是小张,对陆航满满都是崇拜。也因为崇拜,即使内心多看不起我,也仍然会在危险来临时保护我,他说,这是陆哥交给他的任务。

      我是不知道陆航到底有多伟大,有多让人佩服的,可他确实将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不再让我继续深陷。

      我也没有什么英雄崇拜主义,可陆航我想他会是一个民族英雄。

      他们再救国家,在救人民,在让人民脱离水火之中。革命,正在努力走向胜利。

      我终于不再去烟花之地,整日里也没什么事可做,便只在公馆中摆弄摆弄花草,日子更是悠闲,像是这样就要将这一生都过完。

      陆航在公馆的时间不多,与我交流更是很少,让我有些怀疑他带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还记得他曾问过我名字,我彼时已入住陆公馆有一年之久,听到他问我名字还愣了愣。我已不再化浓妆,头上也只得一根玉兰簪,松松垮垮的将我及腰的长发绾起来。这时正在移植一盆兰花,手上还沾染了些泥土,平淡的将手洗净,揩干,笑着开口:“我叫溶月啊,先生忘记了吗?”

      他皱了皱眉,只道:“你原本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只是无所谓的笑着,说:“本就是无根之人,名字也只是称呼,在意这些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那你就和我姓,就叫陆思盈吧。”

      我低头笑了笑说:“好。”

      此时我已知道他当夜口中的“吟吟”,是什么人。那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女人,难怪陆航会喜欢她,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也喜欢。

      对于陆航给我起名这件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人都说“婊子无情”,我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他爱不爱我和他娶不娶我本来就是两回事,若是他喜欢美人,倒不如照照镜子,难道还有比他更漂亮的人么?

      我是未见过的,而陆泽的容颜在我眼中更像是已神化,他是我的恩人。

      是他给了我自由。

      在陆公馆的日子极其悠闲,公馆中的佣人对我也很好,我和他们学会了很多。不在凝霜阁,我自然用不到在凝霜阁里学到的魅惑伎俩,和他们一起学学做饭,打理家务也是好的。

      陆泽也没有限制我外出,只是出去时后面跟着人,我可以察觉到。

      坦白来说,陆泽对我真的用心,他这样宠我,让我不禁惶恐,这样的幸福会不会溜走,会不会在哪一天就停止。

      可贪恋,是无法抑制的。

      就如我心中正在慢慢发酵的不知名的情愫。

      伍

      我是在戏院里遇到我曾经的未婚夫的,他叫贺恒。

      我与他是娃娃亲,在生下来之后就定下了。在国家灭亡时,他应该还在海外读书。

      我听说过他的消息,他如今已是有名的民主党员,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战役。不同于陆航的不可见光性,他是明面上的人物,报纸上常出现的名字。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楚家唯我一人幸存,可没有人知道,他不知道。甚至他的身边已有佳人相陪,那佳人我亦知晓,朝阳早报的战地记者,真是郎才女貌。

      金童玉女亲密的样子让我感觉到丝丝寒意,我沉默的从他们身边走过,我该庆幸我今日出来化了妆。我将他们摒弃在身后,连同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的四郎探母。

      恍惚间听到有人问贺恒:“昔人今何在?”我驻足,躲在角落,可以看到贺恒摸出一根烟来点燃。他背倚着栅栏,头微垂,有些漠然,片刻后在那烟雾缭绕中开口,声音有些缥缈:“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依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我落荒而逃,再也没去过戏院。

      我每月十四都要去戏院看金满堂的《四郎探母》,这是自楚家出事后一直保留的习惯。楚家出事,就是在十四日。

      那日阳光微凉,祖母做主请了金满堂的名角玉书来唱这出戏,却在戏唱到一半时惊闻噩耗,随后祖母昏迷,父亲自裁,都好像是一刹那间的事。

      每月十四,我都要去戏院,好像这样便可以回到最初的时候。如今因为一个贺恒,连这最后的念想也绝了去。就连陆航也问我为何又不去了。我沉默着笑了笑,没有说话。该说什么呢?在我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说了。那样鲜血淋漓的伤口,何必让它再流脓发炎。是早该忘记的,又也许只有我一人可记得。便如他所说,“纵使长条依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后来逛街时,听到街边卖报小童喊着“号外号外,贺上校战地牺牲,民主党与西北战争胜利,号外号外,贺上校......”我愣了好久,还一直抓着那个小孩的手,回过神来,呐呐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给我一份报纸。”又从包里拿出钱来给他。

      “小姐,这钱太大了,我找不开。”小孩看着我手里的钱,咽了咽唾沫,抬头对我说。

      可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了,将钱塞到她手里,拿了报纸,随手拦了一辆面包车,就要回公馆。这时我已经有了一个正当的名分,陆夫人。

      贺恒也已是上校,我无法想象他会死。

      我这样反常,明显的就连陆航都问起我,他指着报纸上贺恒的照片,问我:“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呢?那是我少女时期的梦,是我不想想起却永远也忘不掉的人啊!可我还是扯了扯嘴角,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

      刚进凝霜阁的那两年,我几乎每天都在盼望贺恒会找到我,将我从苦海中脱离,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终于知道,他不会出现,他也许甚至已经忘记我,忘记他还有未婚妻。

      哦,我怎么能忘记,那时正流行自由恋爱,我这个包办婚姻的未婚妻怎么可能让他记得!

      我甚至知道,即使我心里有诸多怨恨,也改变不了我曾对他有过期许,有过绝望。

      我以为陆航那样阴晴不定的人会生气,可是他没有。他拍了拍我的手表示安抚,我有些受宠若惊。他从未对我这样亲近。

      第二天,他带我去拍了结婚照。黑白的,却比任何彩色更耀眼。

      我想,我已经开始喜欢他。

      陆航,只希望你就这样宠我,即使,也许你并不是那么爱我。

      陆

      华灯初上,海城的生活还在继续。

      而我,终于有了一个可干的事,这时是西南解放战争胜利,我十九岁。

      我仍是美的动人。

      在一次去理发店时被一个导演选中,开始了我的演绎生活。

      杰森是一个好导演。

      后来人们把我称为杰森的缪斯女神。

      我演的第一部戏是《萧九娘》。讲的是一个先进青年改变国家的故事。

      上映后反响并不好,叫骂声一片。

      他们讲,明明生来就是婊子,偏偏要去演这种一本正经的戏。

      我也不知要说什么,对这些人的看法,我无力改变。似乎除了沉默便再无他法。他们看不起我,可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我笑,却也只是笑。

      陆泽对我演戏并没有说什么。这对他来说是实在一件太微不足道的事。

      只有几次,我的片场完后,他来接我去吃晚饭。

      我与他的相处实在平淡,是没有什么太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出现的。

      对陆航对待我的感情,我是分不清楚的。

      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太难,也太累,而我已实在无气力去消耗。何况他那样喜怒无常。

      但他已经开始在乎我的感受,也开始给予我快乐。

      我曾以为这快乐已离我远了,却原来我也可以拥有快乐。

      而且,这样轻易,他给予我的。

      我主演的第二部电影是《冤魂》,扮演一个战地记者,是一个华人导演的,他已经年近六十,很有才华,他很欣赏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曾将这样的欣赏遗失,我曾琴棋书画舞精通,我曾女红厨艺不落于人后,我曾是整个华国闺秀的指向标,他的欣赏也让我意识到,我也是这样的优秀,而非他人所认为的那样不堪。

      这是一部战地影片,满满都是血泪史,比之第一部的上进所不同。这部影片将此时的国家的潦破拍摄的太鲜明,也太让人心惊。

      是难以让人接受的。

      拍摄的困难重重,不只是取景,就连地点也是危险。

      我是亲眼看到一个拍摄人员正在拍摄时被远投打死,当即脑浆迸裂。这都是人命啊!

      可是我无力去做什么,我甚至连口诛笔伐都做不到。

      我是知道的,这样混乱的年代,我还能这样幸运的生存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也就是这样,我才会有那么一刻去可怜别人。一直以来都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接济天下”的,我,呵,能有什么不一样?

      是在一次拍完电影时,我被苏砾请去做客。

      说是做客实在太客气了,倒不如说是劫持更贴切些,限制活动,与看押犯人没有区别的。

      期间苏夫人来看过我一次,苏夫人是进步青年,与我是不同的。

      她创办女子学校,提出男女平等,教给女子在战乱时期生存的能力。与苏砾是太不同的,我几乎想象不到他们会是夫妻,即使他们站在一起实在般配。

      苏夫人告诉我,这是特殊时期,希望我可以配合他们。

      我笑笑。

      他们实在抓错了人,我只是一个被陆航带回陆公馆的金丝雀,哪里可让他们有与陆航谈判的资本?

      然我还是没有说话的。

      我想我这样自私,这样惜命,怎么能告诉他们我是没有价值的呢?

      柒

      后来我终于被救出来,陆泽是有在我身边派人保护我的,只是一个被制服,一个回去报信,时间长了些,但也让我欣喜。

      陆泽是有让我这样喜悦,爱上他,真的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呵,是有人在我离开凝霜阁时告诉我,你会沦陷,我是未有怀疑的,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二十三岁,安国成立,程景辉作为第一任总统,引入美国的三权分立政策,将总统的权利暴露在全国人民下,接受人民的监督。

      这一年,陆航二十九岁。

      呵,他这样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

      我是不可置信的。

      我第二次见程歌吟,是在她到流影州做总统选举演讲时,她身着绛色旗袍,青丝微卷披散在肩后,有风吹来,格外的美。

      程歌吟是个强大的女人,她的一生都是耀眼的。我是早听过的,学生运动的代表人和引导人《新文化》报刊的接班人,从她出生,身上就有无数光环,让人炫目。

      陆航是程歌吟的支持者之一,他手上握着安国最大的情报网,还有安国最后的底牌。可即便这样,程歌吟还是落选了。

      女子当权是太难的事,反对者多,即使程歌吟的能力再强,似乎还是敌不过不是男子这四个字。

      我是实在气愤。

      凭什么女人生来就要生活在男人的羽翼下?

      凭什么女人不能当权?

      不过是人们被三纲五常的理论局限的久了,思想太过迂腐。

      男人当权就一定会让国家昌盛吗?

      事实证明并不是,蒋明海掌权后,开始了独裁政治,政府横行枉法,军队肆虐百姓,社会动荡,沧海横流。他当选总统这十年,安国经济衰退,政府腐败,引发多次学生起义和官员政变。虽最终被镇压,但也让安国损失惨重。

      十年后,蒋明海下台,朱勃上位。

      而程歌吟,她在被打为□□后一直深居简出,后患癌症去世。

      陆航也是在被打为□□后,被那些恶心嘴脸折磨而死。

      陆航死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花园为陆航的花浇水,他是在被带走前请我帮忙照顾这些花的,我知道他怕我担心。

      我感谢他如此体贴。

      我一直以为我也不是那么爱他,因为太浓烈的爱容易把人消磨掉,而我还好,他也还好。

      可事实是,他早已深入我的思想,让我在做任何事都忍不住想起。

      远修,我终于知道,当爱一个人开始,就会让人不再是自己。你应知道,我是没有心的,即使是爱你,亦显得这样凉薄。

      你曾说,有一个外国的哲学家曾说过,我们每个人的在场,都是由一些不在场所决定的。

      我想,此刻你又该笑我,因为我对于所有的事都有实在消极的理解,我想,这实在太虚幻,我甚至觉得此刻,我亦是一种幻象。

      呵,远修,我知道我爱你,可这爱太难捉摸,我无力承受。

      你为何还不回来?

      你为何不与我分担?

      你为何先一步将我放弃?

      是否你早已料到这一刻?

      若如此,你为何不早预知我,为何还要给我迷恋,为何将我推入悬崖让我独自沉沦?

      远修,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

      捌

      是在陆航离开三周后,我知道自己怀有陆航的孩子。

      呵,他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

      为何?

      他竟是生来便要受苦,受这离于父之苦。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早已在逃亡和堕落之时损伤了身子,哪里还敢奢求拥有孩子?

      你只说不必强求,可我知道,如你一样从小缺少亲情,必是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我心中此刻竟有些疯狂之感。

      看,远修,你选择忠于你的政党,你的政党抛弃了你,他们残害了你,他们还要残害你的妻子你未出世的孩子!

      远修,你宁愿选择死也不愿和我苟且偷生,于是,你也再无法见到你的孩子。

      我记得,那天在潮湿的阴冷的牢房,我和你完成最后一次接吻,最后一次结合,我渴望这时间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我记得,那逼仄的房间有我们碳水化合物混合着荷尔蒙的气息,有你在我耳边的呢喃,有我的哭诉,有我们沉淀在心里无法诉说的情意......

      那是一个夜晚,我枕与你身边。

      你将抱歉混合着无法排解的思念释放在我的身体里。我知道,远修,你还是放不下我,我笑,张狂的,几乎笑出泪来,你只是爱怜的吻我,吻我.......

      第二日清晨,我离开警局,与我同行的还有你让小张交给我的信。

      我回到陆公馆后打开它,是只有寥寥数语。

      流絮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愿卿安好,不复前尘,所念皆得,远之释怀,岁岁安好,事事如意。珍重!

      呵,竟是绝笔书。

      流絮,我的字。是有刻在我的颈间。

      然他问我时,我只道是故人之名。

      不曾想,他竟知道。

      呵,他是知道。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我是在撒谎。

      是有人告知我,你只有死,程歌吟才不会死,所以你选择了死。

      可远修,我这么了解你,你是不会为了爱情牺牲自己的生命的,你那么自私,怎么会为了不属于自己的爱情而放弃自己所获得的所有。

      呵,远修,你该知道,我是从未称呼你的字,而如今你已死,我终于可以将早已织成茧的爱意撕裂开,我终于可以说出爱你。

      呵,远修,你不会知道,你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我从来都知道,命运没有厚待我,它只会在我最幸福时戛然而止,让我所有得到的温暖都像是凌迟,而我是待宰的羔羊,我甚至是在愉快的等待死亡。

      玖

      远修,你看,即使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快乐。

      我抚养陆泽,是陆泽,我为他取得名字。

      泽,恩泽。

      呵,他是我的恩泽。

      是命运对我的最后一丝仁慈。

      恍然间有一对佳人在我眼前跳舞,他们跳跃,旋转,他们拥抱,接吻,他们抚慰,降落。月光于是柔和,是有远方传来歌声。

      他在唱什么?

      听不真切。

      时常我坐在留声机旁,听你曾听过的曲调,然后,我关掉它,像是不小心放出了魔鬼,他就要出来,捆绑我的身躯,占据我的思想,让我动弹不得。

      我似乎被折磨得要立刻就死去。

      我挣扎,惶恐。

      终于,我砸碎了留声机。

      我看到陆泽在卧室门前用慌张的眼神看着楚萦。

      我发抖。我恐惧。

      他怎么可以看到楚萦?

      他是我的孩子,他怎么可以看向楚萦?

      难道,难道就连他也要放弃我?

      不,不可以,他是我的恩泽,他怎么可以离开我?

      小张于是带着陆泽陪我去看医生。

      可我是没有病症的,我怎么会有病?

      是陆航的死都没有将我击垮,我怎么还会患病?

      然后,我又听见歌声,呵,他又在唱什么?

      有什么是值得他唱如此久的时间?

      然后,我入眠。

      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梦到。

      我醒时,窗外有鸟儿的叫声,清脆,树枝正在抽芽。

      我的后背一片潮湿,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身水。

      我看到了陆航,他在笑。

      我看到了他唇边的温度,呵,他向来不屑将心情表现出来,可我竟看到了温度。

      陆航,你是否在嘲笑我?

      我知我忘不掉你,可我早就在爱你时竭尽全力,哪里还有力气忘掉你?

      而你,为何从未出现在我的梦里?

      是否你已有新欢?或者已经喝过了孟婆汤,将前尘忘记?

      是否,你还在等我?

      等我抛弃这躯壳去找寻你。

      可我不会去找你的,你应知道,我也爱我的孩子。

      陆泽是我的孩子,我不该抛弃他,我该抚养他,我该教育他,我该让他和你成为同样伟大的人。

      我该清醒。

      时有歌声从远方传来,我终于可听清。

      远方的孩子要归家,不要迷失在人海,离别的声音在吟唱,是亲人的目光,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呵,归来。

      幼时听祖父讲,有一种鸟叫杜鹃,啼叫声声泣血,却一直在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彼时常无端感到冷,后来我知晓那是寂寞。

      可如今我是没有寂寞了。

      我连爱也是没有了。

      拾

      终于陆泽长大,他已比我高,他仍会倾慕地看着我。

      他在厨房,他在为我做饭。

      陆航是有做饭,他喜辣,喜甜,总要让那些感觉刺激他的味蕾才叫好。

      陆泽不同,他更多照顾我,他会为我做口味淡的食物,他会安静地看着我吃饭。

      看,远修,我的孩子这样爱我,定然比你甚。

      我的皮囊已经在苍老,比我的灵魂要快的多,摧枯拉朽一样。

      白霜也在双鬓蔓延。

      屋外青石板,有不知名小花,花香好亮,呛人喉。

      呵,这一生。

      就在这样过去,我知道。

      我看到陆泽的妻子,呵,她温柔地抚摸我布满皱纹的脸颊,清洗我发皱的足。

      我知道,陆泽爱她。

      呵,可这爱情,太困难。

      故事的男女主都太聪慧,甚至将自己的心屏蔽掉。

      他们注定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两个各自需要被爱的人相互取暖,可这怎么可以?

      大凡爱情消磨,都是在细节中,可太用力的爱情也不会有太好的结尾。

      陆泽,你是否知道,你注定不会在放弃女子之后让她回头。

      那女子是温暖,可你注定要失去了。

      你可知道,她在我耳边说她要放弃,她就要将你放弃。

      如她这样的女子,一旦放弃,是不会有任何理由可让她回头。

      或者,是有理由,如死,或重生。

      陆泽,我是你的母亲,可我将自己都无法说服,我如何说服你?

      你生来就受这离于父之苦,还要受离于爱之苦。

      是否,你前世有无恶不作。

      呵,陆泽,我只好愿你好好生活,或者,忘记她。

      这寂寞我已忍受的久了,是有痛苦。

      可这痛苦我终于要丢弃,陆泽,你该生活下去。

      是在院子里晒太阳时,我就这样不再需要呼吸,那是在五月,我从来厌恶五月,竟还是要在这样的日子离开。

      呵,世事无常。

      后记

      陆泽在为他的母亲整理遗物时发现了楚萦的手记——远修,我时常想,我还要再遇见你,还要爱上你。可如今我已不再这样想了,拥有这一生就已经足够,所有的美好我都铭记,所有的记忆我都封存。没有什么会比你我更重要。

      我爱你。

      又且此情无月,此爱无期。

      全文完

      2017.6.24

      此情无月,此爱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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