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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九重阙 ...

  •   润玉正式登临天帝之位,是在春夏之交,人间四月天,十六日,上上大吉。

      九霄云殿的那一场动乱,已经过去年余。晨起,和煦的春光透过窗棂铺洒进来,庭院里有鸟声婉转私喁。润玉不喜欢赖床,披衣起身,屏风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然后是邝露柔柔的低语:“陛下,大典已筹备妥当,该更衣了。”

      润玉步出屏风,外头已天光大白,朱红长窗推开一半,暖风夹着丝丝云絮扑面而来,廊檐下一对灵雀正在衔泥筑巢,扑棱着翅膀忙忙碌碌,时而亲昵蹭蹭对方以示勉励,时而又唧唧喳喳吵闹不休,似乎为了一根稻草的放置而起了分歧。邝露以为他是被鸟叫声吵醒,遂丢过去一个制止的眼色,它们便忽地止了争吵,将脑袋怯怯藏在翅膀下,透过羽毛的缝隙偷看。

      “无妨。”润玉温声道,“天宫清寂,添些鸟鸣也好多些生气,否则死气沉沉的,令人厌烦。”他扫了一眼邝露,“怎么是你亲自来了?你如今也是上元仙子了,又领了挂星布夜之责,这些事叫宫娥来做就可以了。”

      “邝露深受陛下器重,不敢不尽心。”邝露垂了垂首,牵动头上的青碧色宝石流苏泠泠作响,“今日乃陛下登基大典,邝露恐有什么不周之处,必要亲力亲为才敢安心。”

      润玉虚扶她一把,容色浅淡,“那就随你去吧。”

      浣洗毕,邝露亲捧了冠冕袍服来为服侍润玉穿戴。润玉素喜浅淡之色,又不喜繁复,故而这登基大典的朝服也是织女巧手缝制,采九天风云为底,密密织就万古山河长袍,其上以淡金线绣应龙飞天之景,绘卷云流水纹饰,与那十二旒通天银冠相应,略微自矜帝王身份。

      不需揽镜自照,身边仙娥眼中的惊艳和邝露微红的脸颊,已告诉他答案。

      “昔年都说火神殿下是六界第一美男子,我看呀,当今陛下才是真正的……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倾国倾城?”

      “什么倾国倾城,那是形容女人的!应该是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唉?可是我觉得陛下长得的确很美啊!比上元仙子,还有棠樾殿里昏睡不醒的那个仙子还美!”

      “……”

      外面游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风传进耳朵里,约莫是那些不懂事的小仙娥,讨论得如火如荼。邝露骤然变色,觑着润玉颔首告罪:“陛下恕罪!……都是邝露不仔细,漏了这等言语无忌的仙娥进来,回去定当……”

      “……这算的什么大事,你日日忙碌,难免有个疏忽。”润玉摆了摆手,“她们不算说错,本座又何须动怒。”他忽地想起在栖梧宫静修蜕骨那些年,旭凤时常念诵
      着“若论容貌,夜神才是真绝色,不逊罗敷好女”。

      ……旭凤啊。

      那个“六界第一美男子”的火神殿下,早已在一年多前被他的冰棱击碎了内丹精元,魂飞魄散,天地渺渺而无可寻处。

      当日旭凤身死,润玉不费吹灰之力制服了他下属的兵将,一举拿下了天帝——比起万余年前与魔界那一战,这不过是小儿科。一役大胜之后,天界召开论法大会,会上润玉列出太微一十八条罪状,条条入理,加之当日太微包庇旭凤、归咎锦觅之举,诸仙皆信服,遂推其为新任天帝。

      ——其实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太微品行,但得有些资历的神仙谁看不透,成王败寇,还不是由着润玉说了算,此举不过是为着面子上好看些罢了。此后,太微便被流放至神霄九宸岛上颐养天年,岛屿四周是润玉以穷奇瘟毒设下的结界,里不出外不进。自然也无人得知,日日受瘟毒熏染的太微,已没有多少日子好活。

      “水神还没醒么?”润玉状似无意地问。那些仙娥说的“昏睡不醒的仙子”,其实就是锦觅。那日旭凤之死激发她吐出了陨丹,此后便昏睡过去,不知是心痛过度,还是陨丹离体的缘故。润玉将她安置在附近的棠樾殿,派专人看守,也是为了监察她的一举一动。

      因着婚仪未成,太微便已金口玉言让他休退了与锦觅的婚约,是故,锦觅如今还是水神,却非他的后妃妻室了。眼下花神、水神俱已不在人世,润玉便去了一趟花界,与长芳主一同毁掉婚书。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长芳主本欲将锦觅接回花界安养,但被润玉以“正用金丹秘宝为锦觅涵养灵体、不宜挪动”为由拒绝了。他深知锦觅是个不确定的变数,与其听之任之,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她能折腾出来个什么。

      算算小说里的时日,锦觅也该醒了吧。

      “……这几日水神仙上的灵气炽盛了许多,大约是即将苏醒的迹象。”邝露嘴唇微抿,一边整理冕旒一边道:“按着陛下的意思,并未限制旁人来探视仙上。昨日月下仙人又来过一趟,嘱咐了宫娥们小心照顾,便叹着气回去了。”

      润玉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道:“多派几个人看着吧,如有什么异动,即刻报本座知道。”

      “邝露明白。”

      从紫宸宫至九霄云殿,不过盏茶功夫。天界排得上名号的神仙按着文臣武将分列两侧,太巳仙人因着从龙之功,在武将之首。待着小仙侍唱喏道:“天帝驾到!”便齐齐都跪拜下去,垂首相迎。

      穹顶仙鹤飞舞鸣唱,四面钟鼓叮呤奏响,正中间甬道上则已铺满了花界进献的四时百花,直到丹陛。殿首中央,雕刻云龙纹样的宝座安安静静虚位以待,润玉踏云阶而上,步步沉稳,分毫不错。

      邝露随侍在侧,恭肃屈膝,同众神一起山呼:“天帝陛下长乐无极,万古流芳!”

      时乃天元二十一万两千七百一十六年四月十六日。润玉仔细掐算着日子,从太湖幽暗的湖底,到这九重宫阙的宝座,他着实走得漫长而艰辛。所幸天不绝人愿,他赌赢了。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他要做的事千头万绪,其中多半是应对魔界——一想到旭凤开了挂一般的男主光环和与小说结尾的天魔之战,润玉便对魔界没有任何好感。他一千岁那年代太微征战魔界杀敌无数,如今虽两相平安,到底已结了梁子。

      如今他为天帝,对魔界不放心是自然的,魔界忌惮他,不诚心臣服也是自然的。帝王之道,他才刚刚开始。

      锦觅醒来是在数日之后,宫娥来报时他正在批阅兵力变动的奏表。一路往棠樾殿去,刚进门,锦觅嘶哑的哭声已清晰可辨。邝露和几个小宫娥在一旁规劝,寝殿里已乱成了一锅粥。

      “快!我的心掉了!我弄丢它了!你帮我找!快找!一定就在这房子里,一定要找到!我不能没有它!好痛,痛死了……”锦觅捂着胸口失措无助地看着润玉,只觉得那痛从胸口处泛滥,直达四肢百籁,针砭刀刺一般,说不出哪里痛,却又处处都痛,她蜷紧身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好苦,好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怎么会死呢?”润玉轻声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的迦蓝封印已破,灵力增长数十倍,世间能伤你害你之人寥寥无几。”说着看了看周围的宫娥,道:“你们先下去,给姻缘府和花界传个信,就说水神仙上已醒。”

      “奴婢遵旨。”

      润玉回头注视着她,柔声道:“锦觅,别哭了好不好?很快,叔父和长芳主就能来看你了,你都睡了一年了,让他们看到你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他们来看我……狐狸仙和长芳主来看我……”锦觅一把攀住他的袖口,“凤凰呢?你说我睡了一年?凤凰为何不来看我?”

      润玉被问得头痛,揉了揉额头。邝露一时怔怔不知答言,觑着润玉的脸色,方才小心翼翼道:“水神仙上慎言。火神殿下行事不端,已于一年前正法。”

      锦觅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她看了看邝露,又看了看润玉,忽地推开他一退三尺远,哭喊道:“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凤凰!是你犯上作乱,还杀了凤凰!……你出去!出去!”

      润玉摇头一叹。果然,他最介怀的事还是发生了。没有欺骗锦觅水神是死于旭凤之手的后果,就是要承受终于识得情滋味的锦觅的恨意和怒火。他是自认没有办法跟圣母恋爱脑的人解释权谋争斗的残酷,更没有办法让她明白即便旭凤没有杀洛霖,也依旧是她的弑母仇人之子这个不争的事实。

      他从容起身,吩咐邝露道:“待月下仙人到了,便着人将她送去姻缘府吧,在此处也着实不像。”

      邝露微一迟疑,道:“若是送去姻缘府,只怕不能时时监看水神仙上……”

      “只要不出天宫,她在哪里都不要紧。”润玉摆了摆手道,“你只要命人看顾好那两处所在,便无妨了。她这副模样,于本座也无用处。”

      “陛下圣明。邝露这就去安排。”

      锦觅苏醒后,便被打包扔去了丹朱那里,虽然作天作地地哭闹,说什么心不见了,什么被下了降头,但有丹朱看管着,倒也没看见她来润玉寻仇。润玉眼不见为净,并不打算理会。渐渐地,这小丫头也安分下来。

      如此便是大半年过去。又是一年春风十里,这日晨间,邝露急急往紫宸宫中禀报,说是一直在姻缘府闷头装死的锦觅独自离府,往离恨天去了。

      “听说今日午时,太上老君要出关开丹炉。”邝露思索着补充道,颇为不解,“难不成水神仙上要讨些金丹养身不成?姻缘府的仙娥说,这半年来仙上患了心疾,嗜甜如命……”

      甚好,甚好。

      润玉思忖了一番,指尖轻轻附上眉心,旋即笑意盈盈地起身,道:“你去寻司礼星君一趟,让他们用心筹备——本座要大婚、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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