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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疆 ...

  •   南疆
      一
      慕泽醒来之前,先攥了攥那把染血的长枪,确信它还在手里,才放心地缓缓睁开眼睛。刺入眼睑的光晕有些扎眼,他试了试,还是抬不起另一只手臂,挡一下阳光。
      天上突然降下一片阴影,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一个小女孩好奇地低头伸着脑袋瞧他,一会儿又怯生生地缩回去。小姑娘蹲在他身边,带着银饰装点的大帽子压着胖嘟嘟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咳,小妹妹,这儿是哪?”他咽下嘴里的腥味浓重的血沫,努力扭曲出和蔼善意的表情。
      小丫头却不领情,自顾自说着,“你是来自中原的?那里真的长满了那种……那种……”她蹙着眉,嘟着嘴,想了好一会儿,看到他的长枪,才恍然接着说道,“那种像血一样红彤彤的,一串一串,甜甜的果子?”她咕咚咽了下口水,眼睛睁得更大了,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光点。
      慕泽有些好笑地看着这馋嘴的丫头。“我现在身上疼得厉害,你得找人给我治治,我才有力气跟你说啊。”他不厚道地诱哄着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小女孩不情愿地站起来,捞出胳膊下夹的小笛子,轻轻一挥。紫色的蝴蝶凭空出现,纷纷飞起,有的落在他身上,有的绕着粘着小姑娘跳舞,姿态翩翩,煞是好看。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伤口像泡在温泉中慢慢抚合,想起原来这就是书上描述的南疆巫术,倒是神奇。“我治不好你。因为我……我……才不是我没认真跟长老学,是你伤得太重!”小女孩咬咬嘴唇,眼神飘飘忽忽就是不肯往他身上落。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慕泽也不好难为她,更不指望她能治好这满身伤,出言安慰道:“小孩子应该多玩玩,我小时候最不愿的就是跟着夫子,摇头晃脑背些之乎者也的……”
      “谁是小孩子,我才不是小孩子呢!”眼前的小姑娘却不愿意了,嚷嚷着,腮边鼓鼓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二
      我今年十五。十五岁生辰这日,我去了南疆小树林,那是我到过离村子最远的地方,其实我想去更远。我想看看树的尽头是什么,山的那边——太阳睡觉的地方,会不会有烤熟的小鸟。
      我没捡到小鸟,捡回来一个男人。他躺在地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鱼鳞”。虽然上面染了暗红的血渍,还是能将阳光映得亮亮的,我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但我不喜欢,他叫我“小孩子”。
      我已经十五岁了,却只有七八岁孩童的身高,保持着七八岁时的样子。阿婆说,这是一种蛊,叫“是非”。我们从女娲娘娘那里拿走了治疗,学会了蛊术,就要付出一些东西来交换,作为被选中承担责任的族人,我该感到荣幸。
      老人家总会想出这样那样的理由来宽慰无从改变的命运,估计等我老了也能学会这种技能。
      村子里不止我一个,近一半的姑娘都是这样矮矮的。我也很久没有追问阿婆,我什么时候会长高。可今天,特别不愿意被这个怏怏躺在地上的陌生男人提起。
      “好,好,不叫小孩子,那我怎么叫你?”他无奈地笑着,满脸都是对小孩子敷衍的表情。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不服气地不想跟他说话,又不想这么扔下他走掉。
      飞快地说:“乌依古尔.阿依汗。”
      “什……什么古依什么?”
      “外面的人都跟你一样蠢么?”终于逮到嘲讽他的机会,我才不要放过。
      “我们那儿的女孩子都乖乖巧巧的,名字也可爱动人,不像老和尚念经。”
      “老和尚念经是什么?是指我的名字么?是不好的意思么?我的名字换成你们那儿的话寓意很不好么?”我有点紧张,连连问着,又急急申辩,“可阿婆说阿依汗是月亮啊,很美很美的。”
      “咳咳,你别急。”他脸上泛了点红,又马上直视着我的眸子,很理直气壮地说:“其实,你的名字翻译成汉话,叫……叫初涟。初遇恍若月涟漪,好名字!”
      我听不懂他后面那句,又不好显得自己太无知落了下乘,知了结果就行。“我就知道,我名字换成你们那儿的话,也是好的!”后来,我才知道,中原有一句话叫:睁着眼,说瞎话。
      我把他带回了家,逢人便提起自己的新名字,这可是旁人都没有的,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小姑娘。

      三
      慕泽在南疆的小部落住了下来。这里四面环山,天气湿热,蛇虫蛙蚁很多。氤氲着绿色烟雾的沼泽,不知名字的花草,十步一树,处处古木参天,那些树木有六七丈高,要数人围抱才能环住,树根中生出古藤,龙蟠虬结。屋子大多是在古树中间凿开的洞,双面透风,却也凉爽。更有直接在粗枝上,建起简易的木质小屋。
      慕泽伤好些的时候就到处晃悠。地里收割草药的汉子看到,嚷着喊他一起吃午饭,大姑娘小媳妇儿听见声音,便朝着他指指点点,嘻嘻笑笑。慕泽也不在意,应了许多家午饭,继续晃悠,直到被初涟扯着袖子拽回去。
      “初涟,你们这儿有麦子么?就是那种秋天一到,便变成金色,可以吃。”
      “会变色的果子,有啊,我带你去摘。”
      “不是果子,是像草一样的。我们那儿融天岭的梯田最美了,一望无际的金色,暖得让人心安。”他喃喃道,“让人啊,误以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辈子可以就这样过去。”说着,便笑起来,那种笑容不是对身边的人,很远,陷在回忆里。
      “我们这里的草也能吃,还能救人呢,所以也是稻子喽!”
      慕泽看着嘟起嘴不服气的小家伙,好笑地摇摇头,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
      “这儿的树屋建得很高啊,既能防潮还能避虫,挺有趣的。”
      “你们的房子不是建在树上的么?那还能在哪里?”
      “在地上啊,长安城高耸的城墙。一砖一砖垒起来的,威严的天策府。对了,长安城里有好多你喜欢的糖葫芦。”
      初涟瘪着嘴,动了下喉咙。“下次来,你能给我带点么?”
      “乌依古尔!”小丫头听见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应声欢快地跑了过去,身后隐约有男人的叹息,和着轻轻地一句:“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四
      我们在一起谈了很多。慕泽说,江湖人,哪有不喝酒的道理?我偷偷拿了药酒,将要豪饮一番,便被慕泽捉到,收了酒不说,还被拉到屋顶,听他啰嗦。
      其实,我挺喜欢听故事的,尤其是慕泽的故事,奇妙,新鲜,那是我不知道的世界。但是眼前这个躺在屋顶,仰头饮着我偷来的酒,还嘟囔着“难喝”、“小孩子喝什么酒”的男人真讨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诱我偷酒,又来抢我酒的!
      我学着他将手放在头下枕着,去看缀满星子的天空。风里有微熏的酒味,我有点倦意。
      他的声音跟着风缓缓地飘过来:“我到过一个地方,和你们这里一样,有许多与中原不一样的风俗。”
      “他们也住在树上么?”
      “不是,他们住的是用石头建的房子,爱吃腌制的小鱼干,总穿带帽兜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把整个人都藏起来。”
      “他们不热么?”
      “热啊,但那里很多风沙,裹着才不会刮伤。”
      “风不是很凉爽么,怎么……”
      “你认真听着,不许打断!”他虎着眼瞪我,又无奈地笑着摇头继续念叨,“那里的人很神秘,连带着那里的月亮。就像成都屋顶的月亮最大,而那里三生树下的月亮最美。那里有棵三生树,男男女女在树下许上三生三世。实际上呢,有多少人,一生一世都守不了……”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迷迷糊糊地听不清了,估摸又是些听不懂的话。我能听懂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美。比如纯阳终年不化的白雪,大漠漫天的飞沙,和女娲象一样宏伟的大佛,巴陵漫山的桃花……这些我没有见过,也无法完整想象,却知道一定很美,因为他说地时候,眼角都柔和了。
      长老说,最美的是藏在他画面里的人,可惜他一直没有提起。

      五
      月亮又走了一个圆缺。晚霞晕染了整片天空,天光透过云彩,晚风习习,吹遍整个苗疆。
      慕泽蹲在地上,用极其认真地眼神平视初涟,他问:“你愿意去看看这个世界吗?”他的声音醇厚又神秘,像他曾经描述的古刹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诱惑着迷茫的旅人。
      “你要带我去吗?”她满心期待。
      他却抱歉地摇头:“对不起,我不能。”

      六
      他们分别在初遇的小树林,一个向西一个向东。初涟拍了拍胸口的信,深吸一口气,向前跑去。
      昨天夜里,慕泽将这封信给她。他说:“能帮我把这个给我的妻子么?”
      “你的妻子?你有妻子了……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你要抛弃她么?在我们南疆,这样的男人是要受天谴的!”初涟愤愤地掐着腰,仰头瞪视眼前的男人。
      他揉了揉初涟的头发,宽厚一笑,声音却清冷不似平日那般。“怎会?她是我最珍视的人。”他的视线投向西方,夕阳已息,繁星烁烁,“可我有我的信仰。这世间战鼓未息,杀戮未止,我大唐儿郎怎可死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况侵我河山,毁我安土之人尚未诛尽,唯愿以我身骨,助天地正气长存!”
      初涟听得懵懵,只知这是世间大义,呐呐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继续问:“我该如何找到你的妻子?”
      “她啊,她是最美最温柔的女子,一把扇子,一段霓裳,便可一舞倾城。你四处走走,走到了就给她。”
      “那要是走不到呢?”
      “走不到,走不到…….她其实……或许也不需要了吧。”他说得吞吞吐吐,心里藏着些事,却又不说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短文预热,长文正在攒稿中。
    你们的评论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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