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锦寄》宁德一中莲峰文学社

4、君知桃花意

　　“丞相大人，快带着公主走！”
　　“皇上，皇上小心！”
　　喧闹杂乱，隐隐有血液飞溅，头颅落地的声音。
　　乔晚内心一揪，宫女在护她后退，她却全然不顾地推门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乱，御林军正在与一群黑衣刺客血腥地厮杀，血雨洒落纷纷扬扬。宋跖正勉力安排人手，保护一众宾客与小皇帝乔野撤离。
　　乔野被众人簇拥着退去，却被黑衣人逮着，一剑刺个落空，又不断地展开攻击。乔野身边的御林军和宫女太监一个个死去，不少大臣见此摆出一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样子，连连后退，心底都期盼着皇帝被刺死、国家无主的局面。难得有几个忠臣还拼了命护在乔野身边，却明显难敌对手，眼看小皇帝就要陷入绝境。
　　宋跖在尽力抽出人手去保护皇帝，而乔晚显然快了一步挡在乔野之前，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尚方宝剑。
　　宋跖连忙带着几个御林军去救驾，却见黑衣人避开了乔晚的剑锋，猛然将剑劈向乔野，乔晚见状来不及多想，只顾旋身去挡——
　　“噗！”
　　冷剑划破肩头，鲜血如落花飞旋，洒在她一身如火嫁衣上，深深浅浅，显出更加娇艳的色泽。
　　宋跖的心跳似乎一瞬停滞！
　　眼见黑衣人再次向乔晚高高扬起剑，宋跖迅速奔了过去，亲手攥住了将要落下的剑！
　　黑衣人一怔，随即用了狠劲，这时御林军赶到，杀死黑衣人，宋跖才颤颤巍巍地松开手，嗜血的剑“呯”地落地，他回身扶住乔晚，乔晚眼底氤氲着一丝水雾，忍着痛交代他：“一定……保护好小野。”
　　宋跖应下，抬眼四顾，看见更多的御林军赶来支援，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场刺杀很快就被平定，宫中太医赶来为乔晚医治，却被乔晚呵退。
　　孟窈将乔晚扶进屋里，神色沉沉地说道：“殿下，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乔晚轻轻闭上眼。
　　“黑衣刺客武艺如此高强，组织得又是天衣无缝，若不是御林军数目众多，公主您和皇上怕是凶多吉少了。这般本事，在帝都里除却御林军中的精英人物，怕是只有……”孟窈欲说还休，神色有些为难。
　　乔晚睁开眸子注视着她，轻笑了一声：“只有什么？”
　　“只有宋丞相府里的西域士兵了。”
　　乔晚神色一凛，有些不可置信：“宋跖府里为什么会有西域的士兵？”
　　“好像是去年他为朝庭招安后，皇上安置在他府里的。”
　　“好你个宋跖！”乔晚怒气上涌，伤情又重，嘴边又沁出鲜血来。
　　这时房门大开，宋跖匆匆走入：“殿下为何不先让太医诊治？”说罢便走上前，想要擦拭去她嘴角的血，却迎上她冷淡而饱含怒火的目光，一只手生生僵在她面前，半晌才反应过来，缓慢地收了回去。
　　他的神色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又很快被掩盖了下去。
　　四目相对良久，他一直等到她开口：“宋跖，是不是你？”
　　“你不信我？”宋跖目光沉沉，明知故问。
　　“不信。我从来就没有看透过你。”乔晚偏过头，抖了抖唇，似乎有些不忍心回答这个问题。
　　而后，她一双眸子冰冷得摄人，双唇紧紧抿起，怒意在眸中翻涌。
　　她算是明白他莫名其妙求的婚约是怎么回事了，不就是趁着大婚之日她放松警惕，然后一举杀了她和皇上，从而凭借公主驸马的名号登上皇位？只可惜，她有备在先，他无法得逞！
　　乔晚低垂的眉睫微微一挑，那双曾经桃花一般的眸子只冷笑着看他：“宋跖，你对我出手，这婚约，算是完了！”
　　宋跖隐含愠怒，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清冷：“你有……证据？”
　　乔晚郁结之气涌上心头，却只挑了挑眉梢，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浅笑：“宋跖，你今日没能杀死我，以后，就别怪我无情。”
　　“我不会对你出手。”宋跖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话，拂袖离开。
　　他说过的，天下长安，今日却到了如此地步。乔晚望着他的背影，一瞬恍惚，晕了过去。
　　孟窈连忙唤道：“传太医！殿下、殿下昏倒了——”
　　太医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宋跖的脚步只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Ⅲ冷月花魂送君远

　　在那之后，乔晚再也没见过宋跖。
　　而她掌权的情况，也并没有好转。
　　恰逢小皇帝的生辰，在决定宴会场地的时候，乔晚目光一瞬飘忽，然后道：“本宫听说封岚亭那边的桃花，开得不错。”
　　乔野见乔晚喜欢，便果断地决定，宴会就办在封岚亭，宴会的一切，都交给乔晚打理。
　　乔野生辰那晚，灼灼的桃花衬着通明的灯火，暗香包裹着的新蕊簇簇铺展，容色倾城。
　　夜间的凉意沁人，花香袭人，乔晚独自一人漫步于月下花林间，手指抚过桃花娇艳而安静剔透的花瓣，隔着重重花瓣，遥望桃林尽头的宋跖。
　　宋跖面对着她，目光深深如渊。
　　突然一位粉衣轻裳的女子走向宋跖，似乎没看见乔晚一般，神色娇俏地同宋跖说着些什么，甚至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衣角，宋跖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有些冷淡。
　　乔晚没来由地觉得不悦。
　　粉衣女子仍然纠缠不休，她见此不由得分花扶叶地走了过去，走近了，听到宋跖清清冷冷如珠落地的声音：“我的夫人还在等我。”
　　乔晚往宋跖身边一站，宋跖就顺势揽住她的手臂，转身往桃林深处走去，徒留粉衣女子一脸不甘地站在原地。
　　乔晚有些不自然地抽出手，神色淡淡地提醒道：“要去赴宴呢。”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宋跖沉静儒雅的面容衬着桃花，目光平静无波，似隐忍，似痛楚。
　　乔晚垂下眼，神色有些黯然，语气是难得的歉意：“我不知道……宋跖，我不了解你，所以，我错怪了你。那一天的刺杀，我想，与你无关。”
　　“都可以。”宋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乔晚抬眸看他，有些不解。
　　“要了解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宋跖眉眼间，渐渐浮现出暖意。
　　她的唇角漾出一个清淡的笑容，轻声道：“青山不老，与君白头。”
　　携手到白头，这是《诗经》里最纯粹的爱情。如果一切都没发生的话，如果她能有其它办法的话，如果他们之间不再有隐瞒和敌对的话……
　　如果的话。
　　神色清浅地望着宋跖，她慢慢地靠近他，红唇翕动，缓缓的话语恍若毒咒：“宋跖，你知不知道……”
　　手腕翻转着将掩于芙蓉广袖下的匕首送入他的腹部，她看见大股大股的殷红浸透了他的白衣，也染红了她的指尖。
　　她凄婉一笑：“我想杀你，很久了。”
　　宋跖眸里的星光暗了，他嘲讽地笑了：“为什么？”
　　乔晚颤抖地收回了手。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问，为什么，到底都是为什么？
　　乔晚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着昨天孟窈告诉她的一切。
　　“殿下！不好了！我们亲信的大臣大多都被莫名除去，取而代之的，都是宋跖的手下！我们的势力本就渺小，这样一来……”那时孟窈皱紧了眉，眉间紧锁着从未有过的担忧。
　　“完了，全完了……”她一下子晃了晃身子，勉强扶着椅子坐了下来，无助地望向孟窈，“怎么办？”
　　仅有的亲信被除，这就代表着，她与皇弟，失去了所有筹码，从此，再无权力！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那是乔晚做梦也不敢想的……
　　孟窈怅然而叹，再开口时，眼底藏着一闪而逝的狠厉：“殿下莫不是忘了，主宰这一切、害得您走到现在的，就是宋跖！”
　　乔晚眸里闪着痛楚：“你让我，杀了他？”
　　孟窈猛地变了脸色，面上翻涌的仇恨令乔晚骇然：“大难临头，殿下不会还惦记着儿女私情吧？殿下不想一想皇上吗？如果失势，他能活多久？您又能活多久？有人会为您收尸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种方法，还是太过鲁莽……”
　　孟窈提高了声调：“只要杀了宋跖，您不就能总揽大权，一统朝政了？您这时候却犹豫心软，可是您想想，当时刺杀小皇帝的时候，他可曾心软过？”
　　孟窈的语气很冲，可是乔晚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如果殿下不设计杀他，没关系，我孟窈自会领御林军上下，霍尽这百来条人命，杀了宋跖，为殿下与皇上，杀出一条血路，铺就一条锦绣大道！”孟窈说到这里，眼圈泛起了红，声音虽哽咽，却铿锵有力，直击乔晚内心。
　　“孟窈，我明白了，我会，在宴会前将他……解决掉。”乔晚郑重地道，无人察觉到，她的睫毛，在隐隐作抖。
　　“臣等将在桃林东方接应殿下。”孟窈垂下眼脸，庄重地单膝跪下，领命而去。
　　乔晚回忆到这里，睁开了眼，对宋跖坦白：“孟窈让我杀了你，于是，我编这些谎话来骗你，放松你的警惕。”
　　宋跖轻轻叹道：“这样也好。”他死之后，就再也没人能成为她的阻碍了吧。
　　乔晚沉默半晌，怔怔地望着他，道：“宋跖，你走吧，我不杀你。”
　　他不解。
　　乔晚神色有些挣扎：“往西走，走得越远越好，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宋跖捂住腹部的伤口，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她的话，脚步有些不稳地离开了。
　　“宋跖，好好活下去……”乔晚抬头望着明朗的月色，眸底的水光在眼廓边一闪，又淡淡地隐去。
　　明月照花林，花林人自去。
　　今夜的月色真美啊，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尾声
　　桃灼相思君卿年

　　孟窈见到她的时候，眼底生起惊喜的光：“——尸体呢？”
　　乔晚失魂落魄，并没有注意到孟窈狂喜的异样：“埋了。”
　　孟窈怔了一下，随即仰天大笑，眼角竟笑出泪来：“爹、爹，你的仇，女儿终于为你报了！”
　　然后，她不能自禁地开始呜呜哽咽，惊得乔晚连连后退：“孟窈，你、你怎么了？”
　　孟窈含着泪，黑黝黝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她，唇边勾起疯狂的笑意：“你不知道吗，你的皇兄和他，害死了我爹！”
　　“难道你……”乔晚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孟窈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错，我骗了你，刺杀皇上的刺客是我派的，不是宋跖，你的亲信是我除的，不是宋跖！”
　　乔晚猛然凝眸，一瞬间觉得荒诞可笑至极，她信赖的朋友，步步算计，骗她至今，她以为的敌手，隐忍退避，护她至今。
　　这时，孟窈抹去泪痕，咬牙切齿道：“长公主亲手杀害丞相，御林军还不给我把她拿下！”
　　乔晚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孟窈，你怎么能……”
　　孟窈缓缓地笑着，眼神晦暗不明：“乔晚，你看好了，没有了你和宋跖，今后我便能做主朝政，把控你那个没用的弟弟了。”
　　乔晚被囚禁在了宫外一处阁子里，孤立无援。
　　几天后，孟窈怒气冲冲地来寻她：“乔晚你怎么回事？宋跖他为什么还活着？”
　　乔晚苍白的面容上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以为我真的会杀了他吗？”
　　孟窈冷笑道：“好，很好，就算你不杀他，如今他逃亡在桃花镇，手中无权无兵，还不是照样任我宰割。”
　　她又伏低身姿瞧着乔晚：“乔晚啊，这可是你害死他的。”
　　乔晚神色一凛，望着孟窈转身离开的背影，连忙扑向门：“放我出去——”
　　“嘭！”
　　孟窈利索地关上了门，欣赏着她绝望挣扎的神色，痛快地离开了。
　　孟窈离去后不久，乔晚拼尽全力，撞开了木门，跌跌撞撞地向皇宫跑去。
　　宋跖不能死！她要救出宋跖，弥补她犯下的过错！她还有希望，皇宫中还有一支隐藏已久的军队，只听从皇族调令，这是她唯一没有告诉孟窈的秘密。
　　乔晚气喘吁吁地奔到皇宫门前，用力地敲着大门：“开门，开门！我是长公主，放我进去！”
　　无人应答。
　　宫门久闭不开，乔晚一次又一次地用手将宫门捶得“哐哐”响，可是，没有用。
　　“开门、开门……”她的声音喊得嘶哑，手指捶出了鲜血，甚至拼尽全力地撞到宫门上，一次又一次。
　　她的心底祈祷着能出现奇迹，就算她的鲜血染遍皇宫之下，就算拼死拼活头破血流，她也要求得一支能救宋跖的军队。她犯的错，她要弥补。

　　她倚在宫门下，青丝缭乱，长裙委地，手指与额上的鲜血妖艳得像极了沾血的桃花，渗进了宫门内。
　　“啊，血！”
　　“还是把人放进来吧，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宫门内隐约传来宫女的私语声，随后，宫门悄悄地敞开了一条缝：“那个，长公主，您进去吧，奴婢也是受孟窈之命守住宫门，千万别怪罪奴婢啊……”
　　乔晚不及宫女们解释完，又匆匆朝着某处宫殿赶去。
　　“长公主在此，禁军听令——”
　　桃花镇口。
　　“宋丞相，听说你一眼便过目不忘，可是厉害得很呢……”孟窈盯着眼前冷静到冷漠的人，心里更是恨意翻涌，冷笑着道。
　　宋跖已是气若游丝，被孟窈的手下钳制住，动弹不得。
　　“那这双眼，不如毁了最好。”孟窈轻描淡写地说着，便掏出匕首，刺向宋跖！
　　“住手——”乔晚匆匆赶到，却见到孟窈将要伤宋跖的眼，她领着禁军狂奔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宋跖！”是乔晚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御林军终究敌不过禁军，孟窈很快就被制服。
　　乔晚握住宋跖的手，眼泪汹涌而出：“对不起……”
　　宋跖似乎感觉到了，抬手寻找着方向，勉强拭去她眼角的泪：“你还是来了。”
　　她泪水涟涟地道：“宋跖，我带你去找太医，一定、一定治好你的眼睛。”
　　“嗯。”
　　“宋跖，那天晚上，有一句话，我说的是真的。”乔晚哽咽了一声，眼底漾了一波湖光。
　　“什么？”
　　“青山不老，与君白头。”
　　从此与君，朝朝暮暮，共享余生。
　　宋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明月初升，桃花镇的株株桃树如同梳好了晚妆的美人，明媚可爱。一片晶莹明艳的桃花瓣轻轻地打着卷儿，无限缱绻地飘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清甜美好的花香氤氲开来。
　　执手天下，江山繁华，长世与君共，守这明月繁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