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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这有点黑色幽默 ...

  •   “好大的天守啊!”
      吉四郎无论多少次看到天守阁都忍不住赞叹。他未必能理解天守的各色意义,却难免感到被镇压,好像小妖见到佛塔。

      这时已经到了山叶城的城下町。

      久见秋生见过许多在后世经过多次修葺后的古天守,那些都比他和吉四郎此时能眺望到的那座原始态的小天守阁要高大得多,然而那有什么用呢?他现在的身份又不是游客,而是被“普请”来干活的廉价百姓,这实在是叫他兴奋不起来。

      “你再大声点,把我们征发来的武士们就要拿你立威了。”
      他理智地提醒了激动的吉次郎一句,注意到自己所在被挑出来的这几十号人现在正被暂时停在城下町外边,也不知道前面是发生什么,难道说路又坏了?

      唉,现在这个时代的所谓道路基本上就是修整后的泥地。
      就说前些天,不过下了场雨而已,从村里到这个不知名城的路直接就变成了烂泥窝。要是路再远点,久见秋生毫不怀疑等自己到了服役的地方可能会直接变成个泥人;当然,他现在也已经成为了半个。

      说起来他们也不是去给出云国嫁过来的那位姬君筑城的。简单说来,这种活儿他们赶着上都不够资格。大家都面带菜色,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能给高贵的姬君筑城呢?什么,你说就算是临近国主城的民役也面带菜色,哼,人家国主脚下的菜色怎么能和平常的菜色一样嘛。

      总之久见秋生又被就近发配回了山叶城,这回是来给城内挖路渠。重回故地,久见秋生却难说究竟有没有去国怀乡之感。说到底他那时只是混在如今已是一片废墟的琵琶城的难民堆里,一起在城下町跟分兔子一样被随便分到不知道哪个小破村里,前后还不到半天罢了。

      去国还乡。
      他哪门子国,哪门子乡?

      如今想来,虽然他不幸穿越然后稀里糊涂跟西平喜二郎跑下山,被卷进两国之间的交战后趁乱融入这个世界,林林总总这些事在三流小说里可能不过就几章,但真叫人感觉恍如隔世。

      倒霉。

      久见秋生开始有点想念夏日祭。
      浴衣,狂欢,烟火,捞金鱼,小吃摊点,最最最重要的是画着美丽妆容,身姿优雅,踩着木屐款款行走的少女们——可悲惨的是他突然想到,即使是死前没能赶上的最后那次夏日祭,自己也从来没有可以邀请的人,这是何等的败犬啊!

      很好,想念它消失了。

      “你们根本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心情复杂地压抑着败犬的悲痛欲绝与正常人的万分好奇仔细打量着山叶城的城下町时,从他们这一小撮民役最前头的吃瓜现场传来了几句七嘴八舌。这种说话方式就像后世震惊体,很是引人侧耳:“前面在砍人!”

      ……

      北条晴云不高兴。

      这个人物的不高兴其实并不重要:你算是哪号人物,这里有你不高兴的地方吗?谁知道你这家伙是谁,又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用自己的心情对世界指手画脚?

      所以姑且介绍一下北条晴云。

      惯例起先讲古。去年,北条家的老当主重病不治一命呜呼,临死用击毁琵琶城之战狠摆了源家一道,非但为钦定的继承人(即少主北条景云)铺平了继承家业的路,还稳稳地拉来了一门出云国的姻亲。作为乱世割据一方的政治家及军事家,也算是个不落下风的收尾。

      可这些都和北条晴云没关系。他是这位老当主的儿子之一,非嫡非长,母家并无甚大助力,个人才能稀松寻常,在老爹留下的十几个儿女中泯然众人。如今北条晴云同父异母的弟弟成了当代家主,他反而从主家的公子掉成了家臣,读作所谓‘北条一门众’了。

      让他今日十分之不高兴的其实是一件让他脸上很是挂不住的事:“——什么!你说源家的那位姬君其实是被当做女人养的公子,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从赤池国处飞马返来的信使一脸苦相,正待说话,突然房门被人重重推开,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老武士佩刀而来,双手伏地长拜。

      “我当劝谏大人!”
      双手伏地,语气坚决的年老武士神态在北条晴云看来简直面目有些扭曲不可视:“纵使那的确是一位真正的姬君又如何?当主如今与出云国结盟正是紧要关头,大人怎可为一时意气派信使驰往赤池去源家求娶!”

      “这不过是我一人之事——”
      私谋被撞破的晴云十分尴尬。

      “北条一门本当同气连枝,何来一人之事?黄台赤池二幡自德安天皇冕下裂分五帜始便素有仇怨,彼此婚姻百年来只见夫妻互刺,父子相杀!老朽自从大人幼时厚颜行教,如今大人颇行歧路,必是身侧有奸人恶女教唆游说,请斩!”

      “老匹夫你想排除异己?”
      信使忽觉不妙,与这年老武士双目对视只见其中尽是杀意,登时心中战兢。他胆敢为北条晴云冒险出使私谈婚事自然是被许诺了事成后的好处,可这好处总要活着拿到手才能算,此时遭遇指摘自然跳脚:“作为大人的座师却不为大人着想,反倒大言不惭,只怕是心全然偏向当主殿下了罢,武士之义何在!”

      两人言语间拉扯一番,北条晴云头疼不想说话,想要悄悄退去。然而老武士的执旗此时却捧来一道从主家请来的杀令,逼迫他把派出去的信使处死。

      既然早有准备,还来劝谏什么?

      北条晴云一番气闷,只能无可奈何看见自己派出的信使可怜不甘领死奔逃出武家府邸,口中嚎求大人救命,却被老武士带来的几个家臣当街砍杀,弃尸街头。

      他胸中活闷一口恶气,又兼去求娶反而闹出笑话,着实心中不快,忽然去牵了马来,闷头在城下町里一路横冲直撞。路边零零散散被强征来的民役被驱得四散奔逃,他却发出仿佛纵横敌阵般的大笑声。

      马蹄飞扬,血溅尘土。

      ……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好在吉四郎是中个好手,熟练地见风而逃。待他想起来久见秋生的时候,早不知道那个奇怪的异邦人被冲到哪边去了。

      说起来他也觉得久见秋生这个人很奇怪,说是琵琶城的难民其实一点也不像,据他自己说其实是偶然来这边的异邦人,不小心被卷进事端里,又无处谋生,这才随波逐流到了这里来。可这样的话能哄得了一时,却不能一直哄下去。

      他会不会是神明呢?
      吉四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有时他不禁心中会生出这种不敬的想法。这让他感到可怕,因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按国主家说的去信他不太记得名号的神、佛、或者菩萨之类的,不然就算某种他也不明白的背叛。

      可吉四郎真的想不明白久见秋生究竟哪里像一个神明。他好像是和不明男女的菩萨一样有些漂亮,又好像的确什么都懂且不自知地与世界相隔,可他的双足踩在泥巴地里也还是会沾上泥,不生茧疤的双手拂过秧苗时也不会出现令其一瞬长成的神迹。

      所以吉四郎只好想:
      久见秋生一定是个很弱小的妖怪。

      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就像是无数次流逝的灵光闪现一样沉没在意识的河流深处。吉四郎顺着城下町不算狭窄但被各色讨生活的人堵塞得十分勉强的烂路找去,看到久见秋生物理意义上的扑街——他倒在地上,旁边围着一小圈人,其中站着一个红头发的小妖怪,以及抖着腿几乎攥不住小妖怪脖颈上麻绳的矮小男人,正畏畏缩缩地和几个武士打扮的人说话。

      “我没推他!”
      矮小男人神态很是惊恐不安。其实他不用惊恐不安,因为久见秋生的死的确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他毕竟还是要惊恐不安,因为北条晴云大人总不会说是自己主动踩死了人。

      在他身边站着的红发小妖怪(准确地说,可能是个红发蓬乱,浑身上下脏得几乎看不出人样的小孩)则看不出什么神态,十分之冷漠。

      场面稍微有点僵持的时候,死人从地上突然坐起来,‘哇’地——

      ……

      久见秋生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吐出一口血沫来,或者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才对,因为一个重伤的人如果不这样表现一下的话,总会显得有些奇怪。

      可要说奇怪,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让人感到奇怪了。

      他‘哇’地一声,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好像只是干呕了一声。下意识地,他把自己的手抬起来,放在理论上至少应该是个骨折的肋骨上,那里疼痛到几乎失去了感知,只剩麻痒,像是有不知多少碎片正在血肉里穿动,以至于他竟然在此时此刻奇怪地想:当树木的根须在土地中生长,土地是否也是这样类似的感觉?

      移开手,久见秋生从怀里摸出小心保护的图纸,不是很意外地发现脆弱的姜黄色纸张已经随着他的胸骨一同被踏裂,好像上面曾经晕染了什么类似水渍之流的东西,墨全糊成了一片。

      这样的图纸肯定没法献了。

      可久见秋生好像一时大脑像是处理不过来这件事,明明是犹豫良久后下定决心的筹谋落空,却好像也并不感到什么失望之情。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周围,看见面色焦急的吉四郎,看见神态各异的众人,看见那个被麻绳栓住脖子的红发小孩正用力抿着唇看自己,然后突然抽了一下鼻子,故作傲然地仰起头。

      这是怎么了呢?
      明明久见秋生没有失忆,可他却觉得自己面对的现状好像自己是失忆了一样——啊,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了呢?

      于是他只好回忆:

      [“前面在砍人!”
      大家像围观看客般交头接耳。

      威胁,哀求,求救,惨叫。

      监工的武士奔上前去查看情况,他问吉四郎究竟是怎么能看出人的口型。他把手指放在上唇和下唇上,小声地说:日月丸。他尝试记住说这个词时口型的变动。

      一个骑马的人冲出来。

      人群争相四散乱撞。他在忙乱中保护着怀中犁的图纸。一个好像是卖杂耍的为了保命匆忙间将手中绳子拴着的‘稀奇货’用力一推,把他撞了个满怀,不禁后退一步。

      他感受到风。]

      然后呢?

      久见秋生觉得自己好像是仓促中把那个看上去像个小怪物的赤发小孩从他当时所站的那块很容易被马蹄踩踏的区域推开了,可他没那么确定,因为人在身上很疼时总是容易忘记事情。

      可一些事毕竟还是能记得的。

      于是久见秋生终于想起来:
      在这场交通事故中,他不幸数根肋骨被踩烂成了两截,心肝肺也遭遇了重创。

      拐着梅子婆婆和阿菊夫人给他匆忙准备出的干饭团,抓着绘在老村长嫌弃地赞助给他的糙纸张上的犁图纸,可能怀里还有几支桃之郎和江太给他削平整的炭条,总之就是带着全身寥寥家当,他在不太中间的路中间挺狼狈地想着挣扎抓挠别断气,倔强得像个被狠磕了一下的鸡蛋,可身上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只会从骨断处往外乱渗血。

      “原来我死了。”
      这个念头在大片大片的空白中出现在久见秋生的脑海。

      近乎毫无铺垫,没有起承转合,不存在个人之间的冲突和敌视,也不存在什么唏嘘难免的大势所趋,好像是一场倒霉巧合,可好像又是迟早到来的必然。

      人间苦厄,世道折磨。
      天下谁人不能横死路中间?

      有点黑色幽默。

      这就是久见秋生的第二次死——
      至第一次,则是让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次,可能应该算在现代里吧。

      ————————

      “唉,没有任何一本史料记载过久见氏少年时的经历,永远只有笼统的‘游历五幡各国,来之坎坎,四裔皆逐’之类套话……这让我怎么艺术加工。”

      “他自己不想说。”

      “怎么,难道他亲口跟你这么说过吗?按我想法肯定是当时的人很笨,意识不到他这个人的价值,又因为几乎都很讨厌他所以才略过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响凯:怎么,难道他亲口跟你这么说过吗?按我想法肯定是当时的人很笨,意识不到他这个人的价值,又因为几乎都很讨厌他所以才略过了。
    屑老板:……
    屑老板:呵
    一些大胆响凯(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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