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奇》横刀立马

4、4

　　九点十五，与略显灰蒙冷清的街道不同，八中门口的公交站显得热闹非凡。
　　这里离市中心不算远，一二公里的距离，因此交通很是便捷，仅一个站台，就汇集了差不多通往各个主要路段的公交。

　　今天赶巧，周妙娟刚到车站，她的车就来了，车不等人，而且时间越晚车次越少，因此就算她此刻肚子里还攒了一堆没来得及跟许招娣讲完的话，也不得不上车先走了。

　　“明天再跟你说啊。”临走前，周妙娟还依依不舍。

　　目送对方的车驶离站台，许招娣才收回目光，继续安安静静站在笑闹不断的站牌左近。

　　硕大的广告栏反射出晕白的光线，旁边两个女生正低声抱怨。

　　“唉烦死了，作业这么多，还要搞什么校庆海报，真是的，我今天中午数学发的那张卷子就没写完。要我说都高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能不能就不要参加了啊！浪费时间……”
　　“急啥，我不也没交，老张不说了嘛这两天参与出海报和板报的课作都可以延缓交。”
　　“……延缓交又不是不交，还不是得回家做。”
　　“……也是。”

　　抱怨告一段落，过得片刻，又开启另一段。

　　“哎对了，今天三班的事你听说了没？”
　　“什么事？”被问的女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下午那个陆淼淼跟人吵架的事啊？”
　　“对啊，我听说上来找她的是个高二的，好像还蛮凶的，但没吵两句突然就晕了，把三班的人吓得够呛。”说着突然更小声，“完了陆淼淼就直接被黄健给叫走了……”

　　听者露出惊悚的表情。

　　黄健，八中高三年级主任，出了名的恐怖，八中学子私下里都管他叫黄世仁，抓早恋一把好手。

　　“那完了，至少得请家长起步。”

　　果然，下一秒，女生便下了结论。

　　灰青的夜少了白天的燥热，入了秋，偶有清风徐来。

　　许招娣静立在站台的广告窗前，默不作声听着，不知怎么，忽然就生出了股错觉——仿佛从这一天刘岚宣布要调整座位起，有关于涂浩的消息，直接的间接的，便都如同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而来。

　　恍神间，219路的车灯遥遥照来，许招娣听见鸣笛，稍敛住神，从书包侧边口袋里取出了学生卡，提前跨下台阶走向站头。
　　甫一站定，马路对面忽然传来一记口哨。

　　响亮如斯，宛若破空而来的一支箭。

　　“嘿——”对面似乎尤嫌不够，为了吸引这边的注意，紧跟着又吆喝了一声。

　　许招娣下意识抬头，只见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群人影正簇拥着往市区的步行街方向走去。

　　“许学霸——”声音便是自那人群中来，没头没脑的一句，引的还在站台的人纷纷往前看。

　　许招娣定睛凝神——是邹瑜。

　　随后稍一调动视线，果然，又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瞥见了另一道身影。

　　空档宽阔的路面上，对方一伙人大概有十多个，提着十几个袋子，嘻嘻哈哈晃晃悠悠地往前去。

　　涂浩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手臂上挂着个身形苗条的妹子，看样子应该是个活泼的性子，此时也正勾着脖子，随着邹瑜吆喝的那一嗓子往这边张望过来。

　　“还没回家呢？要不要一块儿上浩哥家吃点喝点啊？”

　　邹瑜笑问，语态是和先前在教室时如出一辙的不正经。

　　视线被停靠过来的公交阻断。刹车声中，车门砰的一声打开。
　　十多秒，又砰地合上。

　　站台上的人顿时去了一多半。

　　“……嘿，人呢？走啦？”
　　邹瑜望着一下子空落下来的公交站，挑起眉嘀咕了句。
　　随后小腿就被跟在身后的人给踹了一记。

　　“又发什么神经。”涂浩低沉的声音响起。
　　“嘿嘿，这不是嘴贱嘛……”邹瑜朝前一弹，嘻笑道：“干嘛，还不兴跟同班同学打个招呼了？”
　　涂浩冷笑。
　　“哎不过话说回来，你妈还真挺神啊，一出手就说动老刘给你安排了这么个级别的。真他妈牛逼，佩服。”

　　这句话不知是戳中了男生哪根神经，邹瑜话音还没落，涂浩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孔突然一冷，手臂也直接一抖，把妹子挽在臂弯里的手都给抖落了。

　　“松开，不热？”

　　妹子很是委屈，扭头冲邹瑜撒气：“你干嘛呀，干嘛老讲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的兴致都让你给搅和没了。”

　　“怪我？”邹瑜哭笑不得，但眼见着跟前两位的脸色，不得不举起手，“OK，怪我，怪我。”

　　妹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又问：“刚你喊的谁啊，架子那么大，鸟都不鸟你。”
　　“同学啊。”
　　“我知道！你刚说了我又不聋。”

　　邹瑜笑。
　　他知道对方想问什么，却偏不主动提，只吊得女生气哼哼地自己问了出来。
　　“男的女的啊？”
　　邹瑜不怀好意瞟了眼涂浩，“女的咯。”

　　说罢还欠扁地又补了句：“嘿嘿，咱浩哥的新同桌，学霸，成绩那叫一个6，清北预备役，可不是你这种上个卫校就能搁外边儿吹半年的渣渣能比的。”
　　“你！”女生被激得毛都快炸开，上去就给了邹瑜一拳，怒气冲冲地嘲讽：“成绩好就好呗，切，有什么了不起，书呆子而已。”说着很是不屑地哼笑了声，“再说了，能上大学又怎么了？其他的她能跟老娘比么？她有老娘长的好看不？有老娘身材好不？还是有老娘会打扮？”

　　邹瑜笑得不行，上下扫视了对方一遍，在这几点上给予了充分肯定：“那必须是都没有。”

　　“那不就得了。”女生脸上霎时化雨为晴。

　　不多会儿，一行人到了近市区中心北大街上的一高档小区门口，在门卫挨个登记了信息，由涂浩领了进去。

　　上了楼，一伙人彻底撒开。

　　涂浩这住处他们常来，都熟门熟路得很，开冰箱拿饮料，电视遥控器，包括牌在哪儿烟在哪儿，都知道的十分清楚。
　　涂浩也不管他们，明明是自己前些天答应组的这一局，却一进门就趿拉着鞋直接进了卧室，往床上一趴昏睡过去。
　　外面的人轮番进去喊他几次没喊动，便也随他去了。
　　直到闹到近12点，才稀稀拉拉地又各自散了。

　　邹瑜招呼着人撤完，哈欠连天地倚在涂浩房间门口。
　　“喂，怎么说？还老样子？今晚我就在你这凑合一晚？明天还得起大早。”

　　涂浩手搭在额头上，已经醒了，眼睛却仍紧闭着。
　　“……嗯。”他答应着，声音因困顿还有一丝沙哑，过了会儿，才问：“程婷呢？”
　　“让王帅给送回去了。”
　　“……嗯。”
　　之后便又没了声响。

　　“……哎不是，我说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啊，真跟老刘说的，猪精上身了啊？一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
　　邹瑜等了会儿见他又没了反应，但还知道关心程婷那丫头，说明脑子已经清醒，便干脆坐到了床边，一伸胳膊抡到对方身上。
　　“嗐，起来，说说呗，什么情况。”
　　“没情况。”
　　“少来，真当我眼瞎啊。放学的时候还精神抖擞，从烧烤店出来就不对劲了。”
　　“……”

　　涂浩没再否认。

　　邹瑜回想了下，似乎对方在烧烤店那会儿曾避开他们去外面接过一个电话，但没半分钟就回来了，所以当时他也没放心上。

　　“……是不是因为你妈？怎么？她又找你了？”邹瑜犹豫了下，猜测问。

　　涂浩搭在额头的手往下微挪了一寸，没回话。

　　“……要我说……要不就算了吧。”邹瑜瞅他那反应，知道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回回都是为这，自己都快劝麻木了。

　　“毕竟是你妈，当年的事情也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是你能左右和改变的。”邹瑜知道这是涂浩的逆鳞，因此字字斟酌，“况且……这些年她对你也挺好，还算上心，至少钱没少花。”

　　却还是让涂浩发了火。

　　“说完没。”
　　涂浩缓缓睁开眼，语调低缓平静，却是动怒的前兆。
　　邹瑜不再吭声。
　　“说完就快滚，上你自己房间呆着去。”是竭力克制的语气。
　　“……”
　　邹瑜耸耸肩，对对方这态度早已见怪不怪，屁话都没一句就滚了。

　　这一晚注定动荡不安。

　　涂浩一整晚翻来覆去，也不知睡了个什么名堂，第二天起来，精神状态还不如前一天。

　　邹瑜多少还是有点忌惮着刘岚，主要是隔三差五被联系家长也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事，虽然家里早已管他不住，可多个麻烦总也不如少一个。

　　但两人还是晚了，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刘岚已然站在了讲台上。
　　下面齐声阵阵，正在读《蜀道难》。
　　好在巡查似乎还没开始，于是刘岚在见到杵在门口的两道身影时，也只狠狠瞪了一眼，便将人放了进去。

　　涂浩慢腾腾地走到课桌前。

　　许招娣正低着头在数收上来的作业本，数了一遍发现数目不对，合上本子准备数第二遍。

　　头顶忽然响起个声音。

　　“让一下。”
　　祈使句。
　　语态平稳，内容简洁。

　　许招娣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两秒后，跟昨晚放学时一样，在男生散漫的目光中站起身跨到了桌子侧边，让对方畅通无阻走了进去。

　　——但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因为照正常情况，别的同桌若是坐里面的想出来或进去，通常只需靠外侧的那个人身体微微前倾，最多再把凳脚翘起，就能让里面的人自由出入。

　　可显然，他们俩……此刻并不属于“正常”这一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