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藏在歌里面》苏—浅

9、09

　　我跟公司休了年假，又买好了去K市的车票，一切准备就绪，这才出发过去接纪舒。
　　远远地，便看见纪舒等在门口了。也不知道院长怎么跟她说的，她看起来略有些不安，又似乎带着几许期待，脸颊微红，晶莹的眸子一闪一闪的。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只是侧着身，手扶着玻璃窗，凝神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和街道。偶尔也会回过头来，用眼神询问我还有多久抵达。其实K市离得并不远，也就两个小时车程，但这两个小时却是通向纪舒过去的时间索道，是打开尘封在她记忆深处，整整十年日月交替、情感变换的钥匙，怎么会不让人在意呢。就连我，随着目的地的越发接近，也好几次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终于，我们来到了景宁孤儿院。那是一个大约600平米的小院落，风格有点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不过里面不是一间间平房，而是好几栋10层左右的宿舍，可以明显看出最近几年有进行翻新，并安装了电梯等设备。然而大门口生了锈的铁栅栏和门卫室周围斑驳的墙面依旧暴露了它年代的久远。
　　我跟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便跟纪舒走了进去。已是深秋，院子里的梧桐落了叶，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女孩子们兴致勃勃地捡着落叶，偶尔遇到喜欢的，就偷偷夹进书里当作书签。男孩子们则挥舞着扫帚，疾风扫落叶般，扫着扫着便变成了对抗游戏，一边大声笑着一边嬉戏打闹，空气中满是浓郁的桂花香气。
　　纪舒仿佛被这种气氛感染，唇角不自觉上扬，脸上呈现一片柔和的神色。她慢慢靠近了他们，又在恰当的位置停下，就那么静静看着，不打扰、不参与，却又仿若置身其中。
　　我想，纪舒是不是也曾这样，无忧无虑地玩闹过，或者，也曾如此憧憬过，那平凡的快乐与幸福。
　　突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横冲直撞地向我们这边跑来，“砰”地一下撞到了纪舒身上。纪舒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撞得一个踉跄，身体霎时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我一惊，行动快于思考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同时自身也因为她所带来的力道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随即在心中松了口气。
　　回头一看，小男孩也是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见我看向他，立马低下头去，罚站般站得笔直，就像是在等待接受应有的惩罚。
　　纪舒对我感激地一笑，然后缓缓蹲下身，摸了摸那个小男孩的头。小男孩似乎感受到了手心传来的善意，逐渐将头抬了起来，偷偷打量着纪舒，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嗡嗡地挤出一句“对不起”来。纪舒对他温柔地笑笑，示意他不用在意。
　　小男孩表情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对纪舒说了句“谢谢姐姐”，便跑开了。跑了几步，又转回来，向纪舒手里塞了几颗糖：“这个是晴空糖，是一个大哥哥给我的，很好吃的。姐姐吃了也一定会开心的！”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姐姐刚刚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说完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我不禁被逗乐了，正准备随口打趣几句，却发现纪舒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顺着看过去，椭圆形的糖彼此靠在一起，统一的天蓝色半透明包装纸，看起来像是手工制作的。
　　我没觉得这糖有什么不同，只好又回望着纪舒。良久，纪舒终于有了动作，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强调似地在纸上写了三遍“晴空糖”。
　　她说，这是她在孤儿院吃的第一种糖，也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糖。
　　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便也不发问，只是等着她慢慢地写，如同等待翻开一本布满岁月痕迹的书。
　　这次她写得很快，可笔尖却微抖。
　　“那是我来到孤儿院的第一天。那天，下着大雨。好大的雨，哗哗的，落进我心里，再化作眼泪流出来。
　　“他们告诉我，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他们会照料我。可我知道他们在骗我，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哭得很伤心，从白天哭到了晚上。他们劝不住我，便由着我去了。雨还在下，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我一个人蹲在楼梯口，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任凭溅起的水滴打湿了我的裙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段歌声。轻轻地，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听错了。直到歌声越来越清晰，开始敲打进耳膜，从混合着雨水的湿润，到夹杂着水珠的轻柔。渐渐地，歌声穿透了嘈杂的大雨，掩盖了可怕的雷音。我被它吸引，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断沉迷，用心聆听。到最后，萦绕在我周围的，就只剩下这歌声了。
　　“我不禁抬起头，想看看唱歌的人是谁。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无边无际的雨幕，却因这歌声有了些许温度。我向周围看去，就在我右边的楼梯上，坐着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正专心地看着雨，哼唱着让人安心的曲调。
　　“就这样，我看着他，他看着雨。难过的情绪在歌声里缓缓沉寂下来，我似乎感应到爸爸妈妈正站在云端微笑，告诉我不要难过，他们会一直在某个地方，守护我。
　　“我眼帘随着心思慢慢垂了下来，这时一颗糖蓦然出现在我视野中，它静静地躺在温暖的掌心里，表达着主人的善意。我仰头看他，他对着我笑了起来，明亮得像是早晨的暖阳。我还记得当时他跟我说，这是他自己捣鼓着胡乱制作的糖，不过还挺好吃，他取名为‘晴空’。说着，他将手抬高了一点，说：‘你尝尝？’”
　　纪舒停下笔，回过头来，将她的手摊开，轻启唇角，无声地说了一句。
　　“你尝尝？”
　　那一刻，我仿佛被拉进那场夜雨里，有个小男孩正对着一个小女孩笑得一脸灿烂。
　　我伸手，拿起那颗糖，剥开外面的包装纸，里面的糖粒也是蓝色的，近似七月天空的颜色。我轻轻放入口中，猝不及防的酸涩感让我忍不住又给吐了出来。随即意识到失礼，只得尴尬地笑笑，说了句抱歉。
　　纪舒却并未介意，还告诉我，她当时的反应跟我差不多，还以为这个男孩有意捉弄她，后来才知道不是。我正想问怎么不是，纪舒却转移了话题，问我想不想知道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还从没见过她这么主动地提起以前的事，眼里就像是盛满了星星，熠熠发光。不自觉地，我上扬起嘴角，绽开一个笑容，说：“想。”
　　她立即开心地在纸上写下那首歌的名字，笔画都轻扬得似乎要飞了起来——云的微笑（25）。
　　一刹那，我的笑仿佛在唇边凝结了，记忆随着这首歌的名字飘荡到秦亦歌20岁的生日会上。
　　这是他唯一一首没有任何实质性歌词，而全部用拟声词哼唱出来的歌曲。也并没有在专辑中收录或是在网上发行，只是在那次生日会上唱了一遍。
　　当时他话语间竟有些腼腆，衬着蜡烛的微光，说这是他小时候随突发灵感哼的一首歌。作为纪念，他送给了给他灵感的那个人，也就是这条白色围巾的主人。
　　像是突然一下子找到了线头。原来，那个特意在围巾上织了一个“歌”字的人，就是纪舒。

　　特别批注：
　　（25）虚构的一首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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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已经进入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