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抢食记》野韭

95、智者

　　西乞渐努力垫起脚的伸手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从前面翻到后面，没找到要看的内容，便把那本书扔在一边，换了一个书架又抽了一本翻找，这般折腾下来，不一会地上扔了好几本书，旁边路过的学子看到这种情景，都侧目视之，看他的眼神分明是鄙夷，西乞渐虽只六岁，但是也看的懂别人对他的喜好，然而家中长辈对他并无在这方面行事的教导，身边又总有奴仆跟着，想要什么伸手即来，弄乱屋子摆设也有人马上收拾停当，这时便莫名觉得自己被人嫌弃，心里有些被人排斥的难受，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被嫌弃。

　　西乞泞牵着弟弟阿泽从隔壁书架转出来，正看到阿渐苦着个小脸要哭不哭地站着那发呆：“怎么啦这是，谁欺负你了？”

　　西乞渐看见自己人，心里委屈的就立马哼哼出来：“我不喜欢这里，不想在这个学堂上课了，待一会儿你跟你父亲说说，给我退学吧。”

　　“为什么呀？”西乞泞上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颇为不解地问道：”你昨儿不是听说要留在这进学还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吗？”

　　“我觉着这里的人不喜欢我，我不想待在这了，我要回家。”

　　西乞泽看了一眼地上乱扔的书，大概明白点原因了，给哥哥使了个眼色，用嘴怒了努地上那几本书，有些幸灾乐祸的撇了撇嘴角，他不大喜欢阿渐，仗着比他小一岁，又是主□□一脉的，路上没少抢他的好吃的，西乞泞看看也明白了，小大人地拍拍弟弟，示意他不要再惹阿泞，他也不能在这种事上说教阿泞，万一传到主□□里，凭白给父亲找事不是，正准备吩咐富易去整理乱扔在地上的书，就见福易已经俯身捡起那几本书，踩着旁边专门为小童准备的凳子，将书一一放回原位。

　　“咦~，你家福易认得字！”此时西乞泞还没搞明白状况，但是他显然已经把重点偏了，对于一个奴仆能把书都放回原位这事甚感新奇。

　　福易被提到自己的名字，赶紧从凳子上下来，低着头站在两位小主子身后，不敢多言，西乞泽说道：“嗯那，他挺聪明的，路上阿父交我和哥哥读书，他在旁边伺候，听了几遍就记住了。”

　　二层的书摆放的都是当世的著作学说，为了方便查找，书脊上的书名也是用当世文字和简写汉字两种文字印制的，他们才来一个多月，虽然在医堂学习了简写汉字，但是认得还不全，刚考过入学资格的分数，就连九岁的阿泞也是如此，所以西乞渐对福易能轻松将书放回原位才甚觉惊讶，他把手里拿着的书随意翻了翻，又随手一扔，转头又在书架上边找边跟兄弟俩闲聊：“那你们这次去进学，听说学堂里不让带奴仆，这个福易你让给我吧，我带回秦国陪我读书。”

　　福易不安地拧着衣角，抬头惶急而乞求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小主子，他可不想跟着这个阿渐回秦国，他想留在这里。但是依旧要做好本份工作，捡起西乞渐刚扔在地上的书，又插回原位，心里对这个孩子已经极其讨厌了。

　　福易心想，来这里看书的学子从穿着就能看出，出身贵人的也大有人在，人家就懂得审时度势，身边没跟着奴仆侍候，也懂的把看完的书再放回去——书架上收拾的整整齐齐，这楼层也没看见专门整理书的下人。就这个小屁孩来了这半天也没看出形势来，不是笨就是教养不够，不管他占着哪条，在这座学堂学习他要是改不了身上的毛病，以后肯定有他受的。

　　福易想归想，五岁的他早就尝遍人情冷暖，会看别人的眼色，尽量保护自己少受伤害，也学着在两个小主子身边讨到好处，这时只管跟在后面不言语，他知道泽主子不大喜欢这个阿渐，应该不会轻易把他送人。

　　果然，听到西乞泽说道：“那可不行，我们这趟出来没带小仆，福易是阿父专门给我买的，我家花了一百斤粟呢，路上还要教导规矩，又跟着我们见识眼界，在他身上花费颇多，现在我用的正顺手呢，你家又不缺奴，回去自个儿再调教一个小奴呗。”

　　阿渐一听就不高兴了，西乞泞比他们大几岁，思想自然要成熟些，不像弟弟说话不知道拐弯的，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在找什么书？我们帮你找吧，这里书太多了，你一个人找不过来，我阿父跟这里的主事的说完事就要回去的，时间可不多。”

　　这话成功转移了西乞渐的注意力，他想起自己的打算，顿时忘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仆，兴冲冲地道：“我刚听那边有人闲聊，这里的书有很有趣的画片，还带讲故事的呢，我想看看，泞哥帮我找！”

　　西乞泞一想就明白阿渐要找什么书了，他在父亲那里看到过，是关于防疫、农事之类的，还有识图认字的，看着画就能看懂要说什么，甚是有趣，他在上楼的时候就看过楼梯口张贴的指示，知道这书在三楼。于是说道：“这层可没有你说的那书，我们上三楼看看去。”

　　西乞渐一声欢呼，前面跑走了，他身边伺候的下人正好找过来，西乞泞正色吩咐道：“昌运，去跟着你家主子，一步也别离开，再这么看不见你人可别怪我回去跟你家主子告状，一会儿上楼的时候给你家小主子把前摆提着点，可别像刚才又绊倒了，回头他发脾气打人的时候，我们也顾不过来你。”

　　那下人也是冤，刚才转个头的功夫，那小祖宗就跑没影了，这地方又大的没边，每排书架又都一模一样，他差点转晕了才找过来，也不敢解释什么，赶紧小跑着追着自家小祖宗上楼去了。

　　西乞泞兄弟俩则慢慢悠悠往上走，西乞泽不解的问他哥：“这楼里也没见着专人看管，你说此间主人就不担心书被偷走？这里可都是用那宝贝纸刻印的书，拿出外面能易个好价钱呢。”他身在世家，自然知道书在外面是个什么行市，更何况还是纸质书，外面恐怕早就将此间书炒出很高的价格了。

　　西乞泞看了看弟弟，挺欣慰这孩子这趟西北之行没白受罪，学会思考问题了，他便耐心给他解惑道：“我虽然也看不大懂此间主人的做派为何如此大度，不过我前日跟父亲去过刻印厂，就是印制这些书的地方，倒是看出点名堂来。”

　　“父亲带你去那干啥？”

　　“还不是想把家中藏书请他们也翻刻成这种纸版书，哎，你别打岔，我是说父亲去商谈印书的事时，那边管事带我们去仓库看样本来着。”

　　“然后呢？”

　　“你猜怎么着？库里印好的书成箱成箱，摞满整个库房，能有上万本，不止上万本，我看只有多没有少，给你要是书多到那种程度，你还会在乎别人顺走几本书吗？”西乞泞如是给自家小弟解惑完，然后自顾自往楼上走，西乞泽懵懂地想道：好像也是，我要是好吃的吃不完，我还想着给福易呢。随后不忘回头安抚福易：“你别怕哈，我连自个儿的贴身小仆都保不住，我也惘顾阿父下心教导了。”

　　福易落后半步，给他家的小主子把前摆拎起就手塞进腰带下面，塞得时候也很小心，尽量不要压到褶子，一会儿放下来若是留下褶皱就不体面了，他还得去车里给小主子取备着的衣服呢，听到小主子说的话，自是十分感激，应道：“福易晓得小主子心善，以后我会加倍尽心伺候您，只要您不把我送人怎么都好。”

　　西乞泽不知学了哪位哥哥的样子，此时装出甚为矜持的表情：“嗯，你伺候的好，我回头跟父亲说，这个月给你加赏钱就是了，”想了想，又转过头不放心的叮嘱自己的贴身小仆：“你往后躲着点阿渐，离他远点知道不？”

　　这句话立马又暴露了他身为小儿的小心眼来，他哥在前边看他这个弟弟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就忍不住笑道：“躲他干嘛，你让他躲他就能躲开？那小子成天跟着我们吃住在一起，你又离不得福易伺候，让福易往哪躲？”

　　西乞泽想想也是，回头又说：“那就别躲他，你跟紧我就是，他要两回要不到回头就忘了，那小子记性可不长性。”

　　“听小主子的。”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藏蓝收身半长外袍，里面是一件白色软领斜襟帛禅衣，脚蹬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束在脑后，这身打扮可不像学子，但也不是时下士族穿着，倒是姑臧本地最近比较流行这种穿法，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来人的身份，西乞泞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人，是因为这人年纪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但是气质是说不出来的沉敛，仅这一个照面，就觉出这人有一种时下士人所不及的超脱和睿智。

　　士族常年耳濡目染的教养，西乞家的两个孩子看到楼上下来人，即便楼梯还很宽敞，并不会影响对方行走，但是出于礼貌还是略微侧转身子，点头致意，对方也冲他们微笑点头致意，款款而过，等人过去了，西乞泽才反应过来，追着他哥小声问道：“这人是谁？怎么看着比燕三叔那种见惯大场面的人还厉害呀！他还那么年轻，我都......哎，他还冲我笑来着，你也看到了吧，福易？”

　　“嗯呢，主子，我看见的。”富易定定收回视线，赶紧应道。

　　西乞泞摇摇头，想起父亲和孟叔白叔几个讨论时听到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猜测，但是他没说出来，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开学以后，福易就只能在外面等你了，每日放学才能见到福易，你赶紧趁着这几天学学磨墨裁纸，还有洗碗筷，可别指望我帮你做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没听刚那学务长说，这里面是修什么学分的，修满学分才能升级，你要是个天才勤学的，就不用跟着班慢慢升级，有多大本事都不耽误你发挥所长，成绩好还有奖学金拿呢。”

　　他弟郁闷道：“我会磨墨，裁纸谁不会呀，你可别小看人，再说，父亲也没少你零用钱，你稀罕那奖学金干甚？”

　　“切，你懂什么，能拿到奖学金代表你哥我学习成绩优秀懂不？瞎，说了你也不懂，你还小跟你白说，还有啊，过几天苏家山庄至学堂的学子也要合并进来，我可不想落在他们后面，提前说好了，你要拖我后腿我这个月零用钱就没你的份了。”

　　“哎，我怎么就拖你后腿了我，至学堂合并你紧张甚，难不成至学堂的学子很厉害不成？”

　　“这你都不知道？至学堂老早就跟着那个苏青戈学习新学数算一道，他的那些学生如今好多都能独挡一面了，合并起来以后，我们这些后来才接触新学的，必然跟至学堂的学子在境界上有很大差距......”

　　福易在后面默默听着，心不在焉地回头又朝后面望了一眼，可惜那人已经转弯下楼梯了，他也不知怎么的，看到那个男人心里就觉得热乎乎的，尤其是那个微笑，不似那些贵人之间打招呼时假意客套的假笑，那种客套天生带着距离，让人无法亲近的起来，即便自家的小主子高兴的时候冲他笑，他也知道小主子再对他好他还是个下人，而那个男人的笑让人觉得他是发自内心把每个经过他的人，都是一样平等地位看待，在他的眼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主子和奴仆的身份差别。

　　小福易在那一刻，心蹦蹦地跳了起来，怎么按都按不住，他觉得那个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苏家小主子，那个建起这所大学堂的主人，给许多平民百姓活路的那位年轻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