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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星辰(五) ...

  •   “啊!”黄冕狠狠地捶了自己的脑子。他捂着头,手肘撑在台面,想到上午的情形就恨不得在地上寻一条缝,跳进去再也不出来。就他白天的模样,恐怕现在让他自刎,他也会因为羞愧而弃剑逃跑。

      “又怎么了?殿下,大不了一会接着找,找不到,明天继续。不行就掘地三尺,有什么好恼恨的。”梨花不耐烦地拍拍他的肩。觉得有些好笑。太子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前段时间还带兵训练呢。

      正想为其满上一杯酒,见黄冕还是一副苦恼不堪的模样。她“嘭”地一下放下酒壶。

      黄冕被她吓得差些跳起来。跟梨花大眼瞪小眼的对望许久。突然叹气道,“你不懂。”

      “太子,梨花怎么就不懂了?您这幅模样,傻子才觉得是为账本烦心。您是什么人呐,抓叛军退异族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眨。”梨花重重地拍了他肩膀,“可今天晚上的反常,梨花虽没读过书,不懂家国大事,但梨花猜......您是为哪家姑娘愁心了。”说完梨花咯咯咯地笑起来,看得黄冕一阵心慌。

      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明显?他很慌乱,同时也很恼心。

      这许蕴名分明是在作弄自己。被人喜欢很了不起?那家伙打小就不是什么善类。

      “我躺会。”黄冕嘀咕着,直接回到房间的塌床躺下,并拿手挡住眼睛。

      “哎哟,才吃完就睡,哪家姑娘会喜欢呀?”梨花的声音隔着木雕的镂空墙传来。“也不去洗漱洗漱。”她探出个脑袋来笑话黄冕。

      碾转反侧,黄冕只好起身。

      “可真是被我宠坏了。”他装着埋怨道。平日里除了梨花,估计宫里再没人敢这么对黄冕说话。如今做了太子,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黄冕不爱让其他近身伺候他,吃饭睡觉都只要梨花。

      他打开窗户,屋外的月亮甚是白净。但如此静谧的夜晚,他脑海中也时刻出现那双桃花眼以及浅色的泪痣。特别是眸子蓦地睁开的样子,深深的刻印在其心里。

      第二天一早,梨花便把其他人支开了,黄冕早早被喊起来,梨花竟然给他备了身素衣。“趁天未大亮,赶紧把地挖挖。”说完递来个锄子。

      黄冕没睡醒,惺忪地看着那铁锄。

      “快呀!不想找账本了么?”那梨花见他不动,嘟囔着道,“您一会还得去汇报灾情,忙忙碌碌又到傍晚。一天就这么浪费,太可惜了。”

      “可若叶如果是这些天才埋,那泥土肯定是新翻的。”黄冕拉住梨花的胳膊,示意她看看院子的泥土,“你走一圈看看,哪儿被人动过。”

      许久之后,梨花气喘吁吁地回来。丧气地摇头。见黄冕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自己,跑过来说道,“假如地上的都没有,大不了往上面找,我就不信她还能藏天上......”

      话音未落,梨花突然大叫一声,黄冕端着豆浆的手抖了下。只见梨花愣愣地望着房间内的顶。

      “大呼小叫的,是嫌我命长么?”黄冕皱皱眉。

      “在这呢!”梨花大叫道。

      天快黑的时候黄冕才从皇帝的抽查中脱身。他怀里的账本一直安静地待着。这东西原来是被藏在了房檐上。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用一条红色的丝带绑着。

      他揣着账本在朝上汇报,下朝后又跟着皇帝听了遍近期灾情。老头身体日益衰弱,即便是说一句话也要咳嗽几次。

      日落西山呀。黄冕出门时看着逐渐暗下的天际,突然有感而发。记忆中的皇帝是个意气风发的人,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相传他年轻时曾连续数年,年年带兵出征,降服了无数异族,即便三天三夜不睡,也看不出一丝疲惫。

      后宫佳丽无数,将勇猛的帝王视作天之星辰般崇拜,仰望。民间也不乏赞美,孩儿为他歌颂战绩,少年将他视为梦想。

      可是凡人终究敌不过岁月。或许是年轻时过于消耗身体。老去的皇帝比起他同龄看着都更为苍老。也更为脆弱。

      即便如此,帝王也绝不向自己的儿子示弱。老头体如败枝,也仍要气压黄冕。究竟给不给呢?

      “太子。”身后有人叫住他。

      回头望去,是许蕴名。这人今日一直在书房里跟其他大臣讨论政事。多日的灾情似乎也让他颇为疲累。眼底下的淤青引人注目,但姿态言行依旧保持着绝佳的状态。

      黄冕不应他。昨日的事情始终让自尊心不放下。

      “账本找到了么?”许蕴名低声问。“如果你不想交,便拿去烧了吧。”

      “与你无关。”黄冕说。虽然不知道许蕴名为什么没来由的说这句话,但是他故意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自小在许蕴名面前出的洋相,以及荡然无存的威严,让他翻涌起对自己的责备,以及夹杂着对未来为国君后的困扰,让黄冕不愿在许蕴名面前多待一会。

      即便夕阳下的皇宫很柔和,黄冕还是在暖阳中嗅到了危机。

      黄冕最是不喜欢危机笼罩的感觉。到拐角时,才靠在墙上往回看了眼。确保那人没跟上,便缩在角落里静静思索。

      早些年跟梨花讨论过。假若有一天他获得至关重要的东西,究竟要不要上交给皇帝。

      梨花说,“那必然要呀。太子不想被人刮目相看么?”

      黄冕想了下,“若是可能对我不利的东西呢?”

      “您读书万卷,而梨花不识一字,所以这件事究竟如何做我确实不懂。站在您的位置,自然是希望平平安安稳稳当当,不出任何事自然好。

      但是若站在平民百姓的角度上,这账本如若真的牵连这么多人,对我们国家而言确实是不小的威胁。

      皇上现在手握实权,对贪官之事极度痛恨,或许交给他对苍生百姓都是不错的选择。即便有诈,皇上也会念及您的功劳不是么?”梨花道,“奴婢自幼在宫外经历了无数祸乱,碾转反侧才得以留住性命。他们吸食百姓的血肉,不顾百姓死活,而百姓是国之根基,若是长久以往,整个国家都会被吸食殆尽。”

      黄冕喝酒的手顿了下。他觉得自己平日一定太轻看这姑娘了。

      家家国国,确实远比他知道的要复杂许多。这账本中记录的若是事实,那必定不止牵扯几十个大臣那么简单。

      可这些所谓的朝臣,所谓的德高望重的父母官,却把本该守候的百姓至于水火之上。他们又对的起百姓吗?如果人人只想着自己,这个国家必定要亡。

      颤抖的手不自觉稳下来。他回头看了眼宏伟的龙殿,毅然回头走去。

      那一晚他在门外跪到午夜。直到第二天双膝生痛,才见公公出来。

      但也不是召见他的。许蕴名从宫外急速赶来。经过黄冕身边稍微停了一会。

      “还好吗?”他问道。

      “好得很。”黄冕说。

      “你后悔吗?”许蕴名突然没来由的问一句。

      “有诈?”黄冕抬头看他。太阳逐渐升起,耀目的光芒刺痛双眼。

      许蕴名没回答他,伸手想扶起黄冕,犹豫了会,公公又出来催了,便走了。

      走之前丢下一句,“保重”,就再没见过。

      整整十天,不见任何动静。自从黄冕上交了账本,并说了原委后,皇帝那边就没了音讯。只是半夜来了个公公,冷冷地告知黄冕皇上命令他得不到吩咐就必须一步不离地待在太子宫内。

      不说原由的禁足,让太子院内的下人们一阵惶恐。

      这或许是太子失宠的信号。虽说太子出事未必会牵连下人,但太子本人若是性命不保,他们这些人也必定会陪葬。

      梨花倒是日夜不愁,该吃吃该睡睡。同房的姊妹问她,她便呵斥她们,叫她们不许胡乱说话。“太子是立了大功!”

      而黄冕也心平气静。他几乎每天早晨起床都会问梨花,皇帝是否来派话。但是梨花总是摇摇头,说皇上那边依然禁足太子。

      于是他便不再说话了。

      一整天都写写画画,谁问了也不应。

      有些下人憋不住了,四处打听来太子上交了与鹿儿妃全族有关的账本。便在歇息时举起来讨论,说太子不该交,这下倒好,前途未卜。

      有人说起鹿儿妃,她几乎是同时跟太子一并禁足的。已经十天毫无音讯了。院落大门紧闭,树叶飘零。

      待中午刚过不久,门外突然跑来一个太监,手上拿的佛尘,看着是皇上身边的总管。他没了平日的傲慢,一丝不苟的白发此时稍显凌乱。几条发丝垂落下来,众人看着他连滚带爬地闯进来。

      “太子呢!”公公大吼。

      梨花连忙从凳子上跳起来,这才反应是皇上来了消息。慌忙中丢落手里的暖炉,冲进屋内大喊起来。

      那公公见黄冕出来,眼里突然迸了两行热泪,扑通一声跪下嗑了个响头,只说道,“皇上驾崩了!”

      黄冕听着这消息突然觉得脑子里哄的炸了。他没想到老皇帝去的那么快。还以为这个骁勇善战的人会活得比谁都长久。

      怎么就没了呢。他愣愣然。好一会儿,梨花拍拍他,这才醒悟过来。皇帝死了,他得悲恸起来。

      “我。”黄冕想了想,心情虽然很复杂,但是翻箱倒柜也找不出悲哀的情绪。他张张嘴,见那公公似乎也没怎么注意自己。

      反倒是心里怀着别的东西似的,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父皇是什么时候驾崩的?”黄冕问。

      “昨夜。”那老头儿似乎从沉思中回来,一提起先帝就泪流满面。从怀里取出张帕子轻轻拭去泪珠。

      “那么您到这来是宣布我可以去看望父皇了吗?”黄冕问。

      “是的。”公公点头,但是表情尤为复杂,看起来也不像为着一件简单的事到来。

      “还有别的事么?”黄冕又问。

      面前的人欲言又止。太子等了会便不再等了。他自觉换上公公带来的丧服,径自走出殿外。

      “殿下!”那公公突然喊住他,“您别去了!”

      黄冕顿了顿,摇摇头。

      十日不出门,却觉得皇宫变了模样。似乎是因为即将换主的缘故,好像连空气也不同了。

      他在成为太子后,曾经仔细地学习过历代的君王礼仪。发现别人继承王位,不是由皇帝宣布,便是由他人代为宣布。

      只是,今日那公公的样子,却说不出的怪异。按理说,正常的情况下如果由他继任,方才公公一定会把继任的消息放在驾崩之后告诉他。

      他看了眼迎面而来的宫女,丝毫没有即将为王的郑重感和喜悦感。没走多远,便看见一群人向他走来。他们抬着步辇,低垂着脑袋。这幅场景让人不禁想到是不是见到了阴兵阴将。

      回头看一眼,太子殿的门口,梨花冲他跑来,嘴里不知道喊些什么。那群人就到自己面前了。

      “太子请上辇。”为首的公公低声道。正是素公公。

      黄冕犹豫一会儿,便坐了上去。辇子被抬起来,他看着高高的宫墙,以及无处不在的白色饰品。白纱曼,白花,白衣,白轿子。

      一晃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太子之位册封的前两天,他连夜告发了自己的兄弟。狠着心建议皇上把皇子们打发到边疆永世不可回归。那一天早晨,他也是坐在这样的辇子上,被众人带到皇帝的书房。

      在那儿接受了皇帝的告知。

      “你要成为太子了。”老皇帝这么对他说道。

      眼睛里冷淡无情。

      一晃眼,面前的男子正转过来看着自己,一如当年老皇帝等候他的模样。

      辇落,他下来。许蕴名徐徐走来,眼睛里也一如老皇帝般冷漠。黄冕看着他,嘴微动。

      “你。”他说不出话,从上到下打量男人。修长的体型,肩宽窄臀,一如他喜爱的样子。这么些年,未曾减少。

      他喜欢这个人,从年少开始就一直埋藏在心底。那双眼睛,清澈而诱人。这么些年黄冕一直不敢承认,其实许蕴名便是他心中的星辰。只是这句话再也不能告诉那人了。

      眼前的这幅场景无论如何,哪怕是在梦里也不曾出现。许蕴名居然身穿龙袍,身边是朝中上上下下几千大臣。他们纷纷臣伏,跪在地上高呼皇上万岁。

      “多亏了你。账本的用处极大。”姓许的用黄冕最喜欢的模样笑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冕心里虽然有气,但是更多的是平静,他怀疑自己因为气过头而麻木了。

      “也没什么,就是先你一步跟皇上说你与我□□之事。”许蕴名说道,“正因为此,他对你才大失所望。进而把皇位让给了我。”

      黄冕未说话,怒火已经把他灼烧得不知疼痛。

      许蕴名靠过来压低声音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殿下不曾知道。”

      黄冕点头,“你说。”

      “若叶是我派人杀的。”

      空气稍微变得有些冷冽。黄冕看着面前的男子,过了不一会儿,才说,“小人。”

      许蕴名笑笑,命人把他捆了起来。

      长长的绳子连着五匹马,将黄冕的四肢和脖子紧紧捆住。

      “还有要说的么?”许蕴名问。

      黄冕被仰躺着,但还是用力把头抬起。“父皇驾崩前,可否提过我?”

      “没有。”许蕴名攒钉截铁道,“你不过是个废物,他为何会提及你?”

      黄冕笑了,心在渐渐滴血,“是么?”

      “当然是了。”许蕴名突然走过来,“还有一句真心话,你要不要听?”他问。

      “当然听啊。许大人的真心话,我死了都未曾听过,岂不是很亏?”

      许蕴名笑笑,突然道,“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他的声音异常温柔,略微磁性,特别有质感。

      “知道了。”黄冕闭上眼睛笑了笑。泪水在眼眶里打了打转,这是他第一次看许蕴名眼红的样子,也是最后一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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