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径》清漪微澜

8、有孕

　　赵玟来到棠梨宫两天之后，谢倚枫才知道原来被抬了位份的不光是自己，皇帝借着登基后得来第一子的由头，由逐渐恢复了身子的皇后做主，大封六宫。满宫嫔妃的位份都抬了那么一抬，连带着在棠梨主殿摆设的一场小满月宴也平添几分喜气。
　　两位近日新晋了妃位的娘娘眼神里带着盈盈的波澜，要是搁在旁人眼里，指不定多奇怪，毕竟一年前这俩的交集还少得屈指可数，一晃眼，就成了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也不至于说多亲密了去，只是要论秦与沐和颜香漫各自在宫里来往最多的人，也只能说是对方了。
　　明面上的缘由倒没多少人清楚，也没什么人在意，这二人惯是不太张扬的，而暗地里那点带着情谊温度的故事，也只各自明了，与佟子缜跌落云端的那些时日里凤昭宫的密谋一道埋在嫔妃其乐融融之下。

　　只是秦瑟能清晰感受到，偶尔拉起颜香漫的手时，心中闪过的些许情绪，都是鲜活的，和这宫墙下有些腐烂的气息格格不入。

　　赵玟在棠梨宫安置下来后，逐渐有了怕生的苗头，一旦陌生的人多了，就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直叫谢倚枫手忙脚乱地哄了许久，最终只得将孩子和嫔妃们送来的贺礼一道送到后头二皇子的寝宫里去，留着众人再话话家常。
　　沈临鸢此次不止升了一级，前些日子皇帝看她侍奉得不错，估计是那点得体的大家闺秀气质在，就再升了一等，还特地赐号“静”字，如此一来，便是几乎就要独当一面的静昭仪了，沈临鸢知道谢倚枫不善言辞，到了这种场面更难主持些，就将闺阁里学来的一点管事本事尽数用上，这些天焦头烂额，身子也跟着有些不舒服，但好在最后嫔妃们过来后也尚且还坐得舒心。

　　颜香漫盏中的茶喝到一半，刚要再去抓块糕点，就着茶一道吃了，就觉得一阵反胃涌上喉头，还伴着晕眩，若不是她被坐在身侧的秦瑟拉了一把，就该把手上糕点糟蹋了。
　　“怎么了？我听你身边的溶月说你最近一直没休息好，是不是感觉有些累了？”秦瑟眼里的关切不曾作假，可她却更不曾知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除却面上昭示她对于自己同盟——如今当真称得上她宫中最密切同盟的颜香漫同气连枝的在意，其他深埋在心中的东西，秦瑟没有细究，也不敢细究。
　　颜香漫捂着胸口，缓了一阵，抬起那双因难受带了点水汽的眸子，神色也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这些天只要一碰味道浓些的吃食，我就恶心，还老是头晕，不光这样，每回日上三竿了还觉得睡不醒……姐姐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秦瑟手上没放开，遥遥朝着谢倚枫那一颔首，身边立着的宫女见状也会了意，忙朝着太医院赶去了。而她听着颜香漫所述状况，也觉这症状愈发熟悉——她每加上一句，自己的心里就似乎有什么东西多坠下去半截儿，可她其他的感官与心思却坠不得，也不敢多分了心神在胡思乱想上头，只得强撑着等太医来了，再作心底妄言。
　　太医来得很快，秦瑟心底的不安也没延续多久，只是当“馨妃娘娘已有三月身孕”的消息真正自耳畔击入心里是，纷杂心绪却又转了另一方向，依旧在她心间翻涌。

　　这回难受的可不光是颜香漫了。

　　沈临鸢已不是头一回看着身边人有这等喜事了，先前还没觉出什么味道来，只是这两月来圣眷颇浓，所承雨露多了，看着那些个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女人一个个都抱上了孩子，难免会幻想点自己为人母那日的景象，再看空落落的现实，也怪不得她满心都是失落与隐约的嫉妒。
　　连茶水溅到她衣袖上也没来得及在意。
　　这样的心绪浮在脸上，再落到秦瑟眼里，就稍稍由心烦意乱的人暗自曲解了一通。

　　“我看静昭仪这脸色也不大好，可别是这几天累坏了，喏，太医还没走呢，不如也为你把把脉，若有什么事儿也好教本宫早点备些药材送到你这来。”话里难得将先前隐晦的尖锐搁在了外头，秦瑟佯作浑不在意，斜倚在红木把手上，拨弄着鬓边流苏。
　　沈临鸢蓦然一惊，吓得那些不合时宜心思瞬间收回了心底，被严严实实压着，随后以惶恐应对这话：“不必了，娘娘一番好意奴才知晓……只是奴才的身子自己清楚，断不会有什么事的……”这拒绝里秘而不宣的缘由，只有沈临鸢自己知道——每回太医要替她把脉，即便是隔着帕子，她也时常下意识避开，一旦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由人切脉，事后她都会起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实在介怀。
　　只是秦瑟看着便不在乎她心底是否有介怀，仅刻意露了亲和神色，将刚拿起的茶盏稍稍使着力搁回案上，“哒”一声响起，倒令旁人不再敢多言，连沈临鸢也只得悻悻点头，不去细想心里那些不舒服的来处。

　　太医将手覆上帕子的那数息颇为难熬，沈临鸢知道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难堪，佟愿菱看着有些不解，奇怪地盯着太医和秦瑟瞧，谢倚枫看了秦瑟那等神色也不敢吭声，她只能闭上眼睛，装作是真的不适。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您也有了一月身孕——”
　　沈临鸢倏地睁开双眼，惊愕地看着俯身道喜的太医。
　　喜出望外倒谈不上，只是先前那些烦扰的心思早就被这个已知的，肚里孕育着的生命驱走了，只留下阵阵惊意。
　　喜也尚且占了一部分，毕竟她将为人母亲，不必再光看着容姐姐的孩子，将会有人真正与自己相伴，自己不会再孤单。

　　“本想着来看看二皇侄，我倒是没想到，馨妃这厢也有了好消息。”一个珠光宝气的少妇，由身边簇着的宫人搀扶好，一步步走进主堂中，这等气度，倒不似妃嫔。
　　秦瑟反应极快，先行礼出了声：“臣妾给庆毓长公主请安。”
　　那些个还未见过长公主样貌的新秀，与正惊诧于她来到的其余嫔妃，才后知后觉地行了礼。

　　庆毓长公主赵宁颇为随意地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又让人把两个小盒子呈上来。
　　“这是我刚从内务府那领的新簪子，看着款式成色也不错，便先送了馨妃两支罢——”贴身宫女怯怯地在她耳旁补了一句，“静昭仪也有孕了？那便匀两支再给静昭仪好了。”
　　这位主子虽说已经嫁做他人妇，夫婿也是当今太傅的长子，但也总爱在宫中待着，甚至有风言道宫中给长公主建的宫室也快有了。传言倒还让人有点半信半疑的，只是这长公主素来是个娇纵跋扈的，这点满宫上下都清楚得很。

　　赵宁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起身要走，连带着已无太多兴致的其余人等也走了大半。
　　看着别人的喜事，固然该庆贺，可放到了自己身上，也就不免显出心底有多少空洞，多少缺憾了。

　　颜香漫刚拉了秦瑟起身，和棠梨宫那几位知会过离去，就发觉捏着秦瑟袖子的那只手反被握住。
　　她对着秦瑟不安而真挚的双眼，下意识局促起来。
　　“香漫，咱们到棠梨宫的院子里去，透透气，”她听见与沐这样说，“我……也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