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径》清漪微澜

12、落雪

　　小妤安满月的时候，棠梨宫的梨花刚落过一茬,纷纷如雪，海棠正含苞。
　　谢倚枫说梨花能酿酒，便在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把半坛的花还有半坛的高粱一道混了，与佟愿菱一起将酒坛埋在那棵梨树下。那时赵玟也是蹒跚学步的年纪，已然显现出机灵模样，但也懂事，便在亲力亲为的养母边上，瞎抓些土，笑嘻嘻着“帮忙”。

　　“等妤安嫁人了，我便把那酒挖出来，为她作嫁妆。”

　　沈临鸢对那日种种记得分明，她刚出月子，抱着小小的孩子在边上笑吟吟看着，妤安仿佛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咯咯得笑着，不时伸手去抓一抓落下的洁白花瓣。
　　而佟愿菱也在两月后发觉有了身孕。

　　日子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喜悦总接踵而至，生怕处在其中的人们对此生出一心半点的不满意，因此就不肯醉，在时光中抽身得轻而易举。
　　宫中就此平安无事到又一年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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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瑜婕妤生了。是个皇子，万岁那边已经递了升为昭仪的旨意过去了。”毓秀宫里，秦瑟饮着热茶，望向窗外不知合适洋洋洒洒下起的大雪。

　　颜香漫坐在一旁，也学着她揭茶盖的手势，有模有样喝下一口，却又猛地搁下茶盏，眼泪汪汪地瞥向秦与沐：“烫……”惹得秦瑟扬起嘴角，半是嗔怪半是好笑地点点她额头。“你呀，愫安和琰儿都快一岁了，怎的还是跟个小丫头似的。”
　　颜香漫略带幽怨地盯着她看：“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说着，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也笑嘻嘻凑过去。“烫着了，要与沐姐姐吹吹方好。”
　　所幸殿内仅她二人，都不是无时无刻得要人服侍的主子，宫人们被打发出去看雪歇息了。

　　“……别闹，愈发没个正形了。”
　　“好嘛，封了良妃以后，一个个的都怕我怕得跟什么似的，也就能在你这撒娇卖痴了，姐姐你得依我。”香漫闹过一遭，去啄一啄她好姐姐双唇，这才心满意足地坐正，续上话题。“瑞雪兆丰年，刚才下去的那些个丫头里我已经听着风言风语了，这孩子准是有福气的，在庶出孩子中也算风光的了。”
　　“谁晓得是福是祸？只要万岁爷常来看琰儿愫安这两个孩子，庶出里谁也抢不掉这么个份儿，你且宽心。”秦瑟看她茶盏中热气不似方才，便望颜香漫处推一推，示意她喝，“今年秋日不是有再选一批秀女入宫么，我思索着，大抵也该让那几位风头正劲的分去点宠爱了，林氏纵有太后皇帝看重，也难免得郁结呢。”

　　“我记得，新入宫的那几位是敬常在，萧常在，欣答应……都是中规中矩的官家姑娘，倒也没什么需得特地留心的。”
　　“只是之后是否有兴风作浪的主儿再进来，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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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慧嫔娘娘么？奴才前些日子想去未央宫拜会，不料您似是身子抱恙，未曾得见，如今看您玉体大好的模样，没能及时前去请安，便是奴才的不是了，在给您请安前，请允了奴才给您请罪呀——”

　　林泉裹着厚重裘衣，立在早梅枝丫下，刚欲命人折几枝来，就听见后头娇滴滴女声响起，一转头，才看见数个贵人，常在品阶衣装的嫔妃站着，行礼随了最前头的那个嫔妃，整齐划一地“敷衍”，也整齐划一地有隐隐的嘲弄与不满。

　　“敬常在免礼，诸位妹妹也都起来罢。听敬常在的话，倒让本宫汗颜了，日后定当登门拜会，好好一叙。”她强撑着面上和煦微笑，伸手对敬常在一虚扶，仿佛没看见她略带挑衅的眼神。
　　“奴才们怎敢。”魏常在不知何时与敬常在熟络起来，敬常在能有这等以下犯上的心思，大抵也是她怂恿所致。林泉嗅着梅花清气，心下不觉好笑，扬声道。
　　“本宫既已入宫，自当是希望与诸位姐姐妹妹们一派和气的好。敬常在有心关切，本宫真是不胜欣喜。”说至此处，林泉终究难以沉下气来，咬重了本宫二字，以作警示。

　　魏常在入宫数年，未曾得宠，常年守着冷寂暖阁，如今看慧嫔春风得意，也难免多了怨气，阴阳怪气似的开口：“娘娘可真是为人圆融，这等慧心，难免叫万岁爷欢喜。哪像奴才这般愚钝不堪，才至今都是个常在，不如娘娘担得起这慧字封号。”
　　“妹妹这话可就叫本宫糊涂了，宫中位份封号都由万岁爷与太后娘娘裁定，能得名分便是皇恩浩荡，何有担得起担不起一说？”林泉暗自好笑，还不忘皱皱眉，满心担忧似的嘱咐，“往后这类话还是不要提了，若传出去，妹妹还指不定……”

　　“林……”魏常在听了这话，也明白她话里意思，不免气急，将直呼林泉名讳的冲动压下去，冷笑着直挺挺跪在她面前，后头三四个贵人常在虽然面上不显，但暗地里也都是早早串通好要给林泉找不快来的，也跟着跪了一地。“奴才的不是，冲撞了您，还望娘娘不要记恨。”
　　冰天雪地，一众低位嫔妃在她慧嫔面前齐齐下跪，虽说林泉是高位不错，但与她们仅差三四级，按理说还不至于摆这么大的谱。林泉从小对想着这层，她刚要上前使力扶起魏氏等人，就听又一人发话。

　　“慧嫔？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跪下了，仔细冻伤了膝盖，都快起来。”颜香漫端着良妃架子，一张白净昳丽的脸上是端庄矜重，只瞥了一眼面色不甚好看的林泉。她身后是似笑非笑的秦瑟。这一人林泉则眼熟的多，时常在太后面前，也不怎么与她热络，大多以玩味窥探的目光看一眼便罢。
　　“谢娘娘。”“臣妾给娘娘请安，馨良妃，穆妃万安。”林泉到底是城府尚浅，穆妃再以先前那类眼神落在她身上时，隐隐的威压就叫她不自觉地慌了阵脚。

　　敬常在依然没放弃给人添堵的念头，撇着嘴角再给颜香漫一福身：“回娘娘的话，奴才们这等货色，哪能扰了您清净呢，不过是笨嘴拙舌，讨了慧嫔娘娘不快，心中有愧才下跪请罪罢了。”
　　“妹妹这么说，实在是本宫的不是了。本宫本不过是提点一句妹妹，愿妹妹能谨言慎行，修养德容……”林泉说着，眼中已然“委屈”得泛起了泪花，美人垂泪，本应惹人怜惜，但颜香漫与秦瑟心中却不约而同地感到好笑。
　　眼泪是女子武器，只是林泉这样有手段的，竟用不利索，仅仅显出虚伪的软弱。

　　“好了，好歹也是正经嫔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颜香漫也看不下去，皱了皱眉，出言打断她一番话。“纵使敬常在惹了你不快，也不必这般处理，白白叫人看了笑话。”
　　她对慧嫔做派也不怎么喜欢，只是碍于太后面子，不好出言。不过自从赵琰和愫安落地后，她得以恩宠延绵，立稳根基也是无可否认的。所以如今她才能以馨良妃的身份，不咸不淡地立于躬身的林泉面前。

　　况且宫中人心一道，一向不比圣眷皇恩要轻贱，这数年来，颜香漫她们明白，所以不曾树敌。林泉大抵是从小身份优渥，方入宫便有盛宠高位，故而不懂。
　　即便她这般为人，得罪的是一干看似不起眼的低位嫔妃。

　　“瞧她，先前狂得跟什么似的，真以为那位与太后娘娘喜欢，就能无所顾忌啦？一个无儿无女的慧嫔，总归要给其他膝下有子的娘娘低头……”林泉整个人寒浸浸的，仿佛天骤然冷了下来，她听得出那是萧常在的窃窃私语，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将长指甲嵌进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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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华郡主，在宣佑年间，也是名扬京城一时的封号。

　　这位贵女闺名祁婉如，祖上为开国元勋祁氏一族，是如今祁国公膝下的嫡长女。虽说数代下来，祁家风光早没有当年之盛，但依然是京城中最为老牌的簪缨世族。郡主幼时入宫，讨得先帝欢心，又念在近年来其父不比早年袭爵时握有实权，故而有了这么个尊号，来安她背后家族的心。惊华郡主今年方满十六，才名德容都是一等一的，在小姐圈子里也颇受追捧。
　　只是这位郡主至今亲事未定。
　　众人都在嘀咕这般尊荣的小姐该花落谁家时，一道旨意下来，接郡主入宫，不久后开了春，惊华郡主就此成了宫里的庄婕妤。

　　惊华，惊华。
　　这二字，大抵便是祁婉如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