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叶妮》黑叶莲

75、七十三，选择

　　米涅娃：

　　你好。
　　我想我还是写信给你吧。你要知道，对于大人来说，很多事情，写信说比见面说要更好。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写信的话，你可以慢慢读信，可以慢慢思考，然后，再给予我答复，告诉我你的选择。
　　很久没见，你还记得我吧。
　　我是德阿米利小姐，我是你的家庭教师。
　　……曾经是你的家庭教师。自从到巴黎之后，自从你的生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上课了，我也已经向你的妈妈提出辞职，我们本来都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我有别的工作，你呢，相信很快也会认识一位新的老师，一位好的老师。我们共同相处的这短短两个月，如今也只是一段回忆，或许很快你就会忘记，或许那样更好。因为这并不是很好的回忆，对不对？对你来说，我也并不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对不对？
　　我想一定是的，米涅娃，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可是为何会这样？回想起最初见面之时，我教你弹钢琴，你唱着你熟悉的儿歌，我为你伴奏。回想起最初，你见到我时脸上都会带着笑容，那真诚的微笑也令我感到欣慰，你的快乐也令我感到快乐。最初，你很喜欢我的课程，我也很喜欢为你上课。我们的相处，本是很融洽的。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出现了改变。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渐渐变得沉默寡言，相处之时，交流的，只有简单的命令和简单的服从，只有纠正错误与改正错误，只有一遍又一遍枯燥的练习，不时的压迫与忍耐，不时的监督与警告，不时的脾气与埋怨，以及不时的叹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不再能见到你的笑容，你也不再能见到我的。音乐课，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项任务，对你来说则像是一场折磨。
　　这实在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对不对？
　　米涅娃，为此，在这里我要向你承认，这是我的错。是我犯下的错误，从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对这音乐课，对我们的关系，对你，给予足够的重视。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份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工作，本以为教师应当做的事情，不过是灌输知识，传递技能。从没考虑过实际，没有考虑过，你能否接受，你能否适应，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如何。你从未对我说起，我也就认为你不会有任何想法，也就认为，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很好。
　　然而并不是，对不对？实际上，你心里的想法，你的态度，即便未直接说出，我也应当是可以从表现里看出的。我应当能够察觉到，你的练习效果不足，你的错误，你的沉默背后的缘由和含义。我应当能够体会到你的心情，能够理解你的感受。然而，我没有。更加糟糕的是，我发现了，却并未放在心上。你也知道的。在教授你课程的同时，我也在做很多的事情，很多其他的，和你，和音乐课，和学习没有关系的事情。我的注意力被它们分散了，我只考虑我自己的得失，留给你的，就只有无聊刻板的说辞和命令。你的那些不满和抵触，我却以为不过是孩童的想法，以为不过是正常现象。我却时常忘记，你只是一个小女孩。时常忘记，作为老师，除却传道授业的工作之外，我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你的情绪。作为老师，我应当用真心对待学生。
　　所以我要向你道歉，米涅娃，对不起。
　　请你相信，我的道歉是真情实意的。然而，这道歉来得太迟，我的醒悟太慢。仅仅是在不久前，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令我开始反省自己。我太忙碌于世间，有时就忘却了初心。过去的我，米涅娃，我也喜欢音乐，我也有一位家庭教师。过去的我，每天都盼着与老师见面，盼着每一堂课，盼着和老师相处的每一寸光阴。过去，最令我感到快乐的，就是在那位老师身边学习。我热爱音乐，那位家庭教师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然而如今，当我同样成为一位老师时，我却没有为你带来同样的快乐。
　　对不起。
　　所以今日，米涅娃，我才会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希望，能够获得第二次机会，能够为你做出弥补，也为我自己做出弥补。我希望能够再次成为你的老师，希望能够有机会继续在你的身边，指导你的学习，关注你的成长。这一次会不一样的，我保证。
　　这一次，我会以真心对待你。我会认真对待音乐课，我会想办法，动脑筋，让我们的课堂变得生动，变得有趣，不会再令你感到烦闷无聊，也不会再令你觉得枯燥乏味。我会向你展示音乐的趣味，音乐的魅力，会让你喜欢音乐课，喜欢音乐的。
　　这一次，练习不会是乏味，无聊，烦闷的。当然，依旧会有练□□是会有练习。但在你练习的时候，我会始终陪着你，会耐心地为你解答疑惑，会指导你，帮助你，我们会一起练习，会让练习真正的能够令你的技艺得到发展，会令你更加喜爱音乐而不是厌恶音乐。
　　过去我总是沉默寡言，总是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但这一次，我们可以时常聊天，可以对彼此分享有趣的事情和经历。课堂内外，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我身边，除了学习，我们还会有很多可谈的话，以及可做的事情。我们可以一同外出，四处游玩，我也可以陪你做游戏，我知道很多游戏，曾经我也是一个活泼的，喜欢玩乐的女孩。米涅娃，我希望能够多陪伴你，希望我们能够更加亲近。这一次，我希望能够成为你的朋友。
　　我可以带你在巴黎参观游玩，我在这里长大，我知道这座城市里的很多很有趣的地方。我们可以去剧院，你可以看我们排练，演出，剧院里除了戏之外，也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有意思的表演，杂技，舞蹈，马戏，很多很多。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巴黎的很多有趣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玩。或者明天，或者后天，我不会再借口有其他事务繁忙而令你冷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时常和你一起。
　　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相信我在这封信中所说的话。相信这一次我会以真心相待，相信我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很好的朋友。我希望能够再得到一个机会，能令你再次对我敞开心扉。米涅娃，我希望能够再次成为你的家庭教师。
　　然而，说了这么多的话，写了这么多的字。我却还不知你的想法呢……唉。我想知道，你会答应我吗？想知道，你会乐意，再次称呼我为“德阿米利小姐”吗？
　　我知道过去，我做得很不好，我知道我曾经令你伤心，难过，失望。所以，若是你并不愿意再次见到我，那么我不会强求，惟愿你能够尽早地将我遗忘，将和我有关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遗忘，遇到一位更好的老师，继续做一位开开心心的小女生。
　　米涅娃，这封信写到这里了。现在，你会作何答复呢？你会答应我，应允我，信任我，令我的想法得以实现吗？
　　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

　　德阿米利小姐

　　（信文到此结束）

　　8月18日，1840年
　　亲爱的日记：

　　她写给我这一封信，我把它夹在日记本里。
　　今天早晨见到她，我和妈妈那时刚从摩雷尔先生和夫人家回来。妈妈刚对摩雷尔夫人说过我们即将回家的事情。我们回到酒店，她就在大堂坐着，等我们。
　　今天她的样子很不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打扮得那么随便的样子。往常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到了巴黎，只要是上课的时候，她都会穿着很正式的黑色衣裙，头发也是紧紧地扎起来的。然而今天看到她的时候，估计出门时很匆忙吧，她就穿着件很普通的白色裙装，散着头发，连妆也没有化。第一眼看到，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说实话，我觉得她那个样子还挺好看，比过去的样子好看，不那么严肃了。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她看着我们的表情都和过去不一样，过去经常冷冰冰的，眼睛冷冰冰的，即便微笑也冷冰冰的。但是当时她的微笑却令我感觉有温度，像正常人的微笑，或许还带着点哀伤的意思，那双眼睛也是湿润润的。
　　今天早上看见的她，令我感觉像另一个人，一个让我感觉不像过去那么讨厌，不那么害怕的人。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她说她有事要说，她说话时声音很轻，很细，也和过去不一样。妈妈让我先回房间，我其实很想偷听，但还是先回来了。
　　过了一会妈妈也回来了，我却没看见她。妈妈只是把这封信给我，说是她写给我的。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读信。
　　现在信读完了。所以，我该如何选择呢？
　　我应当答应吗？
　　还是不答应？
　　我不知道我应当还是不应当答应。
　　我能相信她说的话吗？
　　若我答应的话，这一切会和原来不一样吗？还是说不会？
　　她说的话，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我该给她机会吗？或许这也是给我自己的一个机会？
　　德阿米利小姐，唉。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
　　我应该相信你吗，德阿米利小姐？
　　我也不知道。
　　我在写日记，在把我听到的，她说的，我想的，全都写下来，帮助我思考。我应该好好地想一想，我该如何选择呢……

　　——米涅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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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依旧来自《青雪》
此文修改过，一开始并没有欧叶妮写信这件事情，她直接对米涅娃讲话了。但是我总觉得在书信体中出现对话很像在作弊，结构也比较乱，并且米涅娃恐怕也不可能在日记中记录对话内容，所以修改了一下
改成这样，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