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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滚石·其一] ...

  •   女孩们说说笑笑来到公寓楼前。
      灰白的外墙上排列着钢架楼梯,住户们挂着不同花色的窗帘被方形的窗格规划成整齐的方形,贴着墙壁一侧摞起,如同一页贴纸。位于山脚下的住民区享有一片宽阔的水泥地和一方沙坑,附近的小孩三两成群地做着些简单的游戏。
      短卷发有点不安地到处打量,“好安静啊……我没有来过山脚这边呢,这不是比我家好很多嘛。你们知道吗?北边的疯子昨天半夜把我家附近的墙涂花了,刚粉刷过!说不准就是弗里吉亚诺那个没品的家伙干的!”
      矮个子一听那个快要成为混子代名词的名字,忍都懒得忍,直接从喉咙里嗬了一声,捏着指头表露出个鄙视的手势。盘发低低抬起手,以拇指虚指向自己身后示意,“越是距旧城区近,越是不容易被骚扰。这边算是‘安全区’。”
      从公共走廊就能望见的废墟之家——竟然还有人能够在其中生活,几乎算是这幢公寓楼唯一的奇景——正有不少清洁工进进出出地搬运一些被砸坏的家具。矮个子女孩抓抓头,引导另外两人看向那间房,“哎,一,二,三……那不就是地址上的房号?”
      几人抱着好奇心相互追赶着跑上楼梯,咚咚的脚步让铁板凌乱地震动起来。短卷发的运动神经在三人里算是最好的,率先抓住正抱着一叠桌角碎木条往外走的工人,想打听打听房间的主人去哪里躲清闲。“她不能来盯着我们干活,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我们只是受了委托,”工人大叔遗憾地摇头,“无论出门做什么,过一阵就会回来了,不是吗?还愿意打扫这摊乱就意味着需要这里。”
      盘发第二个爬上楼层,但却是第一个走进房门,或者说被门框标记出的、属于约斯那的空间。矮个子蹲在楼梯口大声喊累,短卷发还在与工人攀谈,希望把手里提着的慰问食物留在公寓。盘发收起平日活跃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转了转眼珠,目光掠过墙上的喷漆字样,走上前推了一把还没来得及搬出去的衣柜背板,将明目张胆的红色盖住了大半。
      “嘿!唉……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短卷发在她身后问道,显然费了很大力气才架着矮个子女孩过来,倚在门框边调息。“就刚刚,”盘发用她们的态度确定了遮掩的效果,调动起自己的语气,“我们走吧,她不在这儿。下次找她前还是打个电话吧?”
      “她上次就没接我的电话。下次我一定要堵住她,让她帮我多挑几件裙子。”短卷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矮个子更是大叹其气,抱怨花了好大功夫又在做无用功。
      浅色的日光沿着细碎的栏杆空隙,为走廊覆上了仿佛铺了绒毯的柔软错觉。盘发女孩笑了笑,迈过满地的木屑瓷片架起矮个子的另一边胳膊,边说笑边连拖带拽地要带着她离开,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影子的边缘弯曲起来。
      盘发心下闪过怪异的疑虑,微仰起头定睛看去,眼光所及却都是平直的线条。她沉思片刻,回应了一句朋友们的呼唤,暂且将这件事记进脑中。
      “……搜索,只找到炸毁的油罐与车辆残骸。四溅的柴油引起了大火,住在附近的居民卷入了灾难。急救人员到达现场时,都被惨烈的景象震惊……”
      盘发女孩拧开门回到家时,电视里正播报赛康迪亚诺发生的惨案。就在她们往返于车站和山脚的时间里,一辆从港口来,载着几只油罐的小货车驶进了赛康迪亚诺某处杂居社区的公共篮球场,在那里爆/炸了。虽然幸运地没有儿童受伤,但十几位居民重度烧伤、甚至还有包括司机在内的好几人被爆/炸波及致残,可以说影响恶劣至极。
      盘发女孩的母亲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在胸前画完十字,哆嗦着吻了一下手侧。她的父亲一巴掌扇在寄居家里,堂兄弟中最年长的小男孩的后脑,“看见了?你以为黒帮是什么劫富济贫的善人?他们可不会这么想。”
      十几的年纪正是容易向往那些张扬家伙的时候,但成年人清楚,如今的黒帮再也不是几十年前那种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组织了。男孩缩缩脖子,扯着两个弟弟头也不回地跑进厨房打下手。男人又拍了拍女儿的脸颊,理顺她滑落耳后的碎发,“弗莉特雷,你去哪了?上次你还说你们班里有个小鬼混在北边,离他远点。”
      “行了,”归家的女孩还没做出什么回应,她的母亲就把擦手巾甩在丈夫脸上,“弗莉特雷不需要理会那些,她将来会去做个议员的。都给我过来吃饭。”
      盘发的心思不在这里,故而没有理会父母和堂兄弟们的说笑。约斯那的公寓,鲜红喷漆书写的“GHIGLIOTTINA”就像那些藏在居民楼中等待着门被谁敲响的prostituta,是一个艳丽的秘密。知晓如何敲开那扇门的人,只要带去足够的利益,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同班同学中除了有北部的混子,还有一位目前本地最强势黒帮的杀手。名为弗莉特雷的女孩从鼻腔轻声哼笑,脱下外套,端起母亲放在岛台上的炸鸡块,招呼堂弟们在各自的椅子上坐好。
      **
      人们有时更乐意通过纤细的感受来顺应环境,而非被突如其来的改变支配。如果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整个冬天,某一日抬起头才发觉窗外自己曾经凝视过的枯枝已经被浅青覆盖的话,也许会产生被抛弃的恐慌。
      约斯那如今正尝试着从这样的心绪中抽离,通过踩道边这种自娱自乐的小游戏。
      她自地下医院的急救室捡回了一条命,甫一恢复意识,就拨电话给托贝尔纳多请他带来维罗妮卡,借阿雷希欧的手向波尔波交付任务。
      “我很抱歉。”放玩心重的小女孩到门外与新玩具熊过家家的空闲,区警部容色惭愧地靠在床边的椅子上,与明明做了善良的事,却被无能的现实一手推进黒帮的“英雄”道歉。约斯那猜测,贝尔纳多大概是觉得如果自己能够扛下黒帮的报复,她就不会被牵扯进纷杂的恩怨,受这么严重的伤。
      但这太过理想。少女本想摇摇头,可是保护颈椎的硬质颈套抵着她的下巴,让她不敢轻率地活动。
      “贝尔纳多……我后悔过加入黒帮。”她刚盯着盘子动动手指,贝尔纳多就迅速塞给她一块切好的苹果,让她有点哭笑不得,“但是,我不想再那么想了。我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才这样活着……我只想记住这一件事,从此以后只记住这一件事就好。这就是我的选择。”
      贝尔纳多弯起的嘴角染上些微苦意。“你是正确的。……”他顿了顿,十指不自觉地交叉在身前,“……我们是朋友,约斯那。比起道歉,就像我们过去那样,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的。”
      “帮助黒帮?”为他温和的表情所感染,约斯那笑着说道。碎苹果的汁水充斥她的口腔,酸味太盛,让她怀念起利贝乔甜度适中的点心。
      警部的语调轻轻上扬,“帮助你。”
      那之后,带着对自己翘课的歉意彻底养好将近两个月前被宣判为危重的外痛内伤,黒帮少女想起该打听一下机场的孩子叫哪位好心人帮助了自己。
      “你是个幸运儿,那么快就度过了危险期!”当她问起时,护士的脸上带着奇妙的笑容,“你想知道是谁送来了你?我还以为你们认识……那是个金发的男孩,金发的。你的情况稳定下来后他就走了。”
      该不会是乔鲁诺吧。约斯那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胀起来,没有驾驶证的少年平时就在航站楼附近拉客,很有可能产生这种巧合。护士见她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怔在那里,咧嘴笑了一声,跟随收音机里的小调哼着歌把白色被单上的褶子抻平。
      虽然担心黒帮身份暴露会让朋友对自己的印象变差,但约斯那的心情还算不错。始终萦绕在她脑中的死相雕塑精妙地实现了诅咒,连印在她脸上的那串字母都分毫不差,可她如今还能呼吸。比任何灰暗的情绪都更加强烈的心脏的搏动像是阵雨中的最后一声沉雷,余音推开了厚重的积云,她发觉自己仍有机会站在阳光之下。
      “你好,小姐,真高兴你又来了。”今天,在盆花后摆弄园艺架的却并不是腿脚不便的店主老人,而是他的妻子,一位梳着棕色短发的朴素老夫人。“你今天也是来为那位朋友买花吗?”
      约斯那点点头。
      老夫人的眼周浮肿着,那是被粗糙的袖口反复磨蹭留下的痕迹。年轻的顾客请她帮自己包装几支新鲜的白色百合,装进样式简洁的窄口玻璃瓶中。“愿主保佑你……”她单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视线落向约斯那不过几秒,又因为回忆起自己那可怜的女儿而垂下泪来。
      约斯那低了低头,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您的丈夫去进货了吗?”
      “不……他,他去找……”老夫人有些局促地用手帕沾了沾眼角。这是个再保守不过的老人,穿着洗得褪色的围裙,带着满身泥土的味道,大半生都单调本分地劳作于各色花草之中。她颤巍巍地转身,如同要向立在墙边的圣母像忏悔一般,“我耻于说出这样的话……可小姐,我太痛苦了。她才只有十几岁,就像你。从没有参与过什么提心吊胆的工作,那天她只是出了门,去见她的男朋友……她怎么会自杀呢,是那个男人害死了她!……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万福的玛利亚。……我合上眼的每一刻都想着报复,报复那个夺走我女儿性命的混蛋。我为我的罪忏悔,我愿意永世忏悔我的罪。可是我……”
      身披白袍的塑像不言不语。她的信徒双手虚握着合十,扣上自己的口鼻,将抽噎与嘶嘶的吸气声堵住。
      “我……我们想要‘正义’。”

      第六卷·许愿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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