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71、第68章 没有谁活得容易

　　夏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实习生活。

　　大四下学期甫一开学，她就向心仪的几个律所投了简历。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绩点和司考成绩都算突出，又有P大光环加身，还参加过学校的几场模拟法庭，大概率是offer会拿到手软。没想到第一场面试过去，等了一周都杳无音讯。

　　她反复回想面试那天，还是觉得自己在那个满头茂盛银发但五官总有些过于活泼的中年男考官面前，表现得相当自信、稳重而得体，比起一旁画着大浓妆、表现欲太强而不懂得收敛的另一个面试者，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是胜券在握的。

　　也许有那么一点儿漫不经心，但她并不觉得那影响了自己的正常发挥。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卢艾开解她：“也许那家律所就喜欢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而你是内敛的学院派，无关对错，只是互不匹配而已。”

　　果然面试到第二家律所时，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对方抛出的橄榄枝。回想起那个神情严肃、长相端正持重，但每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的女考官，夏阑不由感慨她还是跟一本正经的人比较投缘。
　　无论是找工作还是找对象，合适最重要。夏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卢艾来开导她，而且眼光精准，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肉眼可见地，卢艾也在成长。她周围的每个人都在成长。

　　接到入职通知后，夏阑曾约罗绫络一起去逛街，想让穿衣品味和眼光一向优越的绫络帮自己挑几身正装，另一方面也为着安慰安慰考研失败的绫络。

　　但罗绫络心情的低落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和预期。很奇怪地，自从陆望秋因为突发气胸和出国留学失之交臂以后，绫络好像越来越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失落了。从前她最惯于伪装的就是坚强和从容，现在面具剥落，很多时候对夏阑的提议总是淡淡地说一句“随便，都行”，或者更简单的，“我没什么心情”。

　　夏阑不知道她应该庆幸罗绫络终于不再伪装，还是该担心她如此颓丧。

　　“绫络，你有什么心事不要藏在心里啊，你跟我说说。”在星巴克暖黄的灯光下，她曾经试图敲扣绫络的心扉。

　　然而绫络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我的心事很明显啊，就是没考上研，我难过。”

　　“考研不是高考，定不了生死，明年我们还可以陪你再考一次啊。”

　　“对，但是当年定生死的高考，我也没考好不是吗？你们怎么陪啊，你顺利保上了研，望秋也考上了本校，要重新考的还不是只有我一个。我觉得心好累啊。”

　　夏阑语塞，这么多年来她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安慰。很多时候安慰的话软绵绵的，不但于实际问题无益，在情感上也显得很苍白。

　　她已经站在P大一览众山小了，“你当年也考得不错，你们学校好歹还是个211啊”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失败的，这么多年好像一事无成。”绫络继续叹气，美丽的眼睛里盛满疲惫。

　　“绫络，你想得太多啦，你之前考的雅思、心理咨询员，这些东西不就都是你的成果吗？至于考研，我们现在都还年轻，再考一次还不晚。你看我，学硕还要念三年，到时候我们正好一起毕业呢。”想了好久，夏阑才憋出了几句勉勉强强的安慰。

　　“我就怕我一直以来的尝试，都是没头苍蝇乱撞”，绫络自顾自地说，眼睛盯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眼神越来越涣散，良久才收回目光来，苦涩地笑了一声，“阑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俩都倒过来了，现在都变成你来安慰我了。”

　　夏阑也咧开嘴生涩地苦笑起来。

　　苏星洋对她说，“你要长大，不能总依赖别人”，她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脑里心里。她想，她要去拥抱广阔、真实而残酷的成人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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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所的实习如夏阑所料一样忙碌。刚到的前两周，夏阑还总是做一些诸如做ppt、做表格、整理资料、翻译文件、装订案卷，甚至是买咖啡、寄快递和取快递的杂活。到了第三周，也许是被每天任劳任怨主动加班，干起活来一声不吭的夏阑打动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女师傅廖律师开始给她分配一些专业性强一些的工作。

　　“这是Y公司被告侵害商标权的案例，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读完这份案卷，了解清楚情况，再找一些以往相似的案例参考一下，今天下班前交给我一份分析意见，如果写得好，明天就一起参加我们团队的讨论”，廖律师把一沓文件夹放到夏阑面前，面无表情地一股脑说完嘱托，“当然，如果写得不好的话，你就还是干回原来的打杂吧。”

　　夏阑抬头，然后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做好的。”

　　“记住了，我们这个行业要的，可不是只有学历和脸蛋好看的人。”廖律师走之前，轻轻地扔下了一句。

　　夏阑铆足干劲在办公桌前奋战了一整天，最终把几十页的分析意见打印出来放在廖律师桌上，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透过36层的落地玻璃看，天色已经黑透了，都市里亮起了花花绿绿的霓虹，车水马龙地拥堵着，一派人间繁华的景象。

　　透过惨白的日光灯，夏阑看到，廖律师眼角爬满了细细的纹路，那种疲惫即使在最贵的粉底下也掩饰不住。已经快八点了，她的孩子和爱人是不是还在等她回家吃饭，又或者她根本忙到没时间成家？

　　她心里有点儿动容，正想开口关心一句，谁料对方头也没抬地说：“就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你可以回去了。”一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

　　成人世界里，到底有谁容易呢？她叹气，转身走到茶水室去洗咖啡杯。

　　却在穿衣镜里一眼瞥见更疲惫的自己。

　　镜中的女孩穿着熨烫齐整的白色衬衣、黑色半裙和黑色小西装，脚踩裸色尖头小高跟，已经不再像过去偷穿妈妈衣服的青涩模样了，眼角眉梢悄悄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果敢、从容和自信。
　　那身正装仿佛成人世界的入场券，再挎上一个利落的包，昂首大阔步走在这座城市熙熙攘攘的大马路上，夏阑有时会错觉自己像美剧里风风火火、潇洒精干的职业女性。

　　但大街上千千万万潇洒的身影，也只有回到家里打开苍白的日光灯对镜自视时，才能洗去浮华世界的蒙蔽，看清自己内心的疲惫和艰难。

　　就像此刻站在镜子前的自己，撇开一切单看今日，好像真的比以前长大了许多许多，但为什么她只要一闲下来，那份无可奈何的心疼还是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像毒液一样一点点地渗透自己？

　　这世上有些东西可以凭埋头苦干的奋斗赢得，比如学历、比如成绩，比如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不错的薪水。但有些东西穷尽一切努力，即使她拿出多少倍的心思和意志也换取不来，比如人心，比如爱情。

　　她早就明白。

　　等电梯的时候，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杨逸槐的微信，他说：“不是说好了今晚请我吃饭吗，这都快八点啦，难不成你想赖账？”

　　夏阑恍然，上次拜托杨逸槐查南岛的豆瓣ID后，一直说要请他吃饭感谢一番，却因为各种事情没约上，转眼已经拖到了4月。

　　出了电梯，她急匆匆地打电话给杨逸槐：“学长，不好意思啊，今天加班，我给忘了。我这就赶回学校，你先垫垫肚子，等我一下。”

　　“你实习的律所在哪儿？”

　　“在复兴门……”她才反应过来，从这里回学校最快也要45分钟。

　　“真的不好意思，要不然，你明天有空吗？”她下意识地吐吐舌头。

　　“明天已经有约啦。”对方说。

　　夏阑笑起来，她都快忘了杨逸槐是有名的social king，“那你就等我吧。”

　　“这样，我找个中间点，我们去那里会合吧。”杨逸槐轻快地给出了折衷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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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阑赶到必胜客的时候，杨逸槐已经坐在里面优哉游哉地玩着手机了，见到她来，他立即礼貌地起身，帮她拉开椅子。还是惯常的体贴入微。

　　“学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我不仅给忘了，还迟到了。”她双手合十，不住地道歉。

　　“行啦，没事”，对方爽快地笑，“你都说了好几遍不好意思了，我真不介意。要是别人呢，我可能会怀疑人家并不是诚心想请我，是你的话，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啦。毕竟你一直都迷迷糊糊的。”

　　夏阑也笑起来，“那你就不怕我还是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把单也忘记付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可以大大方方地在这样没有恶意的玩笑面前，也顺带着调侃调侃自己了。

　　“好说，这顿我请了，之前你可从来没给过我这样的机会啊。”杨逸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但夏阑知道，那里面已经不再有迷离的危险因子了。如今彻彻底底清清白白，他们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那不行，要请得请顿大的，必胜客可便宜你了”，夏阑继续驾轻就熟地笑，“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挑必胜客啊？说真的，不用给我省钱，我有实习工资呢。”

　　“真没给你省，我从小就一直喜欢吃必胜客，长大了还是喜欢。”杨逸槐认认真真地咬了一口披萨。

　　“你还没说呢，要刘曼曼朋友圈照片，还有查那个豆瓣ID，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被人暗算了”，夏阑平淡地说，一边大大地咬了一口夏威夷风味披萨，含糊不清地说，“不过现在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夏阑，我发觉你真的有点儿变了。”杨逸槐忽然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哦，是吗？”她抬起头来浅浅一笑。

　　夏川说她变了，罗绫络说她变了，卢艾说她变了，连对她了解不算深的杨逸槐也说她变了。她不知道“变了”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但她至少知道那是无法逆转的过程，她唯有满心享受地拥抱，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从受尽保护的温室走进真刀实枪的成人世界，已经没有人再为她遮风蔽雨，从今以后都是单枪匹马过独木桥。

　　成长原本就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一场旅途。

　　吃完饭结完账，夏阑和杨逸槐从地下商场慢慢走到地铁站。北京九点多钟的地铁明显地空下来，站台上人影寥落。夏阑就那样自如地和杨逸槐并肩站着，安静地等地铁到来。她再也不怕和谁独处会尴尬了，社交恐惧症仿佛伴随着分手、伴随着最近忙碌的实习一下子不治而愈。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那场痛彻心扉的分手，确确实实让她快速地长大了起来。

　　上地铁的时候，杨逸槐在她旁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她：“卢艾最近怎么样了？”

　　“她考研笔试过了，这周忙着复试，所以我今晚才没叫她一起吃饭。”

　　“嗯，这个我知道。”

　　“对”，夏阑笑起来，她又忘了杨逸槐是对于消息素来都是四通八达的，“那你要问的是什么？”

　　“她和纪唯，没有再怎么样吧？”杨逸槐的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夏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没有，分得彻彻底底，纪唯现在大概早就在美国左拥右抱了吧？”

　　“呵呵”，杨逸槐轻蔑地笑起来，“他又搭上了一个以前喜欢他的经管系女孩。你说，他怎么就那么讨女孩儿喜欢呢？”

　　“你也是啊”，夏阑真诚地说，“说实话，你比纪唯讨人喜欢多了。”

　　杨逸槐反而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像个大男孩一样害羞地挠挠头。

　　夏阑转头去看地铁里屏幕上的公益动画广告，心里慢慢明晰起来。

　　“对了，卢艾最近在BBS鹊桥版上发了征友贴，这你还不知道吧？”她假装不经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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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啦，如果有人要求加更我就再po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