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68、第65章 戏剧性重逢

　　整个过年期间夏阑都过得迷迷糊糊，像和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听什么、看什么、做什么都是钝钝的，敏锐的感官全部退居二线。

　　就连往年最喜欢的年市、除夕夜盛大的绚烂烟火她也显得兴致阑珊，心里只有一个焦躁到迫不及待的念头：她要见到苏星洋。

　　关于那场见面她有一千种期待和一万种设想，见到他以后，她到底该理性地循循善诱、娓娓道来，还是泪如雨下让他心软？她无法预演最佳状态，但她知道唯一迫切而紧要的，是先见到他，像大胡子老板说的，把所有误会摊开来说明白，把她这么久以来所有百转千回的心事摆到艳阳和清风下晾晒。

　　直到年初三串遍各家亲朋好友的门，例行公事地拜完年，夏阑才觉得完成了任务，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假笑并不难，不走心的寒暄也不难，难的是那种小孩子一样浑然天成的坦率和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

　　她太明白自己从来就与天真和坦率无缘。

　　年初四，夏阑睡到九点钟才起床，看到爸爸妈妈已经吃完早餐，还在厨房忙忙碌碌，看样子像在准备野餐。

　　看到她走过来，夏妈妈轻轻地把她推向卫生间：“快去洗漱吧，今天我们去北回归线塔公园。”
　　“和谁？”她用手理了理睡了一夜有点打结的发尾，茫然地问。

　　“傻孩子，你最近怎么迷迷糊糊的，今天年初四啊，每年这个时候当然都是和你奶奶、叔叔婶婶跟夏川，我们一块儿自驾去度个小假啊。”

　　“哦。”她面无表情地走向卫生间，夏爸爸却过来拉住她：“阑阑，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呢，就别去了，回去继续睡吧，睡到想起来再起来，爸爸给你留了午餐。”

　　“诶老夏你什么意思？还嫌阑阑不够宅吗，哪有你这样当爹的，老这样下去你让你女儿以后怎么去社会上闯荡？”夏妈妈数落道。

　　“哪有那么严重。我就是看阑阑这几天走亲戚有点累，不用勉强自己的嘛。”

　　夏阑鼓起嘴哗啦啦地漱口，然后猛地一口吐掉，悠悠地说：“爸，你要是说，你想跟我妈两个人过两人世界呢，那我就不去了。问题是叔叔一家和奶奶都去，电灯泡这么多也不多我一个。我看你们还是改天再约会吧。”

　　她从来都是一个喜欢勉强自己的人，直到把弱点变成自己的长处，就像当年对待立体几何那样。

　　日暖天晴，北回归线塔公园熙熙攘攘。夏阑坐在草地上熟练地泡着茶，看妈妈和婶婶两个人在远处对着北回归线塔比出各种动作，叔叔猫着身子一直在跟拍。

　　她忽然就爽朗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全都倒过来了，她和夏川不再是对什么都好奇、四处跑着去探险的小孩子了，开始学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学会在沉默中思考世界的真相。而爸爸妈妈那一辈的人，却反而开始像孩子一样向外寻求。

　　奶奶抓着她的手问东问西，最后总免不了要问到男朋友的问题上来。

　　“还没有，奶奶”，她笑着把另一只手搭上奶奶沟壑纵横的手，轻轻地搓着，“不着急。”

　　“你们这些孩子啊，我们那个年代像你们这么大，早都该结婚了，还不着急。川川呢，什么时候带个姑娘回来给奶奶瞧瞧？”

　　夏川正躺在垫子上玩游戏，头也没抬地说：“奶奶，你们那个年代能一样吗？现在高中谈恋爱都叫早恋，不信您问我爸去。”

　　奶奶佯怒，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夏川的大腿，然后夏阑就听到一阵惨叫。

　　阳光有点儿刺眼，但世界并没有明朗起来，仍然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隔阂，极则必反，焦躁到底心上反而惫懒起来。她也顺势躺下，把头舒服地枕在手上，闭上双眼。

　　思绪越飞越远。去年今日，她跟苏星洋玩泡泡龙，他语气宠溺地喊她“宝宝”。

　　再往前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说，“喜欢你就像喜欢春天的小熊”。

　　还有夜晚凉意袭人的湖边，那个全心全意的拥抱。朗润的月夜下，他烫得灼人的吻。

　　再远一些，停电的夜晚，她冰凉的手心掠过他柔软的发。

　　花香流溢的春夜里，他们并肩坐在男生宿舍后的小山崖，风轻轻吹过发烫的脸颊。

　　夏阑觉得自己对于回忆也许是有些天赋的。像一个得心应手的电影导演，把年少时无数美妙的瞬间永远凝固下来，把那些杂乱无章的镜头剪辑排列好，在一遍遍如数家珍的温习中，把自己的故事讲得婉转动人。

　　可她当然也明白，生活和电影最致命的区别在于，生活永远不是朝生暮死，不是剪辑好的片段，而永远是没有停止、不可倒退、无法暂停，没有配乐和旁白的独程。

　　那才是她和所有凡人活着的真实世界。

　　回忆倒流到高一的新年晚会，少年伸出手来有力地扶住差点摔倒的她。冷不防手机忽然响起来，划断她的忆旧。

　　“夏阑，星洋一家今天回潮海了。”于湛平静地说。

　　夏阑猛地一把坐起身来，麻利地穿好大衣。“于湛，请你把他家的地址发给我吧。”

　　“爸爸，你们继续玩，我先走了，有点要紧的事情”，她一股脑倒出来，看到爸爸担忧的神色，才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爸爸的手，“但是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夏爸爸温暖地笑了起来，“去吧，注意安全，一会儿我跟你妈说就行。”

　　“去吧，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自己的世界，老陪着我们老人玩可不行。”奶奶也爽快地朝她招手。

　　夏阑的鼻子忽然有点儿发酸。夏川仍然躺着，悠悠地问：“你怎么去啊？”

　　“打车。”她扣好外套上最后一颗扣子。

　　“大过年的在这能打到车才怪，你求我吧，求我我就开车送你过去。”对方死乞白赖地明着耍横。

　　夏阑蹲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求你。”

　　夏川惊得整个人一下坐起来，“哇靠，夏阑，你真的变了，要是换做以前，你一定宁可自己走过去也死不低头的吧，现在怎么这么能屈能伸了？”
　　------------------------------------------------------------------------------------
　　“你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也不像你啊。”车子终于驶入了市区，却堵死在一个红绿灯口，天幕慢慢地笼起一层若有似无的黑，夏阑百无聊赖地仰头，懒懒地说道。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会看场合的人吗”，夏川两手从方向盘上撤下来，熟练地点燃一根烟，“知道你要去找前男友，但是没办法，耐心等等吧。堵车这种事情，大过年的肯定避不过去。”

　　“我不急”，她从容地把两手环抱在胸前，徐徐吐出一口气，“上次你的故事，可以听下一集了吗？”

　　她没有说谎，在心里发酵许久的焦急在接到于湛的电话后好像反而按下了暂缓键，就像高考前她反而格外地冷静安详。

　　“我和宁微分手了。”夏川半眯着眼睛吐出烟圈，但夏阑一点儿也不想嘲笑他姿态做作假装成熟，因为从他眉眼里的忧郁她看出来，眼前这个她总觉得万年也长不大的男孩，似乎真的有点儿长大了。

　　“不过我也没跟那个女孩表白。我想我应该先冷静冷静吧。”

　　夏阑欣慰地笑起来，不是似乎，她确信夏川真的成熟了。

　　“我感觉我前半段的人生吭哧吭哧过得太快了，好像从来没静下心来想想自己到底要什么。就像对着一桌菜一直埋头狼吞虎咽，吃了一半还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夏阑被这个不太贴切的比喻逗笑了，然而她万分理解对方想说什么。“照目前这个状况看，很有可能你吃的是一顿山珍海味，而你还惦念着别人家的粗茶淡饭。”

　　长长的车流终于开始蠕动起来，像发麻到僵硬的腿重新恢复知觉。夏川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重新转动钥匙发动汽车。

　　“我帮你先拿着吧。”她伸出手来接过那根烟，然后放入自己嘴里。

　　但下一秒就狼狈地猛烈咳嗽起来，呛得鼻子发疼。夏川毫不留情地大声笑起来。

　　她擦掉被呛出来的眼泪，不住地摇头叹气。果然烟酒这些东西，她还是不足以酷到气定神闲地掌控。
　　----------------------------------------------------------------------------------
　　夏阑从“荒原”旁边的路口下车时，天色已完全浸没在彻底的黑暗中，附近的街区没有多少霓虹，只有几盏孤寂的路灯，显得有些黯淡。

　　她打开导航根据于湛发的定位，拐了好几条小巷，最终停在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前。借着昏暗的路灯，她看到斑驳的墙上一块老得掉漆的路牌，第一个字是白，第三个是巷，中间那个笔画已经快掉光了，但隐隐约约是个木字旁的字。

　　应该就是白桦巷没错。她这样想着，关掉导航。

　　她抱着碰运气的心理，甚至已经做好了在楼下站两个小时的准备，但没多久就看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梯口出来，往背对着她的方向走去。

　　那个背影她此生永远也不会认错。脑后乖巧整齐的短发，修长的脖颈和颀长的腿，即使在更昏暗一百倍的环境里，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苏星洋——”她扯着嗓子喊，浑身上下充盈着从来没有过的胆量。

　　她看到那个身影愣了一下，接着转过身来安静地看着她。隔得太远，灯光太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慢慢有力地一步步走过去，借由每一步行走，召集身上散落在各处的勇气。

　　然后看到靠近他的另一个拐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拐角处死寂的路灯蓦地一下亮起来，像玩心大发的上帝投下舞台的追光，倏地打在男女主角身上。

　　夏阑眼睁睁地看到，笑得甜美温柔的朱萸和表情淡漠的苏星洋，两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男主重新上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