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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个澹澹 ...

  •   聂珏依然笑靥若风,她双手平放在膝上,不曾露出些微倨傲,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只等着接下来的口伐。

      张徐二人退回朝列,那厢有人从左侧朝班出来,“陛下,聂大人如此能说会道,微臣也想讨教一二!”

      女帝颔首,那武官高声质问,“聂大人,女子从文尚能说的过去,从武又如何?岂不叫百姓恐慌,别国耻笑!”

      “阿珏,这满朝的人你看了便看了,他们早已盘根交错,莫因着站位只当他们泾渭分明,你入这局,只需记得,他们个个污秽不堪,一旦共同的利益遭到触碰,他们自然就成了盟友………”

      聂珏的呼吸稍微有些快,后脊梁已然汗湿,谢中亓的话敲在她的心上,叮嘱她莫要轻狂大意。

      “古有妇好、平阳公主这样的巾帼英雄,可以为国而死,我朝周筱妤周小将军初得武状元,就可随军历练,女子从文从武有何区别,报国当如是!”

      她说到最后,话语里竟微微有颤动,就连面色亦有激昂,震的那定远将军一时呐呐忘了答话。

      “爱卿们就到此为止吧,这早朝的时间都过去了一半,该议议其他了,”女帝适时插话进来,她甚是满意当前的情形,虽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算作惊喜。她继而笑道,“诸位爱卿皆为朕之股肱,大齐有此福分,朕见此,心觉得幸。”

      聂珏自觉退入班列,忽觉有人盯着她,她寻着视线过去,那人望着她一脸怔忡。

      昔时在国子监读书,曾听闻杜修彦其人雅润清致,性情从容,于学问上出类拔萃,且仪容俊修,大抵入了国子监的学生都以他为己之士则,如今这位士则这么看着她,她是浑不知何为,因而只挂起笑脸,朝他微一拱手,以做示意,随后隐于群臣不再出头。

      “退朝!”

      随着太监这一声高呼,早朝终于结束了,聂珏如来时一般,跟在朝臣末尾,亦步亦趋出殿。

      “聂大人留步……”

      聂珏停住,等那太监小步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大人请随奴婢来。”

      她歪头稍稍一想,颅内压定,这一遭风头出尽,原是女帝存了试她的心思,朝堂是一局,这之后女帝那里原该也有一局,如此才算圆满。

      聂珏应了声有劳,跟着他走。

      入了内宫,停在御书房处,“聂大人,圣人在里面等着您。”

      随即就听里面女帝唤她进去,“聂爱卿,进来罢。”

      聂珏推门进入,口呼万岁拜倒。

      女帝似乎心情很好,话语轻柔,亲切而不失威严,“爱卿莫要一直低着头,叫朕好生看一看。”

      聂珏适时仰起头,迎接着女帝的打量,而她也在暗中审视着这位皇权最高拥有者。

      当日殿试和今日早朝她一直匍匐在地,未曾窥的其形貌,单闻其声,以为容貌肃穆,不想竟如此妩媚年轻,她记得女帝年四十四,已过不惑,瞧着不见丝毫老态。

      那面容观着可亲,聂珏胸腔中却轰得涌出了恨意。

      “阿珏,这大齐是偷来的!是那高氏窃来的!”

      谢中亓抓着她的双肩,不停的咆哮,神情悲痛欲绝,他不管自己这失态的样子会否吓到身前的孩子,痛极竟又大笑,形状疯癫,“我谢中亓这一生忠君报国,岂知陛下竟遭了那毒妇暗杀!可我不服!我泱泱大魏,如何葬于这窃国者之手!”

      他伏榻痛哭,哭到后面,又伸手抓住聂珏拍他后背的小手,狠声道,“你可记住了!你的老师是大魏的臣,你也是大魏的臣,来日若你敢背弃大魏,认贼作父,我谢中亓就是做了鬼,也要回来杀了你!”

      聂珏含着泪重重点头,双膝跪地与他立誓,“苍天在上,我聂珏此生定竭尽全力杀齐复魏!如违此誓,定遭五雷轰顶,死后入无间地狱,永世沉沦!”

      她才十五岁,寻常十五岁少女将将情窦初开,于闺中思慕情郎,她十五岁却要跟着谢中亓四处躲藏,尚是稚嫩小女,竟已经过了几生几死。

      谢中亓此时已近油尽灯枯,望着她,心头愧疚迭起,他眼中泪水止不住,哽噎道,“阿珏,你及筓了,我给你取字,可好?”

      聂珏忍着眼泪默然点头,她殷殷伏在他身旁,双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只怕错过了一瞬。

      谢中亓轻声一笑,往她头上安抚性的抚摸着,“便叫甘棠吧,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老夫这辈子无愧于大魏,无愧于天地,”说到这里,他的喘息急促起来,看向聂珏的眼中充满了歉疚,“唯独对不住你,若是能重头来过,你,你可还愿跟着我?”

      聂珏双目泪水朦胧,口中急道,“老师!我此生只认你为师,我从未后悔过!”

      谢中亓已说不出话,他宽慰的闭上了眼睛,长长叹息一声,自此再也没睁开眼。

      “爱卿委实灵秀,”女帝端详了片刻功夫,观她不过锦瑟年华,面容尚且稚嫩,却已能稳重如斯,叹道,“那日殿试,你以会元入考,朕却只与你榜眼,可有怨过朕?”

      聂珏当即伏倒,沉声道,“微臣得以女子之身入科考,已是陛下隆恩,那日殿试微臣面答本就微瑕,能上榜眼已属意料之外。”

      前一句存着感激,后一句自承错误,可谓言思停当,女帝顿了顿又问道,“杜爱卿早早入朝为官,而爱卿你却被朕闲在翰林院中六个月,如此也不怨朕吗?”

      “中丞大人昔日在国子监便有贤名,行事做派皆为人典范,微臣不过区区学子,国子监中所学有限,幸陛下留六月时间于微臣,容微臣了解朝堂,才敢如此轻狂。”

      这话说的面面俱到,谁都不得罪,可谓圆滑至极,女帝微眯双眼,“爱卿刚刚在朝堂之上一番言辞,朕都不仅要拍手称好,说起来,爱卿之言行让朕想到了一个人……”

      她停顿了下来,审视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轻臣子,接着道,“当年,前朝太傅谢中亓曾一人舌战他国来使,轻松杀过,卿倒有其风范。”

      聂珏身如铁塑,言语试探,于她而言早没了惊慌。昔年,谢中亓为躲避追杀,一路带着她乔装改路,或装成乞丐,或跟随商队,或易钗而行,更有甚者,白日不敢出门,夜晚才能出去觅食,那时她总觉得自己会长不大,因为那些鹰犬如闻得血肉,便是深山老林他们也能寻着味追过来,只要他们放松警惕,刀就能追上来杀了他们。

      聂珏年幼时极怕生人,在被谢中亓收留前,只有被别的乞丐打骂的份,为了让她锻炼口才,谢中亓逼着她和乞丐吵架,找乡间妇人辩论,寻商人讨价还价。每每她被骂哭,谢中亓也只是叹气,却绝口不提安慰,直到有一日她吵赢了一悍妇,被人狠揍了回来,谢中亓才激动的抱着她哭出声。

      “陛下,微臣幼时在外乞讨,常与其他人争夺口食,不免要练得一口铁齿铜牙,难登大雅之堂,今日早朝也只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利。”

      女帝听了此话,轻轻叹气,似是对她起了怜惜,柔声道,“朕只知爱卿孤身入京,考入国子监,从不知,爱卿幼时遭了这么多疾苦,想来有位师傅将爱卿教的极好。”

      聂珏的身体轻微一动,后几年她跟着谢中亓躲进了一个小村子,那些鹰犬渐渐消失,外人看来,她和谢中亓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乞丐,谢中亓只在晚上教她读书,给她分析朝堂局势。

      那个村子里有一位教书先生,村上的孩子大多被送去识字,谢中亓也将她送了过去,可是那先生却看不上她,将他们轰了出去,后来谢中亓暗中给他送了银钱,他才勉为其难允了,但也只让她坐在讲堂后面听课。

      彼时聂珏不明白,为何谢中亓已经是她的老师了,还要她去拜别人当老师,那时谢中亓大笑出声,“阿珏,既得我谢中亓为师,这天下还有何人配为尔师,你且记着,这位先生是你的护身符,是老师用来保你平安的。”

      如今这护身符终于起作用,可那人却不在了。聂珏眼眶渐渐湿润,喉间添了哽咽,“微臣幼时跟着老乞丐乞讨,偶遇一位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为人心善,是他教的微臣读书识字,后来在微臣十五岁那年,他来京赶考便没了音讯……”

      女帝缓缓点头,目光停在她身上未再问话,聂珏老实跪在地上,任她细细凝视,安静的等着下面的盘诘,是时,有宫人敲门,“陛下!”

      女帝应声,让那宫人进来,转身又对聂珏道,“聂爱卿下去吧。”

      “微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聂珏在心底松了口气,从前谢中亓跟她说过女帝心思缜密,疑心重,今日遭此盘问,她但凡有所松懈,极有可能会被识破,纵使她答了那些话,便就是那有问必答想必也未让其放下疑心,且待来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杜牧《奉和门下相公送西川相公兼领相印出镇全蜀》中一句—回首峥嵘尽,连天草树芳。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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