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君子》白熊与羊驼

23、第 23 章

　　不不不。

　　这少年的模样并非是从未见过。

　　相反，阿奴分明应该认识，甚至还算是熟知。

　　她越靠越近，只是想要仔细辨明这毫无防备的人儿五官。

　　眼前人已经是青年，平日里眉目生辉，自有随着年岁增长才会跟着添彩的气度与风流。

　　可若抛开那举手投足附加的神采，只看安静的睡颜，依旧像个无垢不染的少年。

　　带着些许不安和试探，小心翼翼地闯进了后山……

　　七年之前的春日某天。

　　十岁大的阿奴正躺在后山的草场上晒着太阳，忽听有人叫喊，凝神侧耳，竟是喊的“救命”。

　　“什么情况？”她翻身而起，叉了腰，单手覆目远眺，看见远处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瘦削少年跌跌爬爬，被山猪群追赶而来，俨然被吓破了胆，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居然会被我的备用粮追杀，这家伙是有多弱啊。”

　　她摇摇头，随手捡了颗石子，便虚起一只眼来对准了领头的那只黑毛山猪额心瞄准。

　　山猪正追得欢，倒也还警觉，大老远看到那宿敌的黑胖女娃正要投石，识相地连忙刹车，转头往来路而逃。

　　头领溜了，它后头跟着的猪兄猪弟们居然有样学样，也一个个刹车撤退，纷纷滚蛋。

　　被追的少年听到后头脚步渐远，回望此景，张着下巴惊呆，好半天合不起来。

　　阿奴却无聊得将石子丢掉，噘嘴道：“这帮没劲的家伙……”

　　少年转脸，听着评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嚅嗫道：“没劲……？”

　　“可不么？我还没动真格儿的，就溜了，真怂。”她双手叉腰，两眼却放肆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妖？”

　　少年摇头。

　　“是仙？”

　　他还是摇头。

　　“难不成是鬼哦？”

　　少年一脸莫名：“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是不是人？”

　　“你长得太好看了，人怕是长不成这样儿的吧？”

　　阿奴说的真心话。

　　这脸蛋，清隽美好得有些过分，五官眉睫无一不像是被造物主精挑细选过的模样；偏偏这已经挑不出缺点的五官还都组合得十分和谐，哪怕是对美丑概念并不深刻的阿奴也能凭借本能明白，长成这幅模样，万里挑一，人中难见。

　　他听了便笑，笑得像是自嘲又有几分失落模样，垂眸淡淡道：“且当你是在夸我吧。”

　　阿奴摆手，认认真真地重申：“不是且当，是真的在夸你，夸你好看。”

　　他却越过这个话题不再谈，回身去望早就彻底撤得不见踪影的山猪群，叹了口气：“又被你救了啊……”

　　阿奴怔住：哪里来的“又”？

　　如此面貌的小哥哥，见过一次断不可能是会忘记得掉的，那么毫无疑问，此刻就是二人第一次相逢。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外人为何要闯进鹤云峰的后山？

　　她便摆出一副云堂子弟的架势，开始盘问。

　　少年摸了摸鼻子，面露羞色，低声答：“来找人。”

　　她马上就被带偏，忘了盘问这茬，饶有兴致地开始关心：

　　“找谁？”

　　“找到了吗？”

　　“这里很大，可不好找。”

　　“对了，你会不会仙法？”

　　“我看门生他们会学画寻人符。若是见过的人、有信物，黄纸上画几笔便能找着！”

　　说起画符，阿奴被兜走的疑惑大幸又自己绕了回来：“那啥，我们门主设了结界，不会仙法的人轻易一般进不来。”

　　她觉得奇怪。

　　若是不会仙法，这少年如何进得来？

　　可若是会仙法，居然会被山猪追着跑？

　　正努力小脑瓜思考，却见那来人笑盈盈地伸手指向了自己：“找着了，就是你。”

　　“我？”她也伸手戳戳自己，满脑袋问号，“可我不认识你啊。”

　　这就又被兜跑了正题。阿奴再次忘记方才自己问话的目的。

　　“我认识你就行，再说现在不是认识了吗？你好……”他腼腆一笑，舔舔嘴巴冲着她伸出手来。

　　可没等人家自我介绍，阿奴就小手一背，郑重其事摇摇头：“重阳说了，叫我不要给陌生人摸。尤其是男的。”

　　“……谁、谁要摸你了。”

　　少年瘪瘪嘴，羞红了脸嘟囔了一句。

　　可下一步却是竟上前想要强行掰开她背在后头的小手，试图握住。

　　柔弱如他，哪是一手能敌山猪群的阿奴对手啊？

　　阿奴气得着慌，没控好力气，居然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懵了。

　　他白净的脸蛋刷地一下涨得通红，显然是又羞又恼。

　　阿奴看他眼眶泛红，睫毛沾露，像是要哭，心道不好，便蹲到一旁，歪了脑袋，磕磕巴巴地赔礼道歉：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啊。我这个人，力气大，总闯祸。你别往心里去，大不了，你也推我一把，不……两把、要么三把也行。推到你解气为止，好不好？”

　　少年咬牙，摇头却把脸偏开去。

　　“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差劲。”

　　嘴巴里挤出来别扭的一句。

　　“咦？”阿奴听了觉得不对，“别啊。只是被推了一下，怎么就开始自暴自弃？”

　　她忙挪了屁股，换到他脸朝向的那边蹲。她看那张脸蛋，再指指自己：

　　“你怎么会差劲呢？长得好看就比我强了太多。你知道吗？我下山被农户的孩子追着打，大家以为我是黑熊成了精诶。”

　　“你这么厉害，一拳打死一个都行。干嘛被追着打？我要是有你这么强，早揍得他们哭爹喊娘。”少年这下不别扭了，却恶狠狠握拳咬牙，仿佛是自己遭遇了这些一样。

　　“一拳一个……”阿奴震惊，“您真是口出惊人啊。其实你也是看了我的长相觉得像黑熊，才会有这种残暴的误解吧？”

　　人家长得丑，可是内心超温柔！

　　“不是，其实黑熊并没有那么残暴。”

　　“但是你看上去就有。”

　　少年认真凝视少女亮晶晶的圆眼睛，实话实说。

　　方才她瞄准山猪的丰姿已经牢牢印刻在他脑海里——那是怎样的气吞山河！

　　阿奴：……

　　真会说话，小嘴儿抹了蜜一样——我现在倒是挺想一拳打死你。

　　她撇嘴，不想再跟他废话，便起身拍拍衣裳，指向山下，道：“趁太阳高挂，快走吧。天已黑，树影重重，容易迷路，就难出去了。”

　　头脑简单如阿奴，她对这少年没有防备。

　　山猪都搞不定的弱鸡，怎么可能是坏人来云堂搞事情。

　　少年依言走了。

　　可这往后，每过十天半个月，他又会出现，不是被山上的飞鸟追了啄脑袋，就是惹了一窝野蜂只能捂着头……

　　感觉每次出场就是逃窜而来，等着被阿奴英雄救美。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她叹气，“觉得逗我有趣，所以不要命了这么拼？”

　　“我才没有。明明是这鹤云山上的野物就跟云堂的破人一样，都是些欺善的邪性东西，次次招我。”

　　阿奴心念这不是连我一道骂了进去？

　　可她没空没跟他计较。

　　这当儿，她正捧着自己被野蜂蛰成了猪头的脸，欲哭无泪：

　　“我这样儿可怎么回去见重阳啊？”

　　“会不会把他吓尿……”

　　少年才想安慰几句，听她提及那个名字就换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

　　“会的。你这样可丑了，是我胸怀宽广，不以貌取人而已；换成其他人，肯定要嫌弃死你，绝对会被丑到自戳双目、原地自尽，简直恨不能把你逐出云堂，图个眼前清明。”

　　“啊？”

　　这么夸张的么？

　　阿奴不信，趴到池塘边看自己的倒影。

　　她左照照右照照，居然觉得勉强能看。

　　“我瞅着还行……吧？也就是比平常肿了一、一些而已。”

　　少年挑起眉梢：“也是。指望天天看这张脸的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确实不大容易。”

　　“唔……”阿奴撇嘴。她整张脸都很麻，说话费劲，干脆不再反驳。心想等肿消了再回去也也行，这几日便宿在后山，可不能随便吓到重阳，害他做噩梦可就造孽了。

　　她定定心心蜷膝而坐，眼看着天色渐暗，今日却不见那少年趁亮下山。

　　阿奴替他急，伸手推推人家，努嘴示意。

　　可他却有条不紊地将方才捡来的枯枝树叶拢在一起，掏出火石开始生火。

　　“我不走了，留下陪你。”

　　阿奴听他这么说。

　　“你真的不嫌我丑吗？不是说丑得吓人？”她怕他也做噩梦，到时候又要怪自己，“你走吧，我没事。后山呆惯了，我一点也不害怕。”

　　他缓缓抬起眼来看她。

　　蝶翅一般的长睫舒展，浓密阴影下晶亮眼眸映着星点燃起的火光，竟如同火山口翻腾的岩浆一样，炙热滚烫。

　　阿奴不禁咽了口水，有些些期待。

　　她满心以为他会出说些夸奖自己、中听的话来。

　　“不嫌，反正丑的是你。”

　　少年秒答。

　　阿奴一口气没顺上来。她挥了挥拳——真想打死他。

　　可他又接着道：“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留你一个人肯定不行，说不过去。”

　　着实是温柔体贴的口气。

　　她却翻了个白眼，心念来了山猪什么的还不是要我保护你。

　　少年却看穿了似的，自说自话接上：“不过看样子今晚不会有什么野兽来袭，毕竟现在你的模样儿，驱邪镇宅效用比起平常还要翻上两番。”

　　阿奴是真的很想打人！

　　可是看人家那张脸蛋儿，纯真诚恳，眼睛亮晶晶，语气也是一句赛一句的温文有礼。

　　阿奴：吸气吐气，静息凝神！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阿奴听他那嘴儿巴巴，还在苦口婆心碎碎念叨：

　　“你也别太愁了，长得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顶多就是将来嫁不出去……”

　　喂！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什么一直对我进行语言攻击！

　　我只是脾气好，我又不是没脾气！

　　这次不是阿奴不忍！

　　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她涨红了脸，气鼓鼓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倒了少年，跨到他身上，捏了拳头就要揍，却被人家伸手控住了手臂。

　　他分明很有力气，还能抵得住盛怒的阿奴。

　　只见那少年的脸颊映着夜里篝火的光亮，本就好看的脸蛋像是被镀了一层釉。春水藏波的眸子里倒映着的是阿奴有些扭曲肿胀的丑模样，可他却丝毫没有嫌弃，也没有试图偏开眼。

　　少年只是长睫扑闪，勾了嘴角，笑得有些心疼又为难：

　　“你这个傻瓜，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不就好了么？”

　　他忽然叹惜。

　　叫阿奴一下子摸不到头脑。

　　她蹙眉愣神，冷不防被身下仰脸躺着的少年伸手抚了抚脑门儿。

　　他又叹气：

　　“你一次次地救，我既开心却也不开心。”

　　“如果换了是别人，你是不是也要义无反顾、一次次地去？”

　　阿奴莫名其妙。

　　对不上话的少年剖白叫她失了斗志，便从人家身上歪到一边，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向对方。

　　少年翻身起来，手臂支着身子，弯了眼梢笑盈盈望她，又轻轻柔柔道：

　　“嫁不出去不要紧。”

　　“阿奴长大了以后，可别嫁给别人。”

　　“嫁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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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求婚了欸！！！
之之勇敢追爱，给之之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