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上的微光》昕燃

3、第三章

　　调音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这台老琴，而且是刚刚断了三根弦的老琴，权一炏一刻没停的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满意了，觉得完美了。

　　他从高音到低音再次检查了一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他自己也不会觉察到，现在的脸上居然挂着微笑。他更不会知晓，这个浅浅的笑令一直站在一旁的她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感觉。

　　她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可以将他尽收眼底的一个位置。就这么看着他每一个动作，安静到权一炏觉得屋里没人，觉得主人去忙别的了。
　　他把琴凳上的东西拿开，慢慢坐下，也许是有点累了，或者想坐下等她回来。
　　徐玉樱看到他停了手上的工作，知道他完成了。她端了杯水过去，心想，现在应该有空喝水了。
　　“请喝水！”
　　把杯子递到他手边，用杯子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指，权一炏愣了一下，把思绪收回，感受了下杯子的位置，小心的接过来喝了几口。然后又把杯子端在刚刚接过来的位置。
　　“谢谢！”
　　徐玉樱小心的接过水杯，与他的手完全没有任何触碰。

　　“你弹一弹，试试音。刚换的琴弦，音准也许有反复，你弹一会儿，有问题我再调！”

　　“好的”玉樱应到，看权一炏从琴凳旁走开，她走过去，坐下。左右手分别从低音和高音弹奏音阶，同时试了下音，觉得手感比之前好了许多。

　　从阳台上拿过来谱子，她迫不及待的想试下《热情》。
　　深吸一口气，玉樱开始了弹奏。开始那强而有力的和弦，一下就震慑到了权一炏的心。熟练的手指跑动，充满情感的音符此刻映射到他的内心。他仿佛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钢琴前，也许她是短发，白色的裙子，浑身散发着茉莉花的香气，在黑暗中闪烁着及其微弱的光芒。
　　心里的一个声音：贝多芬，热情，第三乐章。

　　权一炏当然知道这首著名的奏鸣曲。并且他也练习过，只不过眼睛看不到以后再也没有弹过什么曲子。

　　【她好像和刚才不一样了！】

　　权一炏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刚才那个文静，羞涩，小心翼翼的女生完全不见了。听她弹出的音乐觉得她是个内心热情似火，果敢的女孩儿。

　　他全神贯注的听着，心里慢慢有什么东西柔软了下来。而那个隐隐约约发着光的女人的背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背影弹奏出的音符就像有魔力一样，可以把那个锁轻松开启，那个被他自己上了的锁，一间永远黑暗，永远如深渊般的心房。

　　沉浸在畅快淋漓的演奏中，徐玉樱的嘴角再次勾了起来，心里想着，调过音的琴果然不一样，太棒了！
　　乐曲弹奏到尾声，尾声的处理玉樱还没有仔细练习过，没有认真斟酌过，总觉得欠缺些什么。
　　结束了整首曲子，她忍受不了乐曲的不完美，嘟着嘴从主题二开始，准备再接一下尾声。
　　权一炏似乎也听出了不对劲，他并不急着催她，反而想就这么留在这听她练琴。微微弯着腰，试探性的往前走，没走几步摸到了墙。触感告诉他，主人很用心的装了隔音墙。
　　难怪，住隔壁楼，楼层相仿他却一次都没听过琴声。这是不科学的，要知道，权一炏的耳朵敏感的程度是绝对可以听到的！

　　他往旁边又挪动了几步，有个东西，弯腰，摸了摸。是个懒人沙发，他慢慢坐下去……

　　“不对啊！嗯这样？”
　　权一炏听到徐玉樱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他还是听到了。
　　又弹了一遍。
　　“嗯……是这样？”
　　左手力度加强，“不对不对！”
　　玉樱很少会这样自言自语。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居然把权一炏那个大活人忘了。她有点紧张，毕竟这首作品还没有完成，离自己的要求还相差甚远，而那个考核又那么重要。
　　二十分钟过去了，玉樱起身走到电脑旁想找一下视频看看，从镜子里看到墙边懒人沙发里安静的权一炏，才想起来刚才是答应他弹一弹有没有问题。
　　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糊涂了吗！？】心里责怪自己太迷糊。
　　她轻轻走向他，因为不确定，这个被墨镜遮了一半脸的，又以轻松的坐姿倚在墙边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权一炏没有睡着，只是调了快两个钟头，确实有些乏了，听到靠近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浓郁的茉莉花清香，他知道，自己终于被想起来了。

　　“有问题吗？”
　　徐玉樱听到他的声音，小小惊了下，原来没睡着啊。
　　“高音区似乎……”
　　“嗯，我也听到了。”
　　他起身，停滞了下思索着方向。
　　刚才听的太入神，精神懈怠此刻完全忘了方向。
　　右手尝试了下，摸到身后的墙，回想起刚才的方位，他慢慢的走过去，可惜，他忘了向左转一点。
　　眼看要撞到茶几，徐玉樱连忙跑过去，站在茶几前，用身体挡着那个尖锐的角。

　　为什么不告诉他走错了？那么难开口吗！？

　　“嗯，那个。”玉樱终于开口。

　　权一炏听到声音停下来的时候，两人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权一炏把头扭到一边，“怎么？我走错了是吗？”
　　“嗯，在你的左侧一点。”
　　“哦”
　　往左转了一点，他又问“这边吗？”
　　“嗯是的。”

　　“不远，五六步的样子”玉樱补充道。
　　“嗯”
　　他数着步伐往前走，手先触摸到钢琴。弯腰找到琴凳，坐下。
　　从中央c开始往高音检查着，高音区确实有几个音有些不准，而且还有些抖。他皱皱眉，手去寻找工具。
　　玉樱拿起放在琴上的扳手，沉默的递到他的手边，没想到把他吓了一跳。
　　“呃，你可以直接说一声然后交给我，不用这样。”
　　“嗯”
　　“其实我自己可以找到的。”
　　“好”

　　“你是不是，从没接触过我这样的人？”
　　听到他的问题，徐玉樱有点儿心虚，她的小心翼翼被他看穿了。
　　“嗯，是的。”
　　权一炏不知道为何，一点儿都不讨厌她。若在平时他被人这样的“优待”，他会不高兴，因为又被当做弱势群体，可是今天遇到的这个女生却有些不太一样。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我应该没那么可怕吧？”
　　“啊？”
　　“你，不用这么，嗯，我是说，你不用……”
　　他原本想说，你不用这么的小心，把我当做个正常人就好，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正常人】

　　这三个字离自己的世界太远，他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
　　“什么？”玉樱听到他没讲完的话，追问。
　　权一炏摇摇头，“没什么”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敲击琴键发出的单音，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重复的机械的声音。权一炏脑袋有些空白，音一下又一下，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要去调整调音钉的动作。

　　“怎么了？”玉樱看出来不同寻常，发问。
　　权一炏没有回答，仍旧一下一下敲着。
　　一个极小的力量在自己的臂弯处扯了一下。
　　“你，怎么了？”
　　思绪收回。
　　“没什么，我再调一下。”

　　二十分钟后，权一炏觉得差不多了，开始收拾工具。又弯下腰凭着记忆把钢琴挡板装了回去。

　　玉樱看看外面，已经不下雨了，她披了件外衣准备送他回去。

　　从屋里回来的时候，权一炏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手持盲仗，步伐便快些。

　　“等一下！”
　　权一炏停住脚步，侧头。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这里挺绕的，和你住的那幢楼结构也不同，下过雨，路很滑，我还是送你吧！”
　　权一炏忽的转过身，正对着玉樱，头抬起来，“看”着她。
　　“谢谢，真的不必了！”
　　说完转身，摸着门框出去了。

　　“等一等！”
　　徐玉樱把准备好的费用递过去。
　　“这是费用还没给你呢！谢谢你愿意来给我调音。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想请你为我的钢琴调音，行吗？”

　　权一炏摸了摸手里被塞过来的人民币，冷冷的说。
　　“不行，我不想抢别人饭碗，这个你交给刘师傅吧！”
　　他伸出手里的钱，要给玉樱。足足两秒钟，手里的东西没有被拿走，他摸索着抓住了玉樱的手，把钱塞到了她的手心里。随后点着盲仗走了……
　　徐玉樱愣在原地，看着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