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下岗再就业》青泥何盘盘

2、第二章

　　这人穿一身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灯光不明亮，在他脸上晃出一团光晕，让姜都想起了梦里树下的少年。

　　姜都伸手接过香囊，上面的刺绣不精美，做工也不精致，显然只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但里面放的草药却是精心调配过，蚊子肉眼可见地飞远，姜都捏了捏，鼓鼓囊囊，很舍得下料。

　　在姜都发愣间，谢一荣蹲下身，凑头在摊位上挑拣着什么。

　　他拿起一罐朱砂，打开盖子闻了闻，又盖上，朝姜都晃晃：“这个多少钱？”

　　也就在这时，姜都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深邃如海。他的气质清冷，寒山雪，玄湖冰，本看起来不可亲近，但垂眸时那浓密的睫毛，像翩跹的蝴蝶，落了凡尘。

　　姜都看了一眼就挪开眼睛：“不要钱，你拿走吧。”

　　谢一荣没多说什么，放下两倍的钱，拿了罐子起身。

　　看着人越走越远，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姜都握着香囊，双目放空。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看着一个人走远。

　　猎猎的风吹起那人的蓝色衣袍，云雾缭绕间，他始终没回头。姜都想跟上去，但一转眼，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

　　街上人影憧憧，黑色最不显眼，姜都再看不到买了朱砂的人去了哪儿。

　　他猛地站起身，追了出去。

　　被撞开的行人发出怒骂声，姜都没有理会，他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找着穿一身黑的青年。

　　没有，哪儿都没有。就在他忍不住想变了原形找时，闻到了一股药香。

　　周围不是卖亮晶晶的首饰，就是卖喷香的小吃，于是一个豪华草药摊子十分显眼，而蹲在草药摊子前看草药的人更加显眼。

　　姜都走了过去。

　　王柏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对谢一荣说：“荣儿回头，有个漂亮妖精一直在看你。”

　　谢一荣将手中的草药放下，回头看到了姜都。

　　黑发雪肤红唇的小孩儿睁着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这里灯光比角落明亮得多，让这个年轻的妖精看起来美到惊心动魄。

　　对姜都超乎寻常的美貌，谢一荣并不惊讶。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只狐狸精，还是只颇美的狐狸。

　　他唯一有点惊讶的是，这漂亮狐狸一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琉璃瞳孔中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愫。

　　于是谢一荣问：“你有事吗？”

　　姜都走过去，看了看草药摊子，又看了看摆摊的王柏。

　　确定论外貌对方不是他的对手，姜都放下心，眯了眼睛，笑着对谢一荣说：“谢谢你的香囊，我很喜欢。”

　　谢一荣嗯了声：“不用谢。你如果喜欢，这里还有很多。”

　　姜都低头，果然，在这占地面积比别的摊位大一倍的豪华草药摊上，左上角摆着一摞香囊，模样与他手中的相差无几，显然是同一批流水线上下来的。

　　王柏趁机推销：“买三送一，看弟弟这么漂亮再给你打八折。”

　　姜都装没听到，他索性蹲下身，把红色的香囊挂在雪白的手腕上，凑上前给谢一荣看：“我最喜欢这个，因为是你送我的。”

　　纤细又润白的手腕上勾了一条红绳，红绳下是摇晃的草药香囊，但谁的目光都不会投向香囊，在路灯的暖黄光下，这手腕像会发光，让人看了挪不开眼睛。

　　姜都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笑容，笑得仿佛真的是个二十岁的凡人少年，在向别人炫耀心爱的东西，浑然不知自己有多诱人。

　　他自认没有人能抵抗这种状态下的自己，然而谢一荣却淡定地转身，继续看向了草药摊。

　　姜都愣住，他盯着眼前人的侧脸，瞪大了眼睛。

　　谢一荣从摊位上拿了几个包好的香囊，递给姜都：“拆封了只能用一个星期，这些你换着用。”

　　姜都松开握紧的拳头，看着被塞到怀里的七八个香囊，笑得灿烂：“谢谢你啊，你真好。”

　　王柏在一旁挥手：“荣儿，你在用我的东西泡妖精？”

　　荣儿？姜都冷冷地看向王柏。

　　刚才看向谢一荣时的含情脉脉霎时化作数九寒冬的雪，王柏被这双琉璃眼珠子盯着，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腾起。

　　所有旖旎瞬间消失，他心中一凛。再看向这狐狸精，眼中带上点审视。

　　然而那服帖的黑发，漂亮的脸蛋，无邪的笑容，又找不出一丝破绽。

　　谢一荣并没看见小狐狸刚才的眼神。他瞥了一眼王柏，在摊位上放下一些钱。

　　王柏心里有话，但没妨碍他收钱。等他想跟谢一荣谈谈这狐狸精时，人都走没影了。

　　王柏心想：荣儿清心寡欲地像个和尚，肯定不会被小狐狸精迷惑。

　　*

　　姜都捧着香囊，落后两步跟着谢一荣。

　　直到要走出长街，谢一荣才转身。

　　他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姜都吃惊：“你不带我回家吗？”

　　发现谢一荣皱眉，姜都恰到好处露出点委屈的神情：“我从山里出来，还没有遇到你这么好的人，你给我东西，不是想带我回家吗？”

　　谢一荣眉头皱得更紧：“不是。”

　　姜都追问：“那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多香囊？”

　　谢一荣有些无奈，他耐着性子解释：“现在是21世纪了，送香囊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既然你刚从山里出来，有空可以多看点电视和书，好好学习一下现代人是怎么生活的。”

　　姜都：……

　　发现谢一荣又要走，姜都心一紧，害怕再次看到那远去的背影。

　　怀里的香囊散发的药味有些发苦，他忍不住大声问：“你看到我没有什么感觉吗？”

　　谢一荣停下，他半侧过脸，心想狐狸精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很好看。”

　　听到这个答案，姜都顿了顿。

　　他的脸色在明亮的路灯下晦暗不明，长睫毛把漂亮的金色眼睛遮住，看不出真实情绪。半晌，姜都笑了：“那你不想我做你的妖怪吗？”

　　谢一荣看向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狐狸，狐狸精美得过分，也自然熟得过分。

　　或许是刚从山里出来，碰到一个对他好的人就掏心掏肺，全然不知道做别人的妖怪是什么意思。

　　结了妖契，妖怪就彻底与主人绑在一起，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谢一荣对姜都说：“我已经有妖怪了，不需要再有一个。”

　　明明之前还很好闻的香囊，现在发出的气味却让人窒息。姜都长长的指甲扣破外面的包装，空气中的药味更加浓郁。

　　姜都开口，依旧是完美的笑容：“是吗？”

　　谢一荣点头：“你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姜都没有再开口，但也没有离开。

　　谢一荣等了片刻，率先转身。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身后的姜都变得更小，这个距离就算是他，也无法看清小狐狸脸上的表情。

　　他只看到挺拔的少年低着头，一直站在路灯下。

　　*

　　姜都把香囊丢到垃圾桶里，只留下谢一荣最开始送的那一个。

　　他阴着脸走出老远又停下，站在那胸膛起起伏伏半天，又愤愤转身回去。

　　结果垃圾桶里小吃的汁水已经将香囊污染得无法再用。

　　“砰”，垃圾桶被一脚踹飞。

　　他心情不爽地回到角落，看到了一个心情更加不爽的任佩佩。

　　任佩佩冷笑：“你还知道回来？”

　　姜都随意一看，摊位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点东西。

　　“东西不是卖得挺好，你在生气什么？”

　　任佩佩气到极点反而笑出了声：“如果这些东西是卖没的，那你跟我说，钱去哪儿了？”

　　姜都心里咯噔一下，他摇头晃脑：“看来这里也不是没人来啊，我就离开一下，东西都被偷得差不多了。”

　　任佩佩放下装着烧烤的塑料袋，一把抓住姜都的肩膀，咬牙切齿：“你还给我嬉皮笑脸，你就开心吧。这些损失，以后卖身还我，懂吗？”

　　提到这个，姜都装委屈：“我就算想卖身，有人也不要。”

　　任佩佩不耐烦地摆手：“你就不能找个不瞎的吗？”

　　姜都哼了声。那人下个凡，不仅摔了脑子失了忆，还摔“瞎”了眼睛。既然他这么可怜，自己作为老朋友怎么可以当没看见。

　　当然要凑上去好好照顾。

　　姜都这样想着，任佩佩举着手机凑过来，上面显示一串数字。

　　“这是什么？”

　　“你欠我的钱。”

　　“……这么多？”姜都匪夷所思，“你这些破玩意这么值钱？”那还放心拿出来让他卖？

　　任佩佩捋捋头发：“里面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

　　在姜都怀疑的目光下，她摁灭手机，冷若冰霜：“以后你连沙发都没得睡了。”

　　姜都脸色扭曲：“任佩佩，你不要太过分。”

　　“呵。”她微笑，“不是让你睡地板的意思——是不让你睡觉。不还完钱，别想进我家门。”

　　姜都：……

　　他转身就走。

　　任佩佩在后面喊：“你去哪儿？烧烤要冷了，吃上路前最后一顿饭吧！”

　　姜都充耳不闻，他抓紧手上挂着的香囊，思索着太子转世应该没走远，现在追上去抱大腿还来不来得及。

　　临近散市，游人变少，摊主大多在收拾东西。

　　一个修者收拾好自己的背包，正准备站起身时，突然头一昏，险些摔倒。旁边同伴还在聊天，并没发现他的异样。

　　姜都正好从旁而过，顺手扶了一把。

　　“谢谢。”那人略带歉意地道谢。

　　他的同伴赶紧扶住他：“怎么回事，是低血糖了吗？”

　　修者摇摇头，小声说：“修仙了还会低血糖？”他同伴使了个眼色，修者看到姜都还在，赶紧闭嘴。

　　两人看着姜都微笑，仿佛他们刚刚什么话都没说。

　　姜都并未在意，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找不到谢一荣，就准备去找草药摊子，结果王柏也早早收摊走人了。

　　于是姜都问两人：“你们知道那个草药摊子是谁摆的吗？”

　　两人互相看看，低血糖的修者忍不住说：“兄弟，你莫非也是修……”

　　他同伴捂他嘴，低声制止：“如果真是修者，会不知道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