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真软》青花十月

77、凤命

　　赵胜康站在门前，紧张得双手全是汗，方才觉得舒适暖和的衣服，如今竟觉得有些热了。

　　他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推开门，想着安锦说的那句话。

　　【只要你能带回去，她就是你的人了。】

　　浓郁的紫檀，从里面飘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尖，味道古朴好闻，安神定心。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回想起这个推门瞬间熏满的紫檀香气，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满脸通红。

　　而这样的温柔羞涩不是女孩的特权，男孩子纯白起来，更迷人。

　　冷画屏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他出现的方向，眼睛亮了又暗了。

　　赵胜康知道她活泼开朗，好动好躁，但不知道，她原来也可以这般静若处子，文静端庄，他觉得她的这一面，是送给他的惊喜和礼物。

　　“冷……冷……”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他太紧张，太激动，也太想要她了，也太害怕她拒绝他，叫他滚出去。

　　很多年以前，她是这么做的，但现在，他不想她这样做，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不要这样做，他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但从来没有一本圣贤书告诉过他，碰到喜欢的女孩该怎么办？

　　早知道，他就该向安兄好好请教，是他没有做足功课，懒散懈怠了，他下定决心回去后要好好补足。

　　可再怎么遥想未来，这一刻，他终究是手足无措，终究是害怕她的拒绝。

　　冷画屏一哼：“冷什么冷？你很冷吗？”

　　“不……不……我……喜……”他紧张得全身出汗，大冬天的，他却感觉和在蒸笼里一样热。

　　从大昭到苗国，从燕京到庵堂，从秋天到冬天，他一日一日的等，直到她的家没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开始像只蜗牛一样，笨拙的伸出一点点触角，探一下缩一下，他向冷家求亲，想不顾一切地把她拥入怀抱，告诉她。

　　还有我，你的全世界没有倒。

　　可是他太笨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可以一字无误的背出晦涩的《湘夫人》，却说不出简短的我爱你。

　　看着他那么费劲的样子，冷画屏搞不明白，她一拍桌子，怒道：“结巴什么呢，你怎么来了？安锦呢？”

　　赵胜康理了理呼吸，强装镇定道：“安兄，他……他先走了。”

　　“什么？！可恶！”冷画屏盯着他，“那你来做什么？”

　　“我想娶你。”赵胜康鼓足勇气，“冷姑娘，请你嫁给我好吗？”

　　他完完整整说出来了，没有停顿，没有结巴，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心脏快得，好像要抛弃他这个主人了。

　　“娶我？”冷画屏冷笑，“好啊，那带我走吧。”

　　赵胜康抬头，满目欣喜，冷画屏无视他，走出妙慈庵，下山处多了一个藤车，旁边有两个状汉守在绞盘旁边，见两人出来，请他们上去。

　　“这是什么？”冷画屏指着突然出现的藤车，明明她上山之前还没有。

　　想起安锦说的话，赵胜康红着脸道：“是安兄，不不不，是我叫人建造的藤车，冷姑娘，你……你可愿意同我一起？”

　　冷画屏道：“用不着，本姑娘先下去了，你自己慢慢坐吧。”

　　她心急，轻功腾起，快速奔下山，到了山下，没有见到安锦的踪影，她气闷地拔路边的草，偏偏这时候都是枯死了的黄草，沾了一手的湿泥。

　　赵胜康这时也下了藤车，回燕京的马车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就在不远处等着。

　　可那些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带回她。

　　她泄愤似的把手抓进土里，像要抓破什么人的脸，这个比喻让赵胜康吓坏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一把抓住冷画屏的手。

　　冷画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抓住了，好半天才道：“你干嘛？”

　　“我……我……”

　　“得得得，”冷画屏看不下去了，示意他打住，“别再结巴了，我替你说了，你要说你喜欢我，要和我成亲是不是？”

　　赵胜康点点头，这时候他除了点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她一个姑娘比他还坦率大方，他简直，简直……

　　冷画屏道：“我实话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冷画屏没功夫管他的心情，也不在乎这些话会不会伤害到他。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那人是安兄，要说不在意，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我能理解，毕竟安兄那么优秀，人格那么高尚，还肯如此无私的撮合我们，你喜欢他也不足为奇，只是画屏，”这是赵胜康第一次这样叫她，脸上万分羞赧，“安兄已经娶妻了，他说，他爱他的妻子，他对过往不再追究，希望我们也幸福，所以，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他的眼睛很小，里面的真诚几乎看不到，他很高但并不高大强壮，他能给的，无非是掏心掏肺的真心话。

　　她不是傻子，不是木头，她能感受到里面的真情实意，只是感受永远不能代替心动。

　　她如今有二十二了，早就过了最好的嫁人年龄，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安锦，等他玩够了，疯够了，还记得履行娶她的责任。

　　可一切似乎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她该知道的，那个男人下手一向很快，要是真心喜欢，早就动手了，哪还会要人等？

　　在他眼里，不管是什么，只有不在乎的，没有他得不到的，是呀，他不在乎她，一点都不在乎，随手就扔出去了，就怕她碍眼误事，耽误了他的好姻缘。

　　可是安锦，有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吧。

　　天下最大的权势，可不是你的花影卫。

　　不不不，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想来是不愿刻意想起罢了，只是沉睡的巨龙，醉溺温柔乡的英雄和不饮血的宝剑，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怕是会忘了自己原先是什么，如今，也该是有人提醒一下了。

　　她偏过头，整个脸面向赵胜康：“你当真要娶我？”

　　赵胜康郑重点头，冷画屏眼底闪过冷光：“那我嫁给你，希望你不要后悔。”

　　他的低头错过了她眼底的冷意，他不知道他的答应得到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错过了什么，直到后来，她如一把残忍的红颜尖刀穿透他的胸膛，割破他的喉咙，他还是愿意相信，她此时说的这些话是出于真心的。

　　因为他相信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善有恶，用善良换善良，用邪恶换邪恶，而用真心，也终究是能换来真心的。

　　冷画屏坐在回燕京到马车上，看见赵胜康红光满面的样子，她的心越发绞得难受。

　　她回想起在妙慈庵和主持的那番对话，只觉得头昏脑胀，怅然若失，她的本意是在此出家，青灯古佛，了却余生，可那主持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她。

　　“你们为何不收我？”

　　“施主为何非要在此出家？”

　　为什么，她走了许久，累得腰酸腿疼，方圆几十里只找到了这么一个荒芜的尼姑庵。

　　“听说你们这儿的签灵验。”

　　“既然灵验，施主不妨抽个签文，再决定去留。”

　　冷画屏撇撇嘴，扫了一眼挂在前院的蒜头，凉凉道：“抽就抽，抽完你们再这么事多，我就拆了这里！”

　　冷画屏故意挑衅，主持的脸上却辨不出什么，依旧是那亲切的笑：“施主请。”

　　请就请，冷画屏一扬袖。

　　走了几条过道，周围都是菜圃，到了寮房，她发现更是寒碜，也没什么看得过眼的，只有一方八仙桌和几条长凳，其余地方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看起来像是腌咸菜用的，唯一有点像尼姑庵的地方，大概是点了檀香吧。

　　望着香炉升起的缭绕烟雾，冷画屏百无聊赖地等主持拿来签筒，她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掉下一根。

　　“如何？”对上面写的什么，她没有很大兴趣，但还是随口一问。

　　“施主抽中的是支贵人签，中签。”

　　冷画屏挑眉：“贵人签？有多贵？”

　　“凤命在身。”

　　凤命？这可真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冷画屏笑得直拍桌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哈哈哈，这是你不肯收下我的原因？”

　　主持面色平和：“正是。”

　　冷画屏道：“你都不用看签诗，就如此断定？”

　　主持道：“不用。”

　　“为何？”

　　“从施主面相，就可看出。”

　　冷画屏摸摸脸：“我什么面相？”

　　主持道：“凤命。”

　　德高望重的主持，脸上依然在笑，亲切和蔼，只是弧度小了一些，但几不可查。

　　这么神叨叨，冷画屏倒有几分信了，她把签文拿过来看了看：“既是凤命，为何只是个中签？”

　　“求上得中，求中得下，姑娘面相龙眉凤目，出自昌盛世家，本为上等，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祸兮福之所伏，福兮祸之所依，不如求个中庸平衡，圆满保全。”

　　冷画屏将签随手扔在桌上，眉尾一勾，戳破话里漏洞：“你前面说我因盈亏，后面又说圆满保，盈和圆都是饱和之意，岂不矛盾？”

　　主持淡然：“施主命格，一生富贵，于常人而言，自是饱和圆满。”

　　“切！”冷画屏不屑，说得好听，不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她要的生活难道是这个？在乎的是这个么？

　　“你说我是凤命，那天子可是姓安？”她问得小心谨慎，心里惴惴不安。

　　主持微顿：“非也。”

　　冷画屏大失所望，单手撑腮，喃喃道：“你这点倒是蒙对了，知道他就算做了天子，也不肯娶我……”

　　这时有尼姑走进来，对主持耳语几句，主持让尼姑先走，然后起身道：“施主，贫尼先行一步。”

　　冷画屏在后面叫道：“你这就走了？那你还收不收我入庵了？”

　　主持道：“此地清贫僻静，施主怕是住不习惯。”

　　那倒是，吃的用的都是什么呀？冷画屏很嫌弃，既然此地不留人，她也该回去了。

　　似是知道她的意思，主持道：“施主不必急着走，后院已经有贵客来迎了。”

　　有人来了，难道是安锦，冷画屏面露欣喜，主持摇头叹息：“施主，这世间事自有其法，不可强求。”

　　啥玩意？

　　“若是施主不嫌弃，贫尼赠施主一句话。”

　　冷画屏不耐烦道：“什么话？”

　　主持悠然淡笑：“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世界多少繁华似锦，百花迷阵，浮云幻梦，如坠雾境，可到头来才发现，镜花水月终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