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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苗蛮 ...


  •   安锦走了?

      胧月看着空无一人的破庙,愣了会儿神,之后她又里里外外把破庙翻了个遍,最终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安锦真的抛下她走了,可他,怎么会走了呢?他不是说要带她去燕京么?还说,要娶她呢?都是假的么?

      果然,是嫌弃她了吧……

      胧月越想越难受,明亮纯净的葡萄眼渐渐聚上了一层氤氲湿润的水雾。

      老大夫摇摇头,提着几只野鸡走了。

      胧月漫不经心收拾着东西,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落在热气腾腾的白米粥上。

      她怕安锦吃腻了山里的野味,特意在镇上买了白米粥回来,白米粥是用大米炖熬的,还放了糖,香香软软的,分外甜糯,不知道安锦喜不喜欢,但她却没由来的喜欢甜食,可这会儿到了口里,却下不了咽。

      胧月双手捧着碗,小声呜咽着,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已经很久都没这么难过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叶大哥走的时候。

      她收拾好包袱,在回家的路上,思潮起伏,往事如浪般纷至沓来……

      自周朝破灭,天下三分以来,苗蛮就在昭苗两国之间夹缝生存。苗蛮荒芜,大昭不愿管,苗国也不愿,苗蛮之地就像蹴鞠一样,被人踢来踢去,任由几百个村子肆意生长,自生自灭。

      然鸡肋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昭苗两国意在宰割天下,分裂山河,为此连年争战不休,而战死的百万伏尸无处安放,两国便决定在此挖大坑,建修罗,焚尸体,葬亡魂。

      累累白骨,座座青冢,是大国以强横的姿态碾压本土苗蛮生存空间的侵夺标志,再加上苗蛮之地本就虫蛊乱生,疾病蔓延,周朝灭后,再无人监管此地,长此以往,三国人听到苗蛮二字,便是轻之,谩之,欺之,辱之,贱之,厌之。

      胧月的家乡温柔乡,是个穷乡僻壤的山沟之地,很不幸地同周围的几百个村子被外面的人称作苗蛮。

      苗蛮之地,无有城郭,无有界限,环境恶劣,闭塞破败,苗蛮二字,其实是一种带侮辱性的称呼,就像垃圾,污垢一样。

      没有人喜欢垃圾和污垢的,胧月一直都知道,外面的人不喜欢苗蛮人,觉得碰到了就不干净,所以阿姐出嫁后,那边的人就再也没让她回来过。

      三国征战不休,势力也渐渐趋于稳定,但它们的教化和富庶从不润泽苗蛮,为求生存,什么茹毛饮血,鬻儿卖女,在苗蛮都不算什么稀奇事。

      国破百姓哀,很多和胧月差不多大的女孩,都被卖出了村子,胧月那时候才十一岁,那段时间,每日都担心受怕,宛如惊弓之鸟一般,三叔虽没卖她,但却把她打得半死后给扔了出去。

      天可怜见,最后有一人救下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胧月,那人叫叶秋白。

      叶秋白不仅收留她,给了她遮风避雨的港湾,还教她捕猎的技能,胧月才不至于饿死。

      但教会了她生存的本领,叶秋白却打算离开。

      胧月很难过,一直悄悄跟着他走了几里路,后来叶秋白还是发现了,将她送回了破庙里。

      当时胧月哭得抽抽搭搭,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后来为了等叶秋白回来,她也一直将破庙里的所有东西都保持原样,直到安锦住进了破庙。

      安锦不是叶大哥,但胧月还是很高兴,因为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虽然能自食其力,但终究只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长期独居的孤单凄苦,让她一直想有个人陪伴。

      安锦这个时候的到来,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温暖和慰藉,她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却异常高兴,那种兴奋劲儿,简直比看到叶大哥回来还要高兴。

      她没怎么和其他人相处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安锦的好感,只是一个劲的想要对他好,安锦说烤鸡好吃,她就很乐意每天都给他抓野鸡,烤野鸡。

      她还很喜欢看安锦慵慵散散的样子,喜欢安锦把很多事情都看得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骄傲劲。

      甚至,连他有时无意地撩一下桃花眼,她都觉得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春意浓浓,明艳无比起来。

      可即便是这样,安锦最后还是不留只言片语就离开了,就像她喜欢的那样。

      走的,云淡风轻。

      安锦离开了破庙,她也无所谓去哪里,三叔要她回家,她也就回来了。

      此刻站在院子前,胧月捏着包袱,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

      前段时间,三叔突然找到她,让她回来住,她其实心里特别抵触,毕竟三叔曾经打过她伤过她,但叶大哥走了,安锦也走了,没人能替她出头,就算不回来,他们也会去破庙抓她的。

      她刚踏进草屋的院子,就看见到处都是一派迎亲嫁娶的阵势,家里的兄弟姐妹一向众多,她也不大清楚是哪位堂兄要娶亲。

      “胧月回来了!”温余氏热情地迎了上来。

      胧月有些不习惯她的热情,只是礼貌回道:“三婶好。”

      温余氏身材肥胖矮小,脸上全是肉,走起路来左右摇晃,一双单吊小眼不停地打量着胧月,这越看越是欢喜,连带着又尖又细的嗓音也提高了几分:“胧月呀,这次回来了,就好生在家里呆着,别再去那劳什子破庙了,省得那些杂碎子在外面乱嚼舌根。”

      胧月温顺地点了点头,安锦不在,她回那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温余氏看她柔弱好欺的样子,不像难对付的主,顿时喜逐颜开,一个劲推搡着让人赶紧进门。

      屋里有五六个妇人,胧月对她们有点印象,却不大能认全,那些妇人看见胧月进来,全都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一齐围上来,拉着她嘘寒问暖。

      胧月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充满疑惑,她们,怎么突然之间对她这么好了?

      五婶拉着胧月左手道:“胧月呀,这是你的福气,但你可不要像你阿姐那样忘恩负义,自个儿攀上了高枝,就把我们这些穷亲戚忘得一干二净,这几年了,都没回来看过我们一回。”

      为了煽情,五婶愣是挤出两滴眼泪。

      六婶拉着胧月右手应道:“是呀,俗话说得好,插上门打瞎子-----好歹还是自家人。”可不能像温朦月那没良心的大侄女一样,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胧月被她们弄得稀里糊涂:“婶婶,我不明白。”

      六婶白了她一眼,挑眉道:“还没嫁呢,就开始水仙不开花-----装蒜。”

      四婶款步走到她身边,扔着帕子问道:“夏府昨儿个抬了十五大箱聘礼过来,要抬你进门做妾,你真不知?”

      做妾?这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胧月听闻,只觉大惊,强镇心口后问道:“做什么妾?”

      温余氏进门,拨开那几个妇人道:“都嚷嚷什么呢?”然后走到胧月身边,堆满笑容,“你阿姐去世了,你知道不?”

      胧月的脸上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八岁那年,爹娘去世了,只留下她和阿姐两人,是阿姐把她养大的,她十一岁的时候,阿姐出嫁了,完全和她断了联系,她想要去找阿姐,却不知道该怎么走?甚至,她连她嫁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为什么好端端的,阿姐就死了呢,不会的,三婶肯定是在骗人。

      看她一副快要哭的样子,温余氏就知道她铁定是才知道这件事。

      “你也别难过,要不是你阿姐没了,这桩婚事还轮不到你呢。”

      胧月的阿姐朦月,长得很美,那水嫩模样,别说是温柔乡了,就是在整个芜衡县,都挑不出几个来。

      这边刚过及笄之年,那边家里的门槛就快被求亲的人踏破,岂料那一年却飞来横祸。

      那时候,朦月和胧月的阿爹阿娘还未离世,夫妻二人依旧每日起早贪黑去镇上卖些谷物布匹。

      温家做些小本生意,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也能维持一家温饱,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亲爱温馨。

      对最小的幼女,一家人更是怜惜不已,不单是父怜母爱,还有个处处爱护的姐姐,胧月在始龀之前的人生里,父母恩爱,家庭和睦,那段时光对胧月来说,无疑是快乐且幸福的。

      可所有的快乐,也就仅仅只停在了那一年。

      后来,阿娘被镇上的恶霸欺辱,自刎明志贞烈,阿爹也被恶霸周围涌上来的随从捅了一刀,当场毙命。

      早上还是两个活生生的人,日暮黄昏回来后,就变成了两具冷冰冰的尸首。

      胧月扑在二老尸身前痛哭流涕,她所有美好快乐的日子也同那场恸哭的泪水一样,泪干了,什么都不曾留下。

      朦月却从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流,那些亲戚都说这女娃子好狠的心,在父母灵堂前居然不肯流一滴眼泪。

      朦月不仅没有流泪,还将所有上门来提亲的,嘲笑的,看热闹的,一并赶了出去。

      之后,她日日在芜衡县县衙门前鸣鼓申冤。

      突生这么大的变故,顿时让很多人求亲的人都踟蹰不前,但由于朦月实在太过美貌,哪怕这个家早已家徒四壁,破败不堪,仍是有许多人愿意上门提亲。

      可就算如此,上门求亲的人里头,娶的也只是温朦月,又不是她一家子,谁家娶妻还带个小拖油瓶呢?

      然而朦月也是个性子强韧的主儿,他们不愿意照料小妹,她还不愿意嫁呢。

      话撂下了,那温朦月也当真不是吃素的,愣是拉扯大了一个小姑娘,这又当妈又当姐的,倒把自己一拖就拖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

      要说温朦月也真是能耐,都这样的境况了,还能一出门就被当时路过的夏府老爷看中,直接抬进门做了五姨娘。

      虽说夏府老爷年纪是大了点,可耐不住人家有钱有势,那可是大昭合川县,和苗蛮的小乡小县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夏老爷只留下一笔钱财给胧月后,就断绝了朦月和这边穷亲戚的一切往来。

      这边呢,眼瞅着一个侄女算是攀上高枝了,他们这些叔叔婶婶们,却没捞到一星半点好处,还留下了一个忒不顶事的小东西浪费口粮,干脆就扫地出门。

      哪成想,天道无常,前段时间夏府来人说,朦月生了场恶病,就这么没了。虽说夏老爷除了不准她和家里人来往这点不好外,其他的,那都是百依百顺,平日里更是放在心尖上疼。

      可人这命,真是说不准,还没享几年福,这人,却说没就没了。

      最宠爱的小妾忽然这么去了,夏老爷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日日想着随娇妾同去。

      夏府上下,整日里愁云惨淡,夏老爷更是为了娇妾,把夏府弄得不得安宁。

      最后,还是府里的二少爷后来打听到,温朦月还有一个胞妹,他想,既然是亲妹子,那模样应该也差不了多少,纳进来没准可以冲冲喜。

      夏老爷一听,精神好了大半,这二少爷立马就差人来温柔乡打听这事。

      前段时间叫胧月回家,为的就是这事儿。

      胧月把前因后果弄明白后,小脸气得通红,果然和安锦说的一样,一群坏胚子,她才不要去给什么夏老爷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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