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景景有条

1、第 1 章

　　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
　　李尧勋站在巨大的LED显示屏前，紧紧盯着从里昂飞往B市的LH722次航班信息，确认准点到达后便匆匆赶往到达大厅。虽说距离飞机降落还有一个小时，可他已经等不及想快点见到自己牵肠挂肚暗恋了六年的心上人。
　　国内时间12点10分，一架空客A350客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跑道上。简榕摘下眼罩，睡眼朦胧。长达12小时的长途飞行让他的身体异常疲惫，如果面前有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他可以立即表演原地去世。
　　半眯着眼睛站在12号行李口等行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看了一眼来电人，简榕的唇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喂？简榕你下飞机了吗？我已经到了！”电话那头传来李尧勋兴奋又带着些许急切的声音，怎么能不着急呢，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简榕了，都快想疯了。
　　“在等行李，很慢。”简榕的声音淡淡的，有些无力，显然是累着了。
　　“不急。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李尧勋嘴上说着不急，心里恨不得立刻奔到传送带上狗刨着赶紧把简榕的行李箱刨出来。
　　“没胃口，想睡。”简榕的体质不是很好，早年做过一场大手术，彻底把身体底子毁了，能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实属不易。这些年只身在外求学，没怎么好好调养，算是落下了病根，生活方面需要备加注意，尤其忌讳感冒发烧。
　　简榕一边闲聊，一边拎着不大的行李箱往7号到达口走，刚步出门就看到站在围栏边冲他夸张挥手的人。放下电话紧走几步，被迎上来的李尧勋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李尧勋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抱着简榕原地转了两圈，恨不得照他的脸上狠嘬两口。他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来了。
　　周围群众看着这俩人的拥抱开始窃窃私语，尤其是现在的小姑娘们都腐眼看人基，只要是两个长相出众的小哥哥走在一块儿，甭管俩人有没有亲密举动都能被她们脑补出各种旖旎情节，充满暧昧的机场剧情更是引人遐思。异地苦恋多年的情侣寻爱归来，机场重逢，感人肺腑深情相拥，下一刻应该来个法式激吻才对。
　　“好了尧勋，快放我下来，头晕。”简榕轻拍了两下好友的背示意他放下自己，他不在乎旁人的脑洞和眼光，只是时差加上睡眠不足让他有些反胃，被这么勒着转圈更让他难受得想吐。
　　李尧勋放下简榕，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接过简榕手中的行李箱抬脚欲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问他：“……坐出租车能行吗？地铁太绕了，人又多，我怕你撑不住。”
　　简榕权衡了下，比起乘坐汽车的抗拒，他现在更急需睡眠，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尧勋领着人前往出租车等候区，打车的人排起长龙，看着简榕摇摇欲坠的身形，李尧勋暗自懊悔。早知道他就开车过来了，就算简榕不想坐车他回头再取便是，现在站在这里傻等，简直失策。
　　等了约莫半小时终于打到了车，极度的困意抵消了内心涌起的紧张感，简榕歪在后排座位上，闭着眼睛没多久就昏昏欲睡。
　　机场离李尧勋的家不算近，不堵车的情况下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特地嘱咐司机师傅开得稳一点，让简榕眯一下养养精神。李尧勋将身体坐直，小心翼翼地拢着他的头让人靠在自己肩上。
　　这短短的一段路，也许只有在简榕无意识的情况下才允许自己如此接近他吧。
　　认识简榕的这六年，从初遇时的一见倾心，再到目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这么多年默默地坚守，心酸心痛的同时也在悄悄期盼，自己是不是仍然有机会走进简榕封闭的内心，代替那个已经消逝于人世间，却蛮横地占据着简榕所有情感归属的人，代替那个人站在他身边守护他，给他全部的爱。
　　六年来李尧勋一直在努力，他相信总有一天，简榕会看见他的好。他愿意等，等多久都可以。
　　简榕睡了一路，李尧勋也在难得的静谧与温馨中无声地看了简榕一路。
　　李尧勋结完账正打算将人叫醒，简榕适时睁开了眼睛。
　　“醒了？咱到家了。”
　　“这是……唔……”简榕跟着李尧勋进门，前脚刚迈进屋，一大团毛茸茸的家伙迎面扑来，狂摇着尾巴窜上简榕的腰，吐着粉红的舌头恨不得舔上去。那是李尧勋养的一只哈士奇，名字很霸气，叫巴顿。
　　“靠，老子养你这么久都没见你丫对我这么热情。”李尧勋一把将二哈的大脑袋推走把简榕让进屋，嫌弃地用脚将一个劲儿蹭上来的巴顿拱走，“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尧勋，这是你家？”简榕环顾四周，收拾得还算整洁，不过从墙角的蛛丝马迹还是能看出突击打扫的痕迹，“不是托你帮我找房子的么？”
　　李尧勋给简榕倒了杯水，半真半假地掩藏着自己的小私心，“B市这么大，房子也多，我之前也帮你选了一些，但我觉得还是等你过来适应一下再决定比较好。”
　　“也好，那就……先打扰了。”
　　“不用跟我客气。”李尧勋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睡衣和毛巾，“那个……简榕……”
　　“嗯？”
　　“其实……你……你住我这不好吗？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干嘛非要租房子，浪费钱……”
　　简榕认识李尧勋这么多年，岂会不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再也装不下谁。
　　“谢谢你的好意，我……”
　　“那什么，你也累了，先洗澡休息，等你睡醒咱们再聊。”李尧勋生怕简榕说出那句让他心碎的话，所以他选择逃避，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好。”简榕内心暗叹，他该拿这个执着的李尧勋怎么办呢？李尧勋想要的他给不了，而他想要的，这辈子再也得不到。
　　李尧勋趁着简榕睡觉的功夫，开车去超市搬了一大堆食材回来。简榕虽然从小生活在法国，但好歹也有一半中国血统，所以他最喜欢吃的并不是那些汉堡烤肉披萨，而是四川传统老火锅。只是由于生活环境的差异再加上身体的原因不能吃太多辛辣油腻的东西，所以只能忍着。李尧勋想着简榕好不容易过来，得好好让这家伙解解馋。好在火锅底料都有现成的，食材也好弄，要换成别的他还真做不出来。
　　简榕在李尧勋的房间沉沉睡着，二哈巴顿也死皮赖脸地挤在床上当抱枕，跟着睡得昏天黑地。李尧勋私心作祟，谎称客房还没收拾好，让简榕先睡自己的房间。他就是想要简榕在自己的被子上留下属于他的气息，在这个屋子里留下他的印记。
　　李尧勋求的不多，就像现在这样，他在厨房轻手轻脚地做菜，等着他爱的人醒来，然后两人一起吃饭、一起洗碗、一起散步、同榻而眠。
　　简简单单，却又没那么简单。
　　简榕闷头睡了六七个小时后被火锅的香味唤醒，揉着鼻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服极了。
　　客厅饭桌的电磁炉上用小火炜着一红一白的鸳鸯锅底，旁边摆着切得薄薄的羔羊肉和肥牛，现剁的虾滑，绿油油挂着水珠的新鲜蔬菜，各种菌类，还有简榕最喜欢的笋尖。
　　简榕低头一样样地看过去，最后伸着鼻子在冒着热气的锅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舌头两侧唾液分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香吧？”李尧勋将碗筷放好，冲着简榕一扬脖子，“去洗脸然后开饭。”
　　李尧勋自己开了瓶啤酒，简榕喝鲜榨果汁。两人边吃边聊，李尧勋则借着举杯的动作悄悄地观察着简榕。
　　六年过去，简榕已经从当年那个莽撞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优雅稳重的青年，时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却在他的心头刻下永难磨灭的伤痕，而这道伤痕成了他和简榕之间无法跨越的天堑。
　　“简榕，你这次来中国打算待多久？”简榕的父亲是法国人，而母亲是中国人，两人在法国结婚，简榕出生后自然入了法国籍，算是半个法籍华裔。
　　“我想试试在中国发展，暂时不会回去。”简榕笑了下，其实他也不太确定这里适不适合他，他只是想换个环境，换一种活法。
　　李尧勋暗自窃喜，他终于有机会近水楼台了，“那你有什么打算？以你的才华和能力，去任何一家唱片公司都没问题，还是说你想当个自由创作人，我可以帮你……”
　　“不着急，我想再看看，中国的音乐市场我还不大了解，况且我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再说，我又不是只能走音乐这条路。”简榕吃掉一颗软嫩的虾滑，满足地眯起眼睛。
　　李尧勋摇头无奈一笑，谁说不是呢。简榕这家伙，隐藏马甲太深。简榕的爸爸是法国国宝级钢琴家毕维斯勒梅尔，妈妈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印象派画家，而他自己不光继承了爸爸的音乐天赋，也遗传了妈妈的艺术才华。他是伊斯曼音乐学院现代音乐制作专业和钢琴专业的高材生，提前一年毕业后被保送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攻读作曲专业硕士学位，也是近几年网络上神秘的印象派新锐画家诺兰，还是他老板疯狂追捧不惜一掷千金想方设法却无缘得见的偶像。
　　不过简榕身上背负的这些光环在国内却并不怎么顶用，任你在国外混得如何风光，履历如何漂亮，没有作品，没有民众的认可，一切也只是百搭。如果想子承父业，那他根本没必要来中国，国内不缺顶尖的钢琴家。所以在李尧勋看来，简榕的前途有些渺茫，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想好要干什么。简榕就是这么随性的人，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他觉得舒坦，就跟找房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至于往后？没想过……
　　罢了，李尧勋相信那句老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简榕现在还是一枚璞玉，他现在还能守着人默默注视，当他振翅高飞时，自己就再也抓不住了吧……
　　“尧勋？”简榕用手指敲了敲李尧勋的杯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有，替你犯愁。”李尧勋将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冲掉心中泛起的些许惆怅。
　　“这么夸张。”简榕笑得没心没肺，李尧勋很想揉揉他的头，却在抬手的那一刻换了方向，将剩下的半瓶酒倒进自己的杯里。这么多年他一直隐忍着不去触及简榕的底限，他不敢冒险，怕简榕从自己身边逃走。
　　李尧勋本想再开一瓶，被简榕伸手拦住，“明天还要上班吧？别喝了。”
　　“这点酒算什么，喝水一样。再说你来了我高兴，你不能喝，我就替你多喝点，而且我明天不上班，特意请了假陪你。”
　　简榕来中国前原本不打算告诉李尧勋，怕的就是给他添麻烦。他不想欠人情，尤其是李尧勋的人情，他还不起。他知道李尧勋喜欢自己，这些年追求他的人不少，男的女的都有，之所以愿意和李尧勋做朋友，并不是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而是因为李尧勋能始终克制自己保持一个度，在安全距离外尽可能地接近自己却从不越雷池一步。所以只要李尧勋不挑明，他便权当不知情，他知道这样不公平，可感情压根没有公平可言。谁也没有规定你爱我，我就必须要爱你，爱本身就是不对等的。
　　李尧勋也深知这一点，所有曾经试图接近简榕的家伙最后都被划入拒绝往来户，因为他们太贪婪，妄想独占简榕。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但他不会去向简榕表白，他懂得知足，明白分寸，宁愿这样一直陪在简榕身边，做他一辈子的朋友。
　　“尧勋……”
　　“简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尧勋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谢我，也不用觉得给我添麻烦，这都是我高兴我心甘情愿的。”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关系，李尧勋的眼角漾起一抹淡红，转瞬即逝。想点上一根烟掩饰情绪的波动，叼在嘴里的时候蓦然想起，简榕不能闻烟味，悻悻地又将烟扔在桌上，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简榕拿起桌上的烟卷递到李尧勋的唇边，李尧勋愣了下，还是张口重新含住烟嘴。
　　齿轮摩擦火石点燃棉芯，火机的光亮照着彼此，李尧勋盯着简榕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低头收拢双唇，点燃口中的香烟。
　　李尧勋站起身，敞开窗子让烟气散去，顺便平复突然加速的心跳。简榕点起的那簇小火苗，把他的心都烧着了。
　　此时简榕轻缓柔和的嗓音响起，语气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尧勋，你不用顾忌我，我已经好了。”
　　“好了就好。”
　　李尧勋透过玻璃的反射凝视着简榕，身体虽然好了，心何时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