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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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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飞行么?”
羲和这么问的时候,云天青笑着点头。
剑灵开棺的时候,见到他随葬的有一个剑匣,天青这时一手扳开盒盖,里面所放的,赫然是一对剑,一者沉沉黝黑,一者凝冰透碧。只是黑色一把已然损毁,剑身从中龟裂,断成两截。
天青手指着两把剑,“黑色的是穹霄,青色的是碧渊。碧渊是我的剑。”
剑灵眯细了眼,“哈,在我眼里,不过两块凡铁而已。”
云天青淡淡一笑,并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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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拿着吧。”
夙瑶把一只玄铁剑匣交给面前高大瘦削的男子,秀丽容颜浮起一丝复杂微笑。
“这是宗炼长老赐下的剑。”
玄霄双手接过剑匣,冷淡恭谨地后退一步,向夙瑶致谢。年长的女子侧眼看着这名入门不久的师弟面上如古井无波的神色,心底微微一动。
——新入门的弟子,倘若能得到宗炼亲手所铸的剑器,便算是琼华至高无上的奖赏,从来没有一个不是欢欣鼓舞、兴奋不已的。
只有这人,非但神色宁定,举止不乱,对手中的神兵利器,连揭匣一看的兴致,都未曾表露出来。
夙瑶只好叹了口气,“师弟,稍等。这剑匣中原是有两把剑的。”
玄霄微微挑起一边长眉,并不说话,只是淡淡望着她,意似质询。
“你和新近入门的云天青,一同拜在师父门下,这是师父拜托宗炼长老,为你二人铸的剑。师父还对你二人多所夸赞,说你们根骨清奇,是难得一见的修仙资质。”
“玄霄不敢。”
高大青年凤眼微阖,退一步道谢。冷不防身后门帘一启,一个比他略矮一些,却也极是矫健匀称的青年,风也似的卷进门来。
云天青双手扶腰,低头喘气,“师姊,对不住……我迟到了。”
玄霄不着痕迹得闪了一步,似是不想和他有所牵连一般,两眼淡淡前视,闭口不言。
夙瑶皱了皱眉。
若说玄霄是行止沉稳,气度过人,那么云天青这种连领受师长赐下的剑都不按时前来的人,她实在无可置评。
“……云师弟,你这半日去了哪里?”
“这嘛,不过在思返谷清修而已……”
夙瑶嘴角微微一抽,明知云天青是在撒谎,却也不便当面揭穿,只是微微冷了脸道:“琼华门规严峻,下次万不可如此明知故犯。”
她面前,那发丝凌乱衣冠不整的青年人笑眯眯连连点头,人已向玄霄身上挨了过去,“据说宗炼长老铸剑本领天下无双,这么好的宝贝,师兄还不打开看看。”
夙瑶当前,玄霄退无可退,只能任凭云天青贴上来——那人身上一股清淡酒香,夹着浓郁桂子香气,中人欲醉。
夙瑶叹了口气,不再看那入门没几日便横行无忌败坏门风的祸端,只是指着那两柄剑,“黑色的,属玄霄师弟,青色的属云师弟,剑器无名,可由你们自取。青阳长老今日,还亲口赞许你二人一个骨气清奇,如天穹有万仞之高;一个光华暗敛,如渊海有不测之深。琼华这一辈弟子之中,还从未有过如你二人这般深蒙期许者,你们日后务必勤加修炼,万勿辜负了师长心意。”
玄霄如雪堆冰砌的脸上,流露一丝困扰神色。在他眼里,整日惹事生非的云天青怎值一句光华暗敛,大体上只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罢了。
然而青年极沉得住气,只是淡淡说道:“长老谬赞,玄霄惭愧。我本受赐道号为霄,如今这把剑便取名穹霄,以铭记师长教诲。”
云天青反应极快,笑吟吟抱着双臂道:“承蒙老人家青眼——我名天青,青字通碧,就随师兄一样,让这把剑叫做碧渊就是。”
玄霄眼看他一副成双成对亦步亦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侧头怒目,云天青满脸慧黠伶俐,迎着他冰刀般眼神,径自去挽了玄霄一臂,大方说道:
“……师兄,时候也不早了,怎好再搅扰师姊。”
夙瑶见他二人四目相对,云天青神态亲热,却愣了一愣,想道:“玄霄深沉严谨的性子,竟会和他交好。”
玄霄岂看不出夙瑶心中所想,然而当此时也只能僵硬着身子,由着云天青亲亲热热、连拖带拽,扯出门去。
——于是,第二日,云天青便谎话成真,再次进了思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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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随云天青御剑去了东海,半空一红一青的光芒,煞是好看。
“你要下东海漩涡?”
“嗯,东海之中,最深的地方。”
天青笃定答言,羲和久久看着他的脸。
他虽然讨厌云天青像是漫天铺洒阳光一般的笑,却并不厌恶他此刻的神情。
——这人的面貌,是比之实际年龄和性子,都要显得稚气一些的。鼻梁嘴唇的曲线,无一不和缓温存,一对眼睛眼角处微微勾起,大概是面相中所说的犯桃花,只是定定看着前方的时候,一股神情,深远、宁定,带点难以捉摸的狡黠,令他只想这样不转眼地看着……猜猜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里,究竟藏了什么。
于是剑灵说道:“我去罢,你躯体受冰寒侵蚀,未必耐得住海底的严寒。”
云天青摇了摇头,浅笑:“如必要,我可元神脱壳……总之,是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羲和愣了片刻,“你还阳未久,本就魂魄不固,此时脱体,实在太险。”
——他很是认真地说完这句,便看见那人眯起了眼,露出他最讨厌的笑,宛如早已等待妥当一般,转过头来,“那,你说怎办?”
剑灵只觉被他蛊惑,又或是被诱导自然一样,脱口,“……我修炼的是阳炎玄火,让我护你下去,或可无碍。”
云天青笑得十分欢畅。
“甚好,有劳。”
他这么说,简简单单。
碧渊剑青光一闪,倏忽逝去,剑灵愣了一愣,只得急追。
他连反思的时间都被拿去,只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是被骗。
云天青站在波涛之上,看这日升日落、云卷云舒,万年不改的永恒之境,默默诵出避水诀,然后便笑弯了眼,一只手掌不客气地向他伸来。
红衣剑灵僵了片刻,仍是伸手去轻轻牵了云天青苍白的手。
——一个颤抖。
男子的手掌,冰彻入骨,寒凉刺心,剑灵深深地垂眉闭目,片刻。
云天青一笑,东海之上长风扬起他墨黑头发,舒心畅怀。
“东海,可看着眼熟么。”
男子低低向一身红衣的人凑过去,因那人身上的温暖,叹了一声。
“……眼熟?从未来此,谈何眼熟?”
“耶……”
云天青顿了顿,忽然微笑,一击掌,轻声唱了四句柏梁体:“潜鱼出听笑语香,月明夜避灯烛光。羲和催日升扶桑,击鼓骇骇旗央央。扶桑东海,原本是你的老家么。”
“什么意思?”
四句诗,羲和只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微微皱了眉,瞅着云天青笑意盎然的脸。
“啊,是说东海之外,有扶桑树一棵,一个名叫羲和的女人生了十个小崽子,就是挂在树上的太阳……喂!慢来慢来——”
云天青信口而说,见那人脸色顿时铁青,腕子一紧,便被不留情面地直拖过去,不由得连忙求饶。
羲和举起一手,在半空欲落不落。
天青看着他蹙眉冷眼,满面峻厉的模样,仅只微笑,双眼一眨不眨,直直凝视着他。
——生气的时候,最像师兄。
羲和终究未曾给他那一掌。
二人手掌相牵,以避水诀护体,直下东海。
漩涡之下暗流汹涌,下潜了半柱香时分,便几乎一丝光线也没有了,只有羲和身上火光照亮两人身周丈许方圆,暗色之中,一片猩红。
细碎的冰冷水流从身边卷过,两人的牵着手,发丝飘在水里,向更深的地方潜游下去。
铁锈的腥气从鼻端掠过,散在海流之中。剑灵皱了皱眉,踌躇着,终究是以心音传声道:
“你……怎样了?”
云天青不答,握在羲和掌心里的手指愈发冰凉,和绕身的水流一般温度。
剑灵感觉手上紧了紧,是那人反过来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云天青的声音传入心里。
那人冷定说道:“下去。”
——云天青的眼睛,未曾偏转视线。他一直望着前方,深不可测、黑暗冰冷的地方。
剑灵的手掌中爆开一团冷火。
朱砂红色,在水中幽幽而燃。
东海的最深处,一片残破。或许镇守的神灵也耐不得此处的寂寞,乘风归于天上去了。
云天青松开羲和的手,径自上前抚摸空无一物的锁链,咒封已解,囚困此处的琼华弟子亦无踪迹。
男子偏了偏头,想着自己竟已在奈何桥头,等过千年了。
……其实,时光荏苒,看着一个个魂魄在桥上饮下汤,忘却一切,顺应天道开始又一轮生老病死的浮生,这样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
羲和觉得他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他不晓得云天青为何只是看着空荡荡的石柱锁链,不言不动。直到那粗布长衫藏蓝腰带、本来矫健非常,眼下却十分消瘦的形体在漂流的水中渐渐扬颈、倾斜、漂浮……
男子墨黑的发丝飘散在水里,和冰冷的铁锁纠缠着,剑灵大吃一惊,扑过去,一把挽住。
……不似生者的冰冷气息,从那具身体里散发出来,掺杂着铁锈气息,在水里浮散。
剑灵急忙把云天青抱在怀里,一举手,化剑光冲霄直上。
——水面上凝粹荡漾着的阳光,倒映在他眼里,那一时,好不刺目。
……东海的海底,没有云天青要找的人。
羲和遗憾地想。
他想成魔,便要因此推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