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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家国天下破碎河山 ...

  •   这次进度飞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就传来了微弱的小孩啼哭声。苻雍一惊,一时有点手足无措,过了片刻一名嬷嬷抱着孩子出来:
      “恭喜王爷,是个精神漂亮的男孩子。”
      苻雍伸手想戳襁褓里的孩子又不敢。见此情形嬷嬷立刻将孩子抱起来给苻雍看,苻雍喜道:
      “好,好。像我爹。”
      这下几名嬷嬷都尴尬了。神特么像你爹,生个孩子把全家人都整疯了。
      苻雍又低头想去戳孩子的腿:
      “看看胳膊腿,都有力气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不包着还在蹬呢。”
      苻雍喜道:
      “很好。诸位辛苦,大家都有赏。”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嬷嬷快步跑了出来:
      “夫人……现下夫人的情况不大好,需得让大夫进去看看。”
      苻雍愣了一下,自己打起帘子快步走了进去,立刻看见屋里的嬷嬷与丫鬟全都一脸呆滞地看着床上。缓缓走近木头床,苻雍看见声歌头侧着歪在被汗全部沁湿的枕头上,眼睛半睁着脸色惨白,但眼睛不眨整个人也不动了。苻雍伸手去摸声歌的脸,感觉脸上还是热的,但已经完全没气了。见苻雍呆在当地一动不动,旁边的嬷嬷快速拿出被子将声歌身上盖严示意郎中进来。现场变成了无数人走位的慢动作,几名郎中将苻雍挤开来给声歌扎针。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嬷嬷走过来将声歌眼睛合上,又拿了一块霜色的手帕盖在了声歌脸上。苻雍忽然上前两步将手帕扯开,抱着声歌肩膀整个人压在了死尸上头:
      “尉迟声歌,你在干什么,这样有那么好玩吗?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着调?”
      眼看这么压着都没动静,苻雍把头放在声歌颈弯里头:
      “够了,别闹了,我都同意。从现在开始,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再吼你折腾你,我再也不摔东西在饭桌上跟你吵。你不想再生孩子就不生了,我发誓,我们再也不生了。声歌,其实我给你做衣服了。我给你做了后服,虽然穿了也不是皇后,但哄你也算够了。我们回幽州,回幽州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几名侍从走上来劝。感觉有人用力摇自己的胳膊甚至打自己的脸,苻雍缓缓坐起来,茫然间仿佛听见无数个声音自八荒六合中响起,这些声音一个个从自己身旁错落而过。苻雍听见郎中的声音:
      “如今月份小,倘若现在孩子落了大人自然会受些损伤,但到底不会伤及性命。”
      声默的声音又响起来:
      “快点儿,替我去街上转转,让他们知道尉迟府还有一个腿利落的小青年儿。”
      苻重术的声音响起来:
      “你看,这些士兵,这些铠甲,这些马匹,就是这些建构了王权,就是这些建构了九州。你叫我一声爹,待我身死成灰,这些就都是你的。”
      苻重弼的声音响起来:
      “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苻重弼一脉唯一的男丁了。”
      苻雍年幼的声音响起来:
      “娘,我想上去,我不会游泳。”
      声歌的声音响起来:
      “事到如今,我救不了天下,救不了北周,只能救得了你。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尉迟显嫡系一人。没有尉迟声默,也没有尉迟声歌,更没有尉迟府,我们从不存在,你走吧。”
      苻雍缓慢地抬起头,忽然发现天上带着裂纹和水渍痕迹的黄色墙皮,从上方开始一点点变成了京城之中碧蓝的天。
      四周的建筑破碎,一片片林立的灰墙自下而上轰然而起。那是一间府院的最后一排,正房外面挂着一串珊瑚色的珠联,透过珠帘能看见里面放着一个矮桌,矮桌上摆着一个镶百宝的白色花瓶,花瓶里插着一大捧蓝色的桔梗花。
      苻雍忽然发现自己个子变得只有半个门高,四周的一切瞬间格外巍峨令人震撼。苻雍在院子里转身看了一圈,发现左右两旁也没有一个人。左边的屋子上头挂着一道竹帘,门口还种着三棵竹子。苻雍打开竹帘走进去,看见屋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摊着一卷书,旁边放着一盏喝了一半的热茶,茶盖子放在旁边,香炉里的烟还在缓缓萦绕。苻雍缓慢地走进去:
      “声默?”
      没有人回答,只有后院的梧桐树在悠悠摇摆,几朵干枯的花掉落下来,一切显得格外寂静。苻雍忽然有点害怕,于是快速走回了院子里,犹豫了一下又打着珊瑚帘子走进了正面的房间:
      “声歌,你在里头吗?我可进来了。”
      屋里的桌上放着一张琵琶,地上还摆着装琵琶的葫芦形盒。苻雍愣了一下,忽然看见床上摊着声歌的骑马装,衣服没熨也没往箱子里装,骑马装旁边还放着卷好的鞭子。似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走了,唯独没人通知自己。
      苻雍抽泣着走回了院子里:
      “说好了八月十五一起吃晚饭,怎么没人叫我呢?”
      在巨大建筑的萦绕下,苻雍挺着年少的瘦小躯体走回自己屋子,忽然看见自己屋里立着一支木架,架子上挂着一套黑色缎子底上头绣满云水纹的衣服。
      看着衣服,苻雍愣住了。苻雍忽然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那个瘦小的少年,声默已经死了,声歌也死了,这个尉迟府早就不复存在。一阵巨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苻雍抬起头,看见四面的建筑骤然间从上往下塌下去,碧蓝的天空消失无踪。苻雍楞了一下,忽然快步跑向声歌的房间想去拿床上那套衣服,但是四周的一切却在一瞬间变了颜色。天上依然是一片发黄带着水渍的墙皮,几名侍卫在旁边努力跟自己说话。
      苻雍叹了口气,伸手擦了下眼泪:
      “我没事,我们马上回幽州。”
      见侍从出去了,苻雍拉起被子将声歌的尸体盖好:
      “好了,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会留下来为你善后的。”

      朝廷方面本来正在积极筹备围攻幽州,几个大营忙得不亦乐乎,众臣每天在朝堂上叽叽喳喳,苻亮坐在龙椅上支着脑袋一脸疲惫。忽然一个消息递进来,幽州营厉兵秣马压到了太行山边界,更可怕的是,幽州营的营帐全都带着白幔。听见这消息苻亮第一个反应是问李柔是不是苻雍死了,但李柔脸色却有点不好看。很快消息递过来,冀北王妃尉迟氏难产殁了。听了这事,立刻有人猜测可能是苻雍担心幽州被围攻,所以想把人送出去,结果受了折腾才会如此。随即又有人暗示苻亮,如今两边都已经死了人,看这架势说不定苻雍是当真记恨起来,再战也会不管不顾使一些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伎俩。
      苻亮叹了口气一句话没答。削藩一事就这样从声动九州到安静如鸡,最终不了了之。幽州方面也偃旗息鼓,九州变得意外太平,只有天上的雪花、春日的飞絮和秋天的落叶一年又一年如约而至。
      苻雍站在府院里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掌中。苻雍笑了一下,要是能一次用把雪花、花瓣和落叶打出一次落叶飞花,那该是何等无用又浪漫的招式。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所有好的东西不可能在一瞬间同时出现。

      五年后,西京,北周与西匈奴、南国、北羌再次会盟。
      每个人面前摆着一个小桌儿,小桌儿上放着水果蔬菜等基本席面。苻雍瞧着桌上的橙子不说话。常麟皱了皱眉,拿出筷子尝了尝菜,然后拿勺子给苻雍布了一勺炒毛豆。
      苻雍看了常麟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毛豆。谁知正夹着毛豆往嘴里送,手上劲头忽然大了,毛豆直接从筷子尖崩飞了出去。看见苻雍的毛豆飞了,旁边主位上的苻亮噗地一笑,然后用手指敲了下桌面。苻雍抬眼去看苻亮,却见苻亮用筷子夹起一颗毛豆利索地送到嘴里。苻雍眨了眨眼,又拿起筷子连夹起三颗毛豆,将毛豆一颗一颗打弹珠一般都崩了出去。眼看所有人都看向苻雍,苻亮举着筷子傻住了,苻雍噗地一笑,随即瞧着桌面再次木然起来。
      暮色西沉,苻雍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用手撑着下巴发呆。苻亮从远处徐徐而来:
      “呦喂,这不是我的好堂弟吗。怎么样,这多年不见想不想我?”
      苻雍看了苻亮一眼,半晌没言语。
      苻亮抱起胳膊看着苻雍:
      “您老屁股是不是粘石头上了,不朝我下跪就算了,你就不能欠欠身站起来点吗?”
      苻雍一脸无奈,作势准备站起来,苻亮立刻示意算了,然后自己也坐在旁边:
      “今日你陪我来会盟,我记得你的好。前几日我已经批了声歌的王妃诰命,如今你能以王妃的礼节为她发丧了,这台阶你总接得吧?”
      苻雍拿着枝狗尾巴草捻来捻去:
      “我来会盟,不过是为了暗示苻雍不会向你称臣。谋逆僭越是我这个臣子的本分,走这一遭自然免费。”
      苻亮也捡起一根狗尾巴草:
      “我说句话,你也不要不爱听。如今你我的岁数,加起来都快八十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光英的事,元寿的事,声歌的事,你娘的事,你爹和我爹的事,如今我都不想再记得,你也不要再记得。岁月苦短,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将声歌下葬,你也好再娶一房,你觉得呢?”
      苻雍默默瞧着地面:
      “当年娶她进府一片混乱,没安顿好没法儿办。后来我娘死了,带着孝又没法儿办,当这一场王妃,居然没有轰轰烈烈热闹过。可是堂兄啊,你知道不知道,刚才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不是万般无奈不能办,而是当时我就是不想办。我记恨她失了身,想着如今娶她做正室已经是便宜她了,我这么做是故意甩她脸色。后来我想着,她身子那么差,还冒着风险忍着难受给我怀孩子。那时候胎儿太大,郎中不让她吃零食,她挺着大肚子半夜饿得直哭。我想既然如此,等到孩子百天的时候我一定为她热闹一下。即便是孩子保不住。也要在端午的时候热闹一番,让她开心,让她知道嫁给我不吃亏。可是呢,她死了。红事偃旗息鼓,如今为她敲敲打打大办白事,就好像她死了我倒激动了。王妃夫人没叫几天,发了丧忽然就成前王妃了,何苦来呢。”
      苻亮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苻雍肩膀:
      “有的时候吧,你真的是想太多了,其实这些事声歌根本就不会在乎,她也不会怪你的。别人都不在乎,只有你在乎,就显得多余了。”
      苻雍笑道:
      “你们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岂不是连一件严肃有分量的事都没有了吗?”
      苻亮皱了皱眉,搭着苻雍肩膀道:
      “阿雍啊,很多事呢,旁人没法跟你说,我这个做堂兄的也该跟你说说。生在我们这种家族,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你一个壮年男人也不能没人照顾。就算你不想再续,也应该纳几个侧室妾室放在屋里。尉迟声歌这人能耐不大,所以一天到晚害怕自己举止失措害你过得不好,如今你非要做出这个可怜样子,她泉下有知会很难过的。”
      苻雍笑道:
      “又有细作没处塞了是吧?想送就直接送来,不要拿我夫人当口实。她其实是不乐意我纳妾的,只是想做出个大度的模样,所以扭扭捏捏不乐意明说。她对你没这要求,是因为有这要求你也不会听,她不傻,不会要求这些让自己平白失望。”
      见苻亮惊住了,苻雍叹道:
      “有时候我在想,声歌到底为什么会死。是我一时心贪,见她有了身孕就仿佛自己已经坐在了皇位上,所以拿她的命去搏,结果把她给搏没了。声歌是尉迟显最后一个后人,这孩子是她用命换来的。如今天下未定就三心二意,纳几个侧妃放在府里头,一眼看不见连他也折了,我没法向声歌交代。”
      苻亮忽然把胳膊收了回来:
      “你骂我是吗?骂我人品不好,还说我太花坑死了自己的孩子?没错,光英确实是被高美人下毒而死的,但是高美人到底也是你周旋送来的啊。就算不是你的主意,但你识人不明以至于高美人被郑袂淑派人游说动心,这事怎么也有你一半责任吧?”
      苻雍看着半白天空上的下弦月:
      “你还好意思提。当日在城墙之下,你为什么不杀郑袂淑和她两个儿子?如果你当日杀了她们,苻光英、苻元寿和声歌就不会死在她手里,你慈悲为怀不向弱质女流和幼儿下手,却让我的妻子和你的两个孩子为她们陪葬,简直是以儿饲虎并慷他人之慨。日后庙里再不必供菩萨,全供上你得了。”
      苻亮愣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怒道:
      “你说这件事怪我?郑袂淑一个女人,我哪知道她能下那么狠的手。按你所说,斩草除根心狠手辣倒是一项美好的品格了?当真如此,当年我就应该把你杀了,只要你死了,就算有十个郑袂淑也翻不出这样的花儿来。”
      苻雍拍了下大腿:
      “正是。如果当年你爹毒死我爹后毅然决然斩草除根,而不是遵循他对我娘的承诺将我留下来,如果你登基以后立刻将我杀了,那这三十年中所有的风波都不会发生,千千万万人不会因为你我的争斗而死。如果换了我是你,一定早就下手了,绝对不会等到今日再来说这等无能之语,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慈悲。”
      听见这话苻亮愣了:
      “苻雍,你今天过来就是跟我找不痛快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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