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雪狐 ...
-
圣上金口玉言，太子只好憋了一口气，脸色不明退出了御书房。
等他回到东宫内，早已等候已久的则是他门下的一客卿，此人名张绍远，是闻名京城的才子，一年前便在太子门下谋求一职。
见太子神色匆匆，眉眼有化不开的愁容，张绍远立刻迎了上去，恭敬一礼：“殿下，可刚从皇上那里归来？”
客卿主要职责就是为太子出谋划策，太子楚怀安点了点下头，遂将方才的事情详细诉说了一遍。
张绍远眉梢微颤，沉思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殿下的回答虽不算出彩，却也是不错的。况且，与三皇子殿下的答案相比……更能深得圣心。方才应该是皇上没有台阶可下，就牵扯到了您的身上，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孤明白。”太子默默点头应下，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张绍远请太子先落座，随后才慢一步坐在他对面，想起今日狩猎种种，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想要与窦绾公子结交的计划又泡汤了，谁知一向崇尚武艺的太尉之子，竟然对狩猎毫无兴趣。”
提到这件事，太子本来就阴云密布的脸上更是添了一份化不开的忧愁，张绍远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安抚道：“不过找到那只白狐却是意外惊喜，想必皇上必定很欣慰殿下的孝心吧。”
闻言，端着茶杯的手掌倏地一顿，一向沉稳的太子殿下面露错愕，就这么动作僵硬地怔在了原地。
.
张绍远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殿下？”
太子将未动的茶杯重新放下，正襟危坐，如同一位做错事情的孩童一般，垂着头，声音微不可闻：“……忘记了。”
张绍远：“啊？”
太子殿下那俊美的脸蛋上仿佛染上一抹薄红：“孤把这件事给忘了。”
先前与楚青宴一见面，就被圣上命令去接楚辞，太子楚怀安根本还没时间提白狐的事情，结果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白狐扔在了御书房内。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晌，张绍远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殿下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去说啊，这到嘴边的好感度可不能让它飞了！”
——
御书房内。
楚辞还在跟楚青宴干耗着。
“说。”楚青宴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朕想听你的实话，而不是胡话！”
这种僵持状态已持续已久，楚辞无辜望天：“儿臣天生愚钝又不学无术，怎么可能在弹指之间想到解决方法，父皇何必要为难我。”
“呵。”楚青宴冷冷一勾唇，突然从案几上抽出一本书籍，扔到了他怀里，“既然愚钝，就现在开始学吧。”
楚辞无所畏惧地瞥了眼手里那厚重的书卷，懒洋洋拜了一拜：“谢父皇赏赐，儿臣这就回去通宵学习。”
“不必了。”对于这个儿子，楚青宴这几个月来已经了解得相当透彻，当即一挥手，“就在这给朕读，读不完就不必走了。”
楚辞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了：“这个……打扰到父皇休息，不好吧？”
“不怕。”楚青宴露出了慈父的微笑，站起身，狠狠地揉了揉儿子的头顶，柔声道：“你为了朕长生不老吃了那么多苦，朕为了你，也可以一夜不睡。”
说罢，看着楚辞那有些抽搐的嘴角，笑了：“儿子，你感不感动？”
“……”
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
楚辞幽怨地凝视着笑得像只狡猾狐狸似的圣上，败下阵来。
眼见他终于吃瘪，楚青宴这个浑身舒畅啊，方才那些郁闷和怒火诡异地一扫而空，他现在都能去御花园里欢快地蹦个迪！
只是没等他好好欣赏下楚辞那拉着脸念书的表情，就有人来通报说丞相以及诸位大臣有事求见。国家大事自然比什么都重要，楚青宴只能调整了下情绪，让楚辞立在一旁后，宣丞相进来。
何丞相比楚青宴的年纪还要大一轮，二朝元老，算得上是德高望重，楚青宴在他的面前也需要毕恭毕敬。
“陛下，今南下有洪灾一事，希望能够与您尽快商讨。”丞相恭敬的行礼后，便单刀直入的说出了口，只是他不继续往下讲述，反而斜着眼睛看了楚辞一眼，眼中的不喜不言而喻。
楚青宴假装没看见，连忙道：“洪灾乃是大患，丞相快请说。”
偏偏何丞相看也不看这个台阶，严肃道：“老臣希望能够屏退左右，与陛下单独相谈，尤其是……”
他正大光明地蹙着眉，看向楚辞。
他的这副态度，楚辞早已习以为常，当即识相地告辞道：“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想跑？”楚青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心中的那点小心思，“给朕站在这，一步也不许去。”
见楚辞撇撇嘴，一脸竟然暴露了的遗憾，楚青宴狠瞪了他一眼，这才站起身看向丞相，神情不太愉快，却又以礼相待：“既然如此，就麻烦丞相跟朕走一圈了。”
丞相蹙了下眉，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圣上那不耐烦的模样下，又沉默闭上嘴。
追随楚青宴身后，与楚辞擦肩而过时，楚辞分明看见了丞相眼中夹杂着他最为熟悉的不屑，而等丞相远离他身边后，在御书房内值守的离他最近的那位小太监，也以颇为相似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尽管只是匆匆一扫，还是被楚辞精准地捕捉到了。
“看着他，别让读书声断了。”
临走时，圣上又忽然转过身，朝苏文命令道。
而在他的身影离去的那一刻，楚辞低头看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书本，顿时潇洒地往案几上一扔，慵懒地抻了个懒腰。
在喘不过气的殿内一笔一笔抄着书，混合着泪水和汗水的场景，恍惚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楚辞眼眸暗了暗，忽然抬脚走向角落的笼子里，蹲下身，专注地观察着笼中那团毛茸茸的身影。
这么大的动作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见，苏文的眼角跳了跳，对于圣上留给他这么大的麻烦感到头疼不已。
谁都知道三皇子殿下任意妄为，不服管教，就连太傅先生对他也无可奈可，恐怕也只有圣上亲自出马，才能治得了他。他一小小的太监总管，又能如何？
但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文就相当于皇帝心腹，没有人更加了解皇帝的心思，也因此，他的眼光也总比一般人毒辣。
大家都在传言三皇子不学无术，深受圣上厌恶，每次去聆听圣上教诲都会骂声连连，但苏文的心就跟湖水一样明镜，要是圣上讨厌三皇子的话，怎么可能会耗费这些时间陪着他？
虽然这份对三皇子的特殊才仅仅开始于半年前，但圣上对三皇子的喜欢却越加增多。
就冲着这份特殊，苏文对待楚辞，也必须得是恭恭敬敬的。
“三皇子殿下……”苏文硬着头皮委婉道，“陛下要您读书，您看……”
蹲在地上的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纯黑的瞳仁中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从中透出的冷漠有一瞬间跟天山的冰雪相似，令苏文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刚想再细细打探，就见楚辞将手中的书随手扔给一侧侍候的太监，开口就是一个字：“读。”
这小太监正是刚才满脸不屑看向楚辞的人，被猝不及防点到，小太监眉眼闪过慌乱，有些惊恐地看向楚辞。
见楚辞目光专注的看向笼子，小太监安了下心，犹豫开口：“三皇子殿下，这恐怕……于理不合啊。”
“父皇说的是别让读书声断了。”没想到楚辞却一本正经的解释，“但他没有说是谁读书啊。”
“所以你先读一段，读累了告诉我。”他用下颔朝小太监的方向扬了扬，“之后递给你身边的那位朋友，你身边的那位朋友读完后再传给下一位朋友。”
他欣慰地笑了起来，拍手鼓励道：“一个传一个，谁都不会落下，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就是展现你们团结之魂的时刻了，千万不要让父皇失望，加油！”
“……”
众太监们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想到三皇子殿下竟能如此娴熟地把锅甩在他们的身上！
此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让他们一个个眼泪感动地流了下来。
“这……苏公公？”自知三皇子殿下不会讲理，小太监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苏文。
“还愣着干什么。”谁知苏文却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们一眼，“都没长耳朵啊，读！”
“……”
只安静了片刻，郎朗的读书声便从屋内传来。
楚辞扭头看着这位皇上身边大红人的苏公公，眼底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而苏公公则安静地对他露出笑容，周身散发的是与皇宫内极为不相符的暖意。
渐渐的，楚辞的脸上也勾起唇角，他不再多看，转而将手指伸向笼内，想要碰一碰小狐狸雪白的皮毛。
可小狐狸就仿佛明白他想法一样，挪了挪身子嫌弃地避开了他的手指。
“三皇子殿下可是对这雪狐有兴趣？”苏公公主动与他攀谈道。
“雪狐？”果然，楚辞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他的身上，“它叫这个名字？”
“正是，这种狐狸只会生长于雪山之上，皮毛胜雪，故叫雪狐。会在这里出现，倒是极为罕见的。”
说到这里，苏文也不禁对雪狐投去好奇的目光，据说这只雪狐是太子殿下在御林苑的深处发现的，当时小狐狸团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当听到人的脚步声时，才睁开眼睛看着他们，眼中毫无惧意，一举一动，颇有灵性。
只是它毛色发暗，气息微弱，似乎奄奄一息，就连伸手抓它也没有什么反抗。
也正是如此，太子才生了几分仁慈，只将狐狸捉进笼子里，没有伤害它性命。
尔后又将这种罕见的动物交给陛下处置，可以说是放生还是做狐皮大衣，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不过说实话，能够毫无反抗的被太子殿下抓住，这只狐狸也就是品种罕见了点，夸有灵性就谬赞了。
苏文暗戳戳对雪狐投去漫不经心的目光，而雪狐就仿佛感应到什么一样，蓦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苏文望着那冷漠中透出点不屑的眼神，还以为这只雪狐是在瞪他！
不过很快他便自嘲地笑了。
动物到底是动物，还能变成人不成？
楚辞还在不时将手伸进笼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雪狐，而雪狐则冷漠地仰着头，神情显出几分冷傲，宛如悬崖中迎风绽放的花朵，不肯为任何人折腰。
被骚扰得烦了，它眼睛一眯，眼底透出几丝冷意，忽然抬起爪子，一爪子拍向了楚辞的手。
楚辞怔住了，因为刹那间，他仿佛感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冲破到他的经脉，让他像是沉浸在温暖的湖泊中，整个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常年伴随在身边莫名阴森的沉重感如同拨云见日，消失地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他分明看清了小狐狸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哎哟，三皇子殿下！您没事吧！”
这危险的举动可把苏文吓坏了，这要是三皇子殿下被这小畜生给抓伤了，他挨个几十大板都是轻的。
“……没事。”楚辞摸着完好无损的手背，迷茫地说着。那种暖意至今还在他的身体里流窜，脑海清明豁然开朗，隐隐约约似是与天地糅合在了一起。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无穷。
想必修炼仙法也大抵如此吧。
一个普通的狐狸拳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能力，楚辞好奇地打量着雪狐，对雪狐的兴趣越来越高。
他唇角噙着笑意，忽然道：“我想要它。”
这句话苏文琢磨半晌也没明白：“殿下的意思是……？”
楚辞眼底划过一道深意：“这身皮毛摸起来很不错。”
话音落下，两道视线同时向他射过来，一道寒冷中掺杂着杀意，一道则是恍然大悟。
“奴才明白了。”
苏文眼中浮现了然，在楚辞欣慰的视线中颔首道：“原来殿下想要……”
——“杀了它做大氅。”
——“当宠物养着玩。”
二人异口同声，两道完全不同的话语在同一时刻说出。
这回，那道彻骨的冷意彻底转移到了苏文身上。
楚辞拧起眉，颇为惊讶地看着显得怔忪的苏文，随即痛心疾首地斥责道：“苏公公，雪狐这么可爱，你竟然想要杀了它！你怎么会如此残忍！”
“……”
苏文对上那责备的目光，一时间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嗓子眼，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好了！
更诡异的是，那只原本安静的雪狐也不知何时将身体朝向他的方向，眼睛眯起，头颅微扬，宛如君临天下的王者一般，用轻蔑地视线盯着他看。
那只纯白爪子忽然优雅地抬起，落在铁笼边缘，泛着寒光的利爪在上面迅速一划，铁笼顿时发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那种噪音宛如从地狱袭来，卷起一股凉意沿着苏文的脊背向上钻去，竟是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苏文：“……”
真是奇了怪了，他竟然会在一只狐狸的眼中看出威胁！威胁？！
莫不是被三皇子殿下气坏了脑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雪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