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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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牢狱之中。
一人影席地而坐，脊背如松柏般挺得笔直。
细碎的月光从仅有的一道铁栏倾洒而下，使他的半边脸庞没入黑暗，而另一半好看的脸上，双眼轻阖，唇线抿直，面色无悲无喜，仿佛一片沉寂的湖水。
倏地，一串脚步声踏着月光而来，在这寂静的牢狱显得异常清晰。
那人在最里面的牢房前停下，并亲自打开了铁门，负手看着正静心打坐的少年，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戌时已过，三皇子殿下还想呆到什么时候？”
厚实的声线打破了阴森的气氛，随手举起的灯笼也用朦胧的光晕点亮了这幽暗的牢笼。
盘腿坐在地面的少年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剔透的宛如琉璃似的眼眸扫了眼天边刚刚浮现的圆月，没有作声。
仔细看去，这少年还未束冠，肤白胜雪，五官精致，虽衣襟上蒙上很多浮尘，用的布料却是一等一的好，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
但此刻，他身在脏乱的牢狱中，发丝微乱，眼底青黑，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有些憔悴。
就仿佛以往的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
吕廷尉将眼前之景看在眼里，默默叹出一口气，侧过身，做出‘请’的手势：“请跟臣走吧，三皇子殿下。”
“不走。”然而少年却垂眸凝神，干脆回绝道。
吕廷尉眸光微变，声音带出几分压抑：“真的不走？”
“不走。”
“打定主意了？”
“不走。”
气氛陡然间紧绷了起来，如同蓄力而发的弦，萧瑟而又肃杀。
“……好！”吕廷尉眼睛眯起，冷笑一声：“那就别怪老臣无礼了！”
肥大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下一瞬息，只听噗通一声。
——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啊……算老臣求求您了，您快些回宫里吧，这脏乱晦气的牢狱，可怎地是您住的地方啊！”刚才还霸气的男人猛地跪在少年的脚边，一把抱住少年的大腿，开始狼哭鬼嚎。
“……”
面对猛男落泪的场面，楚辞不慌不忙，甚至连眼皮都没动过：“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你走吧，不要打扰我修仙。”
闻言，吕廷尉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要抽了过去。
早些年就知道三皇子殿下不学无术，行为举止甚是诡异，但这一个月来却更是往歪门邪道上发展了！
大晚上不在舒适的床榻上休息，非得跑来这牢狱之中受苦，还美名曰要修什么仙。
这、这不摆明了是在找茬呢吗！
就算是不受宠的皇子，在他的地盘上真出什么事情，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殿下！殿下啊！！您身份尊贵，请快点回皇宫吧，要是被陛下得知了这件事，恐怕会龙颜大怒啊！”
吕廷尉哀声痛哭，将这些年在朝堂上学会的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楚辞对他的规劝不做表态，只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父皇就不会知道。”
吕廷尉的哭声戛然而止。
只见楚辞忽然眼眸半眯，微微一瞥，还在笑着的眸中透着几分惊人的凉意：“所以吕大人，你可要千万要管好你这张嘴啊。”
“……”
吕廷尉被那仿佛带着刀子似的眼神一惊，心头猛然一跳。
三皇子殿下这副神情，竟是跟当今圣上的神情极其相似。
谁能想到，朝里朝外讽刺嘲笑的这位不受宠的皇子，却是最像极了圣上。
没等他的思绪扩散，从这寂静寒冷的牢狱中忽然又传来数十道脚步声。
一并传来的，还有一道高昂的话语：“让谁管好这张嘴？”
说话那人穿着一身红袍，额头丰满，剑眉星目，正大步流星往此处走来。
能畅通无阻走在牢狱中，大多是位高权贵的人，吕廷尉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来人，顿时瞳孔一缩，马上叩首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光临，臣有失远迎，请殿下赎罪。”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楚怀安。
楚怀安漫不经心地一摆手挥退吕廷尉，那双凌厉的双眼却是一直盯着楚辞，面色微沉：“你长时间不回殿，原来是在这里胡闹。”
“皇兄。”面对太子，楚辞的眉宇瞬间软了下来，方才的气势坍塌，语气也跟猫儿似的带着几分楚楚可怜。
然而楚怀安只是气定神闲地绕着这牢狱走了一圈，视线中那脏兮兮的泥土和满是灰尘的地面令他下意识眉宇紧紧锁死，很是不满。
“说吧，在干什么？”
楚辞摇头晃脑地开始解释：“我在此地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楚怀安只淡然地吐出三个字：“说人话。”
“……”楚辞飞快回答：“我在修仙。”
短短几个字又是让楚怀安眉心一拧：“又犯浑了？父皇不是为此事骂了你多次，还没有长记性吗？”
“皇兄，你们不懂。”楚辞长叹了一口气，“人生寿命短短几十载如同过眼云烟，唯有一心修炼才能获得长生，我，要永垂不朽！”
“……”
那一句‘你不懂’，再加上居高临下充满怜悯的眼神，成功把一向沉稳的太子气到眼角发跳。
楚怀安揉了揉额角，感到颇为头疼，偏偏这是他亲弟弟，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好言相劝：“父皇教导我们通读史书，就是为了不让这等邪见之物蒙蔽我们双眼，道士长生那套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不可信。”
“皇兄慎言。”楚辞却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天空：“天上的仙人们可都在看着你呢，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会折寿的。”
楚怀安：“……”
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竟是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这个亲弟弟，性格可不是一般的出挑。
太子向往常一样深吸一口气，默默将一肚子闷气给咽了下去，忽地一挥衣袖道：“罢了，随我进宫，父皇要召见你。”
方才还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楚辞，脸上倏地产生了片刻僵硬：“……你是在开玩笑吧，皇兄，都这个时辰了？父皇怎么会有闲心召见我？”
“确实如此。”楚怀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极为珍惜他此刻害怕的模样，“但是收到你不在殿内的消息，又匆匆赶往了御书房，想必是很想见见你吧。”
见他？
想打他一顿还差不多。
楚辞摇了摇头，精致的脸蛋上忽然多了几分郁闷。
他在这牢狱之中感受天地灵气感受得好好的，估摸着还差临门一脚就能踏入修仙半个门槛，然而却频频被人打断，饶是楚辞性子清冷，也难免心中窝了点火。
不过太子哥哥就在身侧，楚辞无论心中作何想，脸上也会自然流露出一丝笑意。
“说起来，皇兄今日不是狩猎去了吗，怎么会跑到父皇那里去？”
两人快步前往御书房的途中，楚辞亲昵地攀谈道。
烛光晃在脸上，楚怀安的表情忽然浮现片刻暗沉，不过很快，他便勾起笑容，朝楚辞解释道：“我在御林苑发现一只罕见的白狐，正打算献给父皇。”
“白狐？”楚辞眨了眨眼睛，他往日看见得都是火红的狐狸，白色的狐狸倒是第一次听说。
见他一脸好奇，楚怀安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说起来你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是父皇不要的话，就送给你好不好？”
“多谢皇兄。”楚辞虽然喜好奇特，却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放在眼里，他本兴致勃勃地想要再打听一些白狐的事情，可御书房已经近在眼前，只能戛然而止。
果然，御书房内正灯火通明，负责上报圣上的苏公公侍候在门口，下意识抬眼看了楚辞一眼，眼底似乎划过几分同情。
见父皇身边最信任的太监总管都露出这种表情，楚辞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加强烈。
等到他二人向圣上行了礼，低眉顺眼的楚辞无意中瞥见皇上那张面沉如水的脸，这才断绝了最后一丝遐想。
楚辞：我觉得，我要完。
当今圣上名为楚青宴，刚到不惑之年，身子骨却还很硬朗，再加上容貌俊美，为人英明神武，在民间赢得了许多的好名声，百姓纷纷称他为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他总共有五个儿子，太子和楚辞皆是皇后所生，面见他的机会也比别的皇子多了一些。
但楚辞却根本不想要这样的机会。
圣上端坐在龙椅上，一手执着毛笔，下方还堆积着厚厚的几份奏折，显然是在办公中。
“干什么去了？”
只轻飘飘一眼，就让太子如坠冰窖，浑身上下没有不发寒的地方。
毕竟年轻时候的楚青宴对外可是主战派，曾经也亲自出阵上过战场，手上沾满了血腥杀气，那气势非常人所能及。
太子身体不动，余光却扫向楚辞，他很担心从小不爱练武的弟弟能不能抵御父皇这可怕的气魄。
然而目光所及，令他无比诧异，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弟弟竟然面不改色地直视着圣上，丝毫没有被这份气势所压垮。
表现得比他还要淡定。
楚辞的眼睛一个劲转着，妄想找到合理的借口糊弄过去，谁曾想早就料到他心思的圣上冷哼一声，朝太子扬了扬下颔：“你来说。”
太子上前一步，恭敬回答：“父皇，儿臣是在牢房之中寻得三弟，三弟说……”
黑色的瞳仁略过楚辞那略显紧张的神情，顿了顿，才接着道：“他要修仙。”
“胡闹！”预想中的暴怒随之而来，楚青宴将桌面拍得一声巨响。
“不学无术！堂堂皇子竟然学习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你可真是混账！！”
言下之意，就是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玩意。
楚辞将头颅压得更低，没有出声辩解。
倒是太子有些心疼自家弟弟，忍不住出声替他求情道：“父皇，三弟也只是一时迷怔了……”
“闭嘴！”没想到，楚青宴竟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怒火燃烧到他的身上：“朕让你说话了吗？”
“……是。”太子连忙垂下头表示谢罪，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神色闪过一丝黯然，又很快恢复了一片清明。
楚青宴不再去理会太子，又开始劈头盖脸把楚辞一顿骂，楚辞则一直垂着头，乖巧站在原地，表面上做出一幅认真聆听的模样，实际上却意兴阑珊，视线开始无聊得四处打转。
忽然间，他瞥到斜侧方的地面上立着一个方型牢笼，笼中有一通身雪白且毛茸茸的动物，静静地趴在其上。
楚辞平生最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也是对修仙着迷的一大原因。因此，他眼睛一亮，一动不动地开始盯着那白色的小团子，眼神火热。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笼中的动物突然竖起了耳朵，侧着头瞥了楚辞一眼。
那雪亮的如同黑曜石似的眼睛，与楚辞四目相对。
楚辞的心底倏地泛出几分怪异，有一瞬间，他仿佛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一朵用冰雕刻而成的蔷薇，虽然无比昳丽，却又浑身长满了刺，稍有不慎就会被伤得鲜血淋漓。
它危险而又美丽，高贵而又冷漠。
能在这样一个无害的小狐狸身上探出诡异的气息，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小狐狸如同最普通的动物一般，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不感兴趣地回过头，安静地重新趴了回去，楚辞眨了眨眼睛，刚才脑海中的想法也如同潮水般褪去，如梦如幻，分不清真假。
绷紧的神经在提醒着楚辞不要过多探究，然而楚辞的视线却久久停留在它的身上，他对那层危险着迷。
“楚.辞.”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楚青宴那咬牙切齿的声音：“站好了，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楚辞连忙摆正姿态，态度恭敬地行了个礼：“自然听清楚了。”
假话张口就来。
楚青宴冷笑一声：“是吗，那你把朕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楚辞老老实实的回答：“刚才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之前。”
楚辞想了想：“站好了？”
“……”
这！个！逆！子！
楚青宴猛地吸了口气，刚想撒开嗓子破口大骂时，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嗓子，大口干咳了起来。
趁他抓起茶杯往口中送去的时候，楚辞这才抓住微弱的机会，开口辩解道。
“父皇，其实儿臣修仙可是为了您啊。”
你为个屁！
眼见那张精致的小脸写满了委屈，楚青宴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气地干瞪眼：“……”
于是楚辞便慷慨激昂地解释道：“随着岁月变迁，父皇您也日益年迈，如若您能学成仙法，就如同曾经的炎黄二帝在世，寿命绵长，亦或者长生不老。届时，我大楚国岂不是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带领我们子民一同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
说着，他自己也被这发自肺腑的情义给感动到了，还煽情地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楚青宴面色不愉：“这么说来，你学习修仙，是为了让朕能够长生不老？”
楚辞欣慰颔首：“正是如此。”
说罢，还一脸正气地问道：“父皇，您开不开心，感不感动？”
呵呵。
楚青宴立刻脸色一黑，猛地抄起案桌上的一本奏折，朝他的脸上甩去，然而偏偏这个时候楚辞的身形却非常灵活，稍微往侧面移动了下，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躲开了奏折的袭击。
反倒是楚青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不断咳嗦起来。
感动个屁，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这个兔崽子扔回肚子里回炉重造，想他一生英明神武，怎么会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
但他年纪大了，实在不宜生气，为了自己还能够多活几年，他只狠狠地睨了三儿子一眼，便干咳着坐回了龙椅：“罢了，先说正事。”
见他屁股紧紧挨着龙椅，没有再起来的意思，楚辞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回来原位。
“朕叫你们来，实际上是有要事商议。”楚青宴将手里的奏折仍在桌面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眉眼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严肃。
此刻，他又是那个英明神武，被全天下百姓敬仰，宛若神明的帝王。
楚辞随口接道：“关于修仙的事吗？”
“……楚.辞！”
阴森森地怒吼从御书房传来，将窗外在一颗槐树上小憩的鸟儿惊得煽动翅膀。
英明神武直接碎成了粉末，圣上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楚辞上前一步：“儿臣在。”
楚青宴：“闭嘴。”
楚辞：“是。”
全程低眉顺眼如同木桩般站在一侧的苏公公见状，连忙为圣上重新倒了一壶茶。
凉的，可以去火。
楚青宴没有丝毫帝王之气豪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开口：“想必你们也听说过，近年来西面一个游牧民族——翟族正逐渐崛起，经常骚扰我国边境，惹得边境人民不得安生，然他们住所不定，擅长骑术移动又迅速，朕几次派人出兵都空手而归。”
见太子和楚辞都低眉沉思，楚青宴沉声问道：“你二人可有解决此事的方法？”
闻言，太子楚怀安的精神忽地一震，他刚刚弱冠入住东宫，父皇便亲自来询问他国家大事，难不成是在考验自己身为太子的能力？
“父皇。”心底快速划过一丝涟漪，太子抢先一步，恭敬答道，“儿臣有一计。”
“哦？”楚青宴感兴趣地将身体前倾，“说。”
太子沉稳冷静，指着案上的简陋地图，侃侃而谈：“可以调动三路精锐部队，从左翼右翼中部三个方向同时进攻，来个瓮中捉鳖。谅他翟族再擅长移动，也逃不出这包围网。”
这一番早就准备已久的策略并未讨到圣上的欢心，楚青宴神色如常，未曾发表看法。
“你觉得如何？”转头看向楚辞时，声音又冷上三分。
楚辞迎着太子和父皇二人灼热的视线，平静答曰：“此事很简单。”
楚青宴眼底闪过期待。
“只要父皇给我数十年的时间，待我修为大成，可上天入地调用法器神兵，区区翟族不值一提，用一根小拇指都能灭掉。”
“……”
屋内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清晰入耳。
蓦地瞥见苏公公那嘴角抽搐的神情，楚辞眨了眨眼睛，往后轻轻退了半步。
他身体刚动，堆在案几上的奏折就犹如排山倒海般朝他原先所站的位置涌去，哗啦啦散开一地。
“滚！！你给朕滚得远远的！！”
楚辞眼神一亮，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儿臣不打扰父皇休息，先行退下了。”
他的脚步匆匆往殿门口处退着，仿佛后方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然而路程才堪堪缩短一半，又硬生生被喝住了：“站住！”
楚辞脚步一顿，抬眼便看见楚青宴那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似乎是觉得如此轻易反悔有失圣上威严，楚青宴脸色难看地憋了半晌，忽然一转头看向自家乖巧的太子，理直气壮道：“朕说的是你，出去。”
太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皇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