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只大圣》何须浅浅

33、沉潭关（四）

　　莲池边，一身粗布的人被风一吹，化作粉尘，最后只剩一具白骨，骨上刻着“白骨夫人”，忽然一束红光从天而降将它带离。
　　“奇怪，我怎么在这儿？”白骨喃喃说着，疑惑地看了看自家洞府。

　　*

　　粘稠带着腥味的水刺激得大圣难以睁眼，他跟着哪吒下沉的身体一直往下，仿佛这个莲池没有底一般。
　　大圣不知道的是，当他跳入莲池时，所到之处血水渐渐退散，仿佛在无尽的黑夜中划开了一片光幕。哪吒的身体慢慢被黑暗吞没，大圣心急如焚，取出金箍棒试图挥散眼前的黑暗。
　　终于，大圣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一点红光，那红光破有些诡异，大圣提着心过去，发现哪吒紧闭着双目，眉间凭空出现了一点朱砂，在冰冷的水中泛着幽幽的红光。
　　大圣来不及想别的，拖着他的腰上了岸。

　　“哪吒，哪吒？”上岸后大圣一边给他灌入真气一边唤着他的名字。
　　哪吒眼睫颤抖，眉头紧锁，苍白的唇紧紧抿起，仿佛在忍受什么，忽地他猛然睁眼，双眼发红一把推开大圣！
　　“离我远点！”哪吒坐在地上，白衣染尘，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手在胸前虚挡着，似乎在抗拒什么，“求你别丢下我……”

　　大圣不明白他为什么前一句让他离开，后一句却又挽留他，但大圣根本没有丢下他的心思，于是忙上前要扶起他，可还没碰到他，只是堪堪靠近了那么一点，哪吒便慌忙后退：“你别过来！不许过来！”
　　大圣想帮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一边骂自己没用一边心急：“你怎么了？你让我看看啊！”
　　大圣说着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哪吒站也站不稳，跌跌撞撞地走近那个人亭，他大口呼气靠在一块石头上，冰凉的石头贴上他的后背，他讷讷地转头，“陈塘关之墓”五个大字蓦地撞进眼睛，记忆如汹涌的波涛冲击着他的大脑，不清晰的混乱让他觉得头都要炸开。

　　忽然，害怕、不甘、怨恨等等诸多情绪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整个撕裂，他只能无助地喊叫——
　　“悟空……救我，孙悟空！！！”

　　这时，一阵温暖靠了过来，大圣紧紧抱住他，这人的怀抱湿漉漉的并无温度，可带着一股流至心底的暖意，大圣的双臂越收越紧，微微颤着，连同声音也有些害怕：“哪吒，我在呢，我在。”
　　哪吒仍闭着双目，紧紧箍住大圣的身体，仿佛在把他当救命稻草：“……有人。”
　　大圣忙看了看四周，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于是一边拍着哪吒的后背一边轻柔地道：“没事没事，没人。”
　　“有……”哪吒面色惨白，“我身体里有人……”

　　“什么？”大圣又急忙施法探了探，的确发现一股不易察觉的力量，大圣心急如焚，尽力冷静地说：“哪吒，你忍着点，我试试能不能先压制它。”
　　哪吒终于睁开眼，无力地点了点头。

　　压制的过程并不如大圣想象地那样难，这股力量甚至没有反抗，就那样轻易得被他抚平了，安静又固执地存在在哪吒的身体里。
　　大圣又试着等了一会儿，发现怀里靠着的人并没有动静，于是忙将他的脸转过来，发现只是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眉心的红朱砂也不见了，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雪已经不下了，可这天依旧冷得很，大圣不怕冷，可是哪吒畏寒，如今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得先寻套衣裳、找个地方避寒。
　　大圣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这不是一千年前了，怕是方才那个神秘人制作出的幻象，就连白天见到的那个哪吒，也说不准真的假的。且先不说自己怎么到了这儿，眼前最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出去。

　　如果这个陈塘关真的是那个沉潭关，上次自己出来是有人相助。
　　大圣忽地心头一亮，对了！荏娥！

　　大圣扯下哪吒束发地混天绫，混天绫立马变作一块红绸，大圣将哪吒包好，背着他往总兵府外跑。
　　一路上都没遇到人，丝毫没有白天的热闹气氛，大圣心里怪，但基本可以见怪不怪了，不过一到街上，大圣还是被惊了——

　　冷风瑟瑟的街上排了一队人，很长很长，看不到尽头，人们一个个疲惫又急切地望着前面，仿佛在看什么时候才能排到自己。
　　忽然离大圣最近的那人像是听到了身后有动静，疑惑地转过头来，大圣瞬间金眸乍亮，却看不出这怪人的本相。
　　这人穿戴算是整齐，却有着一颗枯朽的头颅，苍老如树皮的脸，皮肉宛如浸染在水中枯死的树木，脸上的肉垂到下巴，空洞的眼眶装着两个混沌不明的眼珠子，一只眼珠子盯着大圣，另一只转了转才定在大圣身上。

　　大圣立刻打起精神，随时准备抽金箍棒，可这人只是疑惑地发出了一个声音便再也没有动作了，他的声音粗糙得不似常人，倒不如说更像兽类的无害低吼，然而就是这一声，使得寂静无声的人群纷纷都转头来看。
　　雪又下了起来，天空却不合时宜地挂上了一轮血月。

　　这里看起来不像人间，倒像是地狱。

　　大圣当即皱起眉，这里的人仿佛都是混沌不明的，与上一次那群动不动就要处死人的怪人有些不同。

　　幸好这些怪人只是看着他们，大圣走了几步他们也没有动静，于是大圣加快脚步顺着队伍往前走，终于走到尽头，也走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荏娥的客栈。

　　客栈外，怪人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这儿，面容完好的荏娥站在一口大锅面前给人施舍吃的，那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黑乎乎的，可是怪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喝下去，喝下去了就变成了正常人，双眼不再混沌，却带着一声声叹息离开、回家。
　　他们没时间在外面游荡，因为一到天亮他们就会变得不再清醒，现在回家还能等着家人回去一起说说话。

　　大圣看了一眼，叫道：“荏娥！”

　　听到熟悉的声音，荏娥的手一顿，却没有看他，冷冰冰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大圣从哪吒口中知道了她，所以对这个女人其实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来找这个地方看起来唯一正常的人。
　　大圣：“不止我，还有三少爷。”

　　哐当。

　　荏娥一个不稳，手中的锅铲掉在大锅里，怪人们捧着的碗摔在地上，混沌的眼闪过害怕，一个个的哄散开，后面不知情况的人们见人一哄而散，以为今天的东西已经分完了，于是一个个都落魄地离开。

　　不一会儿，客栈外只剩下三个人。

　　荏娥终于回头，冰霜一般的脸皱作一团，眼眶挤满泪水，因为流不出来而挤得眼窝血丝暴涨。
　　她脚步缓慢地走过来，仿佛不敢、又仿佛害怕，却还是看向趴在大圣背上的那个人。
　　背上那个人面色苍白，容貌昳丽，不是故人又是谁？

　　“三少爷。”荏娥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大圣背着哪吒进了客栈，给他换了一身衣裳，做完这些之后出了房门。
　　荏娥一直站在门外，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样子，大圣把门开了一个缝，挡住她看进去的视线，开门见山道：“这到底什么地方？”
　　荏娥似乎心绪难以平复，被大圣这么一问才晃过神：“……你就当这里是地狱吧。”

　　大圣哼了一声：“你当老孙没去过地府不成？”
　　荏娥低头不语，这时踢踢踏踏的一阵响声从楼上传下，隐隐可以听见婴孩的哭啼声与母亲的温柔哄声，大圣稍稍抬头看了看：“上次你说不能去三楼，三楼怎么了？”
　　荏娥：“如你所听到的，那是藏孩子的地方。你也看见了，这里……并不寻常。”

　　还用你说？

　　大圣：“废话，要说就说，不说就告诉我怎么出去！”
　　大圣现在没什么耐心，荏娥却不急也不怕，问了一句：“你遇上那个人了吗？”
　　大圣一愣：“那个浑身缠着破烂布条的人？遇见了，怎么了？”

　　荏娥点头，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悲戚。尔后她望向三楼的方向，一个年轻妇人从楼上走下来，妇人看见她，面带和善地走了过来，她刚说了“荏娥姑娘”四个字，荏娥便截话道：“你去楼上说一声，今天就到这儿了，要看孩子日后再来就是。”

　　妇人一愣，看了看旁边的陌生面孔：“出事了？”
　　荏娥屏了一下呼吸，淡淡道：“三少爷回来了。”
　　妇人瞬间就眼睛圆睁，微张的唇微微发抖，眼睛慌乱地看了看里面和四周，匆忙福身，叫了楼上的人就走了。
　　踢踢踏踏的一阵响过后，客栈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婴孩也不在哭泣。

　　大圣看了看昏睡的哪吒，不解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他？”
　　荏娥却说：“不是怕他，而是……害怕见到他。”她见大圣不解，又缓缓说：“你是不是分辨不出来这里是不是幻境？”
　　“一开始我怀疑过，毕竟这里的一切都太过诡异了。”大圣说，“可又……我也不知道什么感觉，总觉得这就是真实存在的。”

　　荏娥走到屋子里坐下，倒了两杯茶，大圣心想这事可能说来话长，于是也坐下了。
　　荏娥：“你的感觉没有错，你想知道什么？”
　　大圣突然被她这一问给问愣了，要说他想知道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扑朔迷离。
　　大圣摇着扇子想了想，道：“和三少爷有关的，我都想知道。”说完看了看荏娥的神色。

　　谁知荏娥目光定在自己的扇子上，等他忽然一收扇子才重新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你是他什么人？”

　　大圣顿了顿，道：“我……我是他、是他心上人！”

　　荏娥的脸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随后一副“见怪不怪”的淡淡表情：“陈塘关迟早要重现人间，那时候才是水落石出的时候，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圣拧眉总觉得没好事，可事关哪吒他又不能不管：“什么意思？”
　　荏娥眼神闪烁了一下，启唇道：“我想让你请李总兵回陈塘关。”

　　大圣：“你稀里糊涂地什么也不肯说，我凭什么答应你？”
　　荏娥：“你们要出去，只有我知道怎么出去。而且，你们见到了那个人，如今只有李总兵能救三少爷。”

　　大圣稍一思索，“好，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想来就是想让我把李天王引来，那你现在、马上就带我们走。”

　　“这是自然，我绝不会……”荏娥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床榻上的那人，“……我绝不会让他留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大圣背上哪吒，跟着荏娥又回到总兵府，大圣道：“我们就是从这儿出来的，现在又回去做什么？”

　　荏娥推开大门，“找那座人肉亭。”

　　大圣：“我见过那座亭子了，没用。”

　　“李总兵院子里的那个？”荏娥问，见大圣点头，她接着说：“能出去的人肉亭只有一个，那院子里的，是李总兵祭奠整个陈塘关的，能出去的亭子要不就出现大门后面，要么就在东海旁的石崖上，既然这里没有，咱们就去石崖吧。”

　　大圣不解：“祭奠？李天王和整个陈塘关有仇不成？”

　　“当然有仇。”荏娥苦笑了一下，“想不到李总兵都成神了也不肯原谅这里，不过——这也是应该的。”

　　大圣不明白，看了看哪吒，忽然心里有个念头——

　　哪吒现在的身体是莲花化成的，是因为千年前曾死过一次。为保陈塘关，自刎而死，难不成李天王是因为这个才如此记恨陈塘关不成。

　　三人到了石崖，黑青的石崖笼罩在血色的云下，云不曾动，海水不涌，一切都像极了死物，石崖边缘立着那座人肉亭。
　　荏娥说：“千年前的那天，少爷就站在亭子前保住了陈塘关。”

　　大圣想起第一次来这儿的那天，他从亭子里挖出一具尸骨，耳边听着荏娥的话，忽然觉得一阵心绞。

　　莫非……

　　他见到的那具尸骨……

　　是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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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比较长的副本，不会一下走完，中间还是有取经路上的事哒。
看到小可爱的关心了～(^з^)-我身体好点了，不过还是在咳嗽……不敢相信我身体居然这么差，现在又是特殊时期，不敢去医院QuQ还好家里有药。
欢迎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