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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梧 ...

  •   慕倚笑笑容一滞,突然有种被这句话震惊到的感觉。走上前,开始想看看这位明显不甚传统的“大师”之真容。

      月下男子白衫云袖,身姿却清减异常,再者轮椅代步,不难猜出身体是带着病痛的。容色清逸脱俗却有丝掩不住的醉人丽色,凤目如水眼神清明,半阖着眸的样子温和宁静让人不经意间就念及佛龛上悲悯俯瞰的神明。

      他的眸淡淡扫过一地血流成河,却无几分感怀。

      身后劲风微动……然而,没等到他转过身,却先看到眼前男子眼里隐隐有光华一现。

      只是手腕轻抬,而没有别的动作,腕上绛红色的佛珠脱手而去,在虚空中抽长身形化为细而薄的绯色长剑。剑急速旋舞着,暗夜里,红光一现。

      长久不散的血色在视野里凝聚成一片凄艳。

      慕倚笑怔了怔,然后笑道:“大师可以三番五次保证自己不会动武的啊……现在何故自毁长城?”

      “我只说不会,未必不懂,”佛门男子依然笑如清风,温和淡雅,“你不能一身是血地回去,这边有一个池塘,跟着我,我带你过去清洗一下。”

      在男子将座下轮椅转了个方向,转动轮轴向着暮色深处行去。然,浑身一沉,月色下一双手晶莹无暇,轻轻按在他身侧,接管过他的动作,极沉稳且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偏过头,眼角余光恰巧能捕捉到那人脸上的表情。出人意料的安定淡然。前不久的戾气、杀戮,宛如虚幻,宛如只是这个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灵魂的作祟。

      “落梧,梧桐的梧,我的名字,”他依然微笑,比之高高在上的悲悯,却更加偏向了舒缓,“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的人。”

      眸中闪过类似失笑的神情,唇角划开了无痕迹的弧度,慕倚笑却没有接话。

      低头对上那双美丽凤目,澄澈近似空无。一刹那的熟悉感,让他想到了……龙。只是龙的清澈是由万千岁月百世智慧累积成的返璞归真,而眼中人,大概只是出于漠然与无动于衷。

      将手搭在轮椅背上,悠然而行,最后慕倚笑终是找到了落梧口中的池塘。

      只是……落梧的眼直勾勾粘在他身上,一点不知避讳。虽然那显然是不带任何目的的注视……但是,扣在衣带上的手,竟是怎么也做不出下一个动作。

      他无奈地笑了笑,轻轻说到:“即便在你眼中色是空,但是我眼中色仍然空不了……落梧大师,冒昧请你回避一下可以么?”

      落梧拧起修眉,微怔忡。“你……原来是女人吗?我以为你只是长得……”

      “哎,打住,后面的可以忽略了,”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慕倚笑叹息道:“就算是男人……也是会害羞的啊。”话虽如此,却突然为自己那点莫名的坚持而感动可笑。于是随手扯开衣襟,不紧不慢地一件件除去衣物,缓步走入水中。

      岸上,白衣的美丽男子径自沉默。

      他已经开始用力搓洗着外衣上的血渍时,终于听见那人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仍是刨根问底地追着一个问题不放:“其实被我撞见那样的事,你应该杀了我才好,为什么不呢?”

      慕倚笑目不斜视,仍旧专心清洗着手中衣物,回答也显得颇不上心:“承蒙大师教诲,杀人是由因结果,大师你既没有造成因,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方才看见你武功不错,却有些古怪……你师父是何人?”

      慕倚笑终于不由自主停住动作,心中又回放起关于那条龙的点点滴滴,毋庸置疑,这点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的功夫,其实全是源自于龙的指点。

      然而……龙,心底好象并不希望他过多涉足武学之道。龙的心意,他一向揣测得神准。

      “我……传你武道可好?”

      “嗯?”蹙着眉转过身,困惑地望着那人,慕倚笑一时又失却了习惯性的笑颜。只觉他自己实在是跟不上这位佛门子弟的思路。

      落梧的眸子美得如同落了三千秋水容了三千醉意。然后,他声音低柔地重复:“我想教你,你拜我为师好不好。”

      借着微弱的光芒定定看了那张脸有一段时间,慕倚笑忽然半转过身,以指抵住唇轻声笑了起来。

      落梧一直一直没有反应。低沉悦耳的笑声,在夜色里勾起阵阵空旷回响。

      直到水中人又恢复了一贯温润却又疏离的声音:“入得大师的法眼是我三生有幸,只是未知我哪里符合了大师的佛缘一说?”

      “不是,”落梧依然笑如莲开,洁白纯澈,“我只是觉得你合适而已”

      “我的师父非是菩台中人,而我多年幽居此处竟无从为他传下无双技艺。你的内力走向和我派惊人相似,而你看来也需要这力量,为什么我不能收你为徒呢?”

      月下明朗如珠光的眼眸,再仔细看来,突然便觉悟,珠光再美也是无生命的死光、冷光,是……无情而绝情的。

      这是落梧的双目。

      慕倚笑眼底渐渐退去了温度。一念作,杀意自然起。

      落梧眼神如温茶,不惊,不动。“我师父说,与世无争的人或者杀孽缠身的人都难问鼎顶峰。你见到我的时候无一恶念,然而现在你的杀气浑然天成。你还能说自己不适合吗?”

      慕倚笑翻身上岸,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好衣衫,才悠悠道:“但是我不愿意。再过三日,你等我去找你。”

      “既说不愿,又为何来找?”

      慕倚笑含义不明地扬唇微笑,“我只说不愿,未必不肯。这是你教我的。”

      腰上又隐隐刺痛,温热的液体依然在流淌。慕府的第一批人,竟然已经让他不能完好归来。

      月已西斜,踏着最后的夜色而归,伴着最后的清静而眠。

      而后……次日。

      慕倚笑清晨已起,推开门,落梧倚在轮椅上,在院里喂着鸟。主动走了过去,笑道:“与掌门同辈的师叔,大师辈分很高。”

      落梧推着轮椅转过身,抬起头看着慕倚笑。他的视线只落在他眼睛下方,而不看进他的眼里。这是一种……温和而谦卑,带着尊重,绝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的注视。

      这是……落梧?

      落梧开口,柔声说到:“这是慕施主吧?慕施主昨日到来,我却因身体不适一直在房内休息而未能一见,实在是怠慢施主。”

      “落梧大师?”难道仅仅一夜,落梧就尽数忘了吗?虽因那语气而诧异,慕倚笑仍是按兵不动,比平时轻了些许的声音里多了些不确定。

      落梧却道:“发丝不落,何称大师,施主叫我落梧即可。”

      话说到这份上,慕倚笑反而没有疑惑。平素轻柔温暖的笑容便又回到脸上,他淡淡说:“既于红尘,何来施主,你叫我倚笑就是。”

      朝阳暖光中,落梧含笑的姿态如院里静好的槐树。因风而动,无风而止。

      三日后,依然是月夜,依然是院外树林。

      慕倚笑依然在同一个池塘边,见到了那个眼神透彻的男子。然后落梧开门见山:“我要看看你之前修炼的那本书,你的修为实在古怪。”

      慕倚笑没有直接将书拿过去,却宁愿自己一字一句将书中原句背诵出来。那书……他并不愿意让任何人碰到。

      曾经,那条龙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从水中将书叼了上来,至今纸张上面还有两排小小的牙印。龙,一方面希望他隐世离群,一方面……也许是希望他能自保,能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吧。

      落梧听后微微舒了口气。“幸好不仙不魔,某则就算是要废了你体内的气脉,我也得拔出仙气或者魔气。”

      “我师父也说过不能成仙入魔,到底为什么?”想起龙那时复杂的神色,慕倚笑终于打破惯例,率先发问。

      “成仙入魔?这个解释并不贴切,现在的仙或魔,不过是修行倾向而已,无所谓善恶,也无所谓最终会成仙或入魔,”落梧笑了笑,开始思索言辞,“我希望你不偏仙不偏魔,不过是因为我要传你的修行之术不仙不魔,尽管,我们这类人出类拔萃的并不多。”

      “但是,不仙不魔的强者也不是没有,比如你亲哥哥剑尊慕倚情,我有自信让你成为另一个他。”落梧的眼里,落月之色空灵,还有让人信服的自信,“你比他更有背景……”

      “我听说,你离开那天,幕府出现了龙是吗?”

      慕倚笑收回视线,转而凝视着月下如镜的池水,逐渐让那温柔荡漾的水波平复下自己的心绪。语带笑意,道:“那种传闻你也听到了吗?”

      这个时候才想到……龙那个傻子,竟然愿意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擅自现形。

      此后,漫漫长夜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落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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