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那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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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里他都没有推开过房门。所幸夜半之时雨也停了，这才稍稍减少些慕倚情的担忧。
次日清晨他推开房门。坐在不远处松树下的人抬头对他点了点头，不知疲倦地微笑着。仿佛这样的笑容是刀枪不入的铠甲，可以护得他滴水不漏。
慕倚情又习惯性地心疼了片刻。虽然这个弟弟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乖巧柔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幼崽形象。
剑尊于是走过去在对方身旁坐下，单手将幼崽揽在怀里，护犊之心溢于言表。后者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垂着眸，不知想着什么。
“仔细看看，你现在的眼睛很象兔子。”慕倚情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清冷冷。这种语调下说出的某些话直教慕倚笑也能被噎得无言应对。
“兔子？”慕倚笑颇为苦中作乐地笑了笑，“二哥，那些魔族真该认识认识你。”
剑尊神色认真。“我不是开玩笑的。”
“……”
原来并非这个人的彩色华衣迷幻了他的眼睛，而是打从一开始，他的眼里就只映照出一种倒影。一只红色眼睛的兔子。不管套上多么颜色的壳，内里都是雪白的毛皮。
慕倚情微微勾了勾唇角，昙花一现。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铸剑？”他再度打破沉默，语意深长地问到。被逼目睹情人之死，若还能任那些活着的魔族招摇下来……就不是他的弟弟了。他的弟弟是向来能请准地捉住身旁一切助力的人。而眼下……他的面前正有一把天下最锋利的剑。
剑尊想起那把悬在壁上尘封上百年的宝剑，它据说正是师祖屠尽当年三千作乱恶人所用之剑。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是否已到了它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弟弟的请求。
“不是，当然不是……”慕倚笑幽幽一叹，避开了慕倚情的视线，“如果我哪天扑到你怀里哭，你会笑话我么？”
“不会。”
慕倚笑在那舒适的怀抱里转了个身，紧绷了整整两天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所以我更需要在一个可以让我抱着嚎啕大哭的人身边呆着……哥，你的肩膀很舒服。”
慕倚情低下头，微微出神。“你只要说一句话，我……”不说赴汤蹈火、刀山火海，杀几个人或者魔还是不在话下。
怎料眼前人却摇了摇头，眼眸里染上些无奈。“事情会变成这样，根本不是他们的错……全是我的问题……”
记忆里天苍地樱的结界颜色鲜明，天深苍如冥域死气，地樱红如鲜血。然而与此之外的记忆却象是被人硬生生扯去了一般，支离破碎，遍体鳞伤。他知道，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敢回忆那一夜的那些细节。
所以他的记忆应了主人心中的渴望。
仰起头，世界巅峰华月峰之上流云悠悠，让人止不住心底泛起的倦意。
“……但凡有一日，我能把天下的魔都剥皮剔骨、饮血食肉……那之后，我一直在山上陪着你，好不好？”
只那最后一句话，可谓千百柔情流转。现下口中信誓旦旦的这个人，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人不能抵抗，更可况如此感人肺腑的诺言？
慕倚情眼底不易觉察地一黯。
剥皮剔骨、饮血食肉。倚笑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却是诡异地平淡，甚至隐然的温柔。仿佛描述中的场景不是血腥而残虐的复仇，而是清晨初醒，睁眼便看见枕边人时的缱绻。
剥皮剔骨、饮血食肉……
如果他真的被逼做下了这种事……那是一生都无法痊愈的伤口。慕倚情心念一定，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补救之法。
“二哥？”
久久未听到他的回应，弟弟疑惑地唤他。
慕倚情未将心里的揣测道出，仅是不着痕迹地安慰：“你现在应控制自己的情绪，莫再多想复仇一事。杀欲本就是激发魔性的诱因，此时的你更不应涉足此间。”
“连我的身体你都看出来了啊……”他苦笑。最近的他似乎总是仗着自己不久于世的身体乱许承诺。对落梧说：我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对他的哥哥说：我一直在山上好不好？
所幸剑尊大人实是理性又谨慎至极，而且了解他、理解他，能读懂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心情。这才能没有当真。
仔细想来……“知道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能在我发狂之时一剑了结了我，真好。”慕倚情的实力深不可测，估计即使是实力大涨的魔也不能于他剑下幸存。
“说的是，你以后无论变成怎样都是我的责任。”慕倚情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所以，在我找到办法根除你的病症之前，我不会让你下山。”
红着眼睛的魔一下子愣住了。他仿佛看到无数个复仇场面的萌芽被剑尊一根手指挫进地里。“这凭什么？”
“你和我动手，不大可能会赢。”慕倚情言简意赅，一针中死穴。
“……”
最后，慕倚情万分满意地抱着心爱的弟弟坐在树下纳凉。更满意的是，对方眼里那水中月般空幻的愁绪终于散去了些，至少不再霸占着他的全心。
即便是万仞山巅在临近午时也有些许的燥热，而慕倚情的身上却带着丝缕凉意。
慕倚笑伸出双手，抱住身旁人瘦削的腰身。这冰凉使他想起了心上人的鳞片。
……看起来坚硬的鳞甲实际上是很脆弱的，只要用曲起指甲轻轻一刮，便会连血带肉地扯下来……
肩上蓦然一痛，他猛地抬头，慕倚情正捏着他的双肩，指尖是用了力的。
“倚笑，你不对劲。”剑尊笃定地说。不光是不对劲，而是很不对劲。光是方才那片刻见他浮现出几欲崩溃的神色，就不是处事冷静的他。“怎么了？”
合上眼，花了有一段时间才平复下激荡的情绪。他却问他，怎么了。
“哥，你有通晓天地之能，难道不知道那天夜里怎么了吗？”勾起唇角，是若有若无的嘲讽，却不知道是对着眼前人，还是自己。
“那天夜里，西方地气骤变，百里花落，是极其强势的气场所至……龙气是么？”再得到当事人的确认，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龙气耗尽无以为继，他……是这么死的吧？”
“嗯，都是我的错。”
慕倚情仔细端详着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只是这个人的笑容永远漂亮得举世无双。
“我那时候燃烧自己的魔源打开通向万年前的阵法，只不过他发现了，竟然催动所剩的力量化出本体……”他又是一笑，“因为这样那些魔也死了大半，我更容易复仇，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
对方的语气轻描淡写。慕倚情却握紧了拳。
“我喝了他的血，”慕倚笑轻飘飘地看了眼兄长的神情，止住对方的欲言又止，“别问。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又怎么能告诉你呢？”
……龙族看着自己伴侣的眼神专注而纯粹，仿佛倾注了一生的忠诚。
“……只是他说，让我食他的肉喝他的血，以他的筋骨为剑，以后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我……我其实一直很听他的话，他想死了以后也保护我，就随他去吧……”
“哥，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
慕倚情安慰地摸了摸他因淋了雨水而打结了的长发，由发心一直顺到发梢。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所有的开始想另外一个人的经历，都是由遇见自己的弟弟开始。所以比之自诩风流的后者，他更无言以对。
“他说，他很抱歉让我伤心了……”眼神变得空落落。再多的自尊自傲自持，都没有了意义。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那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