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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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怀中人一头秀丽的长发，人却暗暗出神着。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倚笑，你的心也真大了。”落梧微微转了个身，风轻云淡道。
一贯把形象看得比天大、优雅从容得天怒人怨的美人嘴里吐出这样可算埋怨的嘲讽，简直让慕倚笑觉得象是被雷直接劈中。暗自扯扯面皮，难道他的表情竟然如此坦诚心中所想？
“好、好，就算我是混蛋……但，小梧，谁是碗谁又是锅？”
涵养好得如同魔殿主，终于也又一次气得七窍生烟绝尘而去。
……真是开不得玩笑。
因人体的温度离去而寂寞的怀抱，逐渐冷了下去。他觉得自己需要温暖，因为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感受到温暖了。
微微举杯迎向亭外柔和的阳光。酒杯是名贵的琉璃盏，晶莹剔透。杯后的光于是丝丝缕缕透进了他的眼底。
他在那片澄澈的杯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人有一双漂亮得宛如幻梦的绯红色眼眸，那是即使用法术也遮盖不住的魔之色。每日每夜，血液里不安的躁动都越演越烈，终有一日他不能控制那肆意的欲望时人变要化身为真正的魔。
他一直一直在想，也许他执意将自己的所爱送离这个时代，不只是祈求对方一世平安幸福，更是为自己求一个了结。魔化成没有意识的妖怪眼下看来已是不可扭转的结局，那么将魔殿选为自己的埋骨之地，毁灭自己，毁灭将要霸占自己意识的那个魔……在他看来，是个完美的选择。
就算是他的骄傲，他要死在他所爱之人不在的地方，不会被对方看见他的落魄。
轻摇杯盏，液体的波动模糊了倒影里的那张脸。他轻轻对镜花水月低低耳语——我怎么可能连你都无法战胜？
然后，倒影中的人轻轻笑起来的模样可以令人入了魔般失魂落魄。
平静的日子结束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笼园接到他的消息自然是很快地行动起来，暗自将讯息透露给仙魔各道，集结成群的当代高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魔殿之所。而这件事做得秘密之至，连落梧也是事到临头才听到风声。
外庭传来阵阵喧哗之时，慕倚笑正陪着落梧。魔主慵慵懒懒倚着阑干，而他则漫不经心地拂弦。直到刀剑声都已经可以清晰入耳，慕倚笑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无奈道：“落梧，别人都欺负你欺负上门了，不说管一管。”还按在琴弦上的右手随性游动，散音成曲，低沉浑厚。其韵宛如战场之肃杀，血染江河之苍凉。
闭目养身的人闻言张开眼，温言道：“我怎么敢向你的人下手呢？谁都知道你护短的厉害，若我在你这里落了把柄，不知以后该怎么对付我了。”
慕倚笑愣了愣，随后别过头低低笑了起来。
“有何可笑？你接近我何时不是有所图，我还指望你念着情分？”落梧勾了勾唇角，容色淡漠，看不出愤怒或是埋怨，“你这几日不排斥我靠近你……是怕也只是借我的气息缓解你的魔化吧？”
慕倚笑不置可否。魔主最初接近他的时候其实也是有所图的，只不过慢慢地时光流过……后来情势彻底逆转。他为了自己的图谋接近对方，而对方鲜少拒绝。也许不知不觉他欠他的烂账就早已算不清楚了，只望一死能一了百了。断了自己的执念，顺便断了落梧的执念。
也许是被他几近默认的态度惹恼了，落梧缓缓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去。“……你让我杀你，我做不到。你让我束手就擒，我也做不到。”
魔者的背影成了镌刻在他心底的一幅画，带着些绝决的凄美。
心念动，琴音乱。那一曲宛如悲歌的清音戛然而止。执着不肯散去的语音缠绵眷恋着此处，成了融合在景色中的一抹多彩丽色。
慕倚笑化出自己的刀放在膝上，手指反复在冰冷的刀身上摩挲。青白色的刀刃干净的一尘不染，他却仿佛在上面看到了洗不去的血色。
——可以为他死，为他杀，却不能为他而活着。
无奈地笑笑，难道自己心中那可笑无比的自尊还能超过爱情的价值不成？烦恼不过片刻，慕倚笑转瞬挥之千里外。眼下，他只用知道他可以为他而杀戮便够了。
近得仿佛就在耳际的喊杀声惊起满院飞鸟，张皇四散飞向青空。
砰地一声巨响，是有人踢开了院落的门……
可惜直到一切无法挽回之后，任性自我的人才终于明白。他认为为了情人牺牲一切是天理，只是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的龙族，更是可以为了伴侣哪怕焚尽灵魂也在所不惜。
◇ ◇ ◇ ◇
后世对此动乱的记载皆出自当代摘星塔主人倾九弦笔下。
琴圣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魔，虽曾是强盛数千年的强大种族。但是现在终归早已不是他们的时代。现在的人，更不可能接受异类的存在，也绝对无法让异族在自己的地界称雄。所以双方的矛盾直接造成了往后为期不短的一场拉锯战。
往后的斗争由魔殿暴露的那一天开始，由暗转明出现在众人眼前。
风云突变的那天夜里，慕倚清静静站在屋檐下，凝望着凄冷的夜色。华月峰终年寒冷，更常见的是雪而不是雨。只是今夜却下着百年罕见的瓢泼大雨，遮天蔽地的雨幕宛如厚重的棺材盖下，将天地拥在死亡的世界里。
不知雨下了多久后，一个人沿着山路缓慢地行了过来，没有打伞，任由雨水侵染了全身。
离得尚远，那个人身上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气息已经排山倒海侵袭了过来——魔气。
“倚笑。”来者的身影终于完全进入他的视野之时，慕倚清淡淡唤到。剑尊眉目间神色冷漠如冰雪，此时又隐然显露出近似亲昵的柔和。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依然挂着温柔醉人的笑容。湿透的乌发紧贴在他的脸颊上，衣服也已淋成半透明，清楚地露出衣下略显单薄的身体。而他的身体不易觉察地微微颤抖着，象是承受不了华月峰的寒气。
这副模样只要看在慕倚情眼里就足以勾起内心里的隐痛。
“二哥，许久不见了。”他站在他面前轻声说到，神情平常得与过往每一次相逢一般无二。
慕倚情心里低低一叹，默然不语。
“哥……这次来，想请你为了造一柄剑。我……带了铸剑材料。”这声音飘渺如同烟雾，竟似疲倦至极点而频临崩溃。
慕倚情眼中，对面的人神魂似乎都已经飘然远去了，此处徒留一副空虚无依的躯壳。随后也不听他的回答，径自将搂在怀中的东西交到他手里。
那是一个冰色的匣子，表面上围绕着浓重不散的魔气。不管里面是什么，那一定承载了已身为魔的弟弟过人的执念。
“剑？我记得‘潇’一直是用刀的。”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魔气之时，心念微动，转眼就想通了事情本末。慕倚情落在对方脸上的视线冷冷淡淡，却似是浑然不在意这时间长达数年的欺瞒。
慕倚笑也不再掩饰：“人是会变的。而且……曾经有人说过，我用剑的姿势一定很好看。”
顿了顿，薄唇微颤，又开口：“哥哥，我希望你一定、一定……”
“你放心，我会尽我毕生所学为你铸成神兵。”知他已深，有些事不必等他开口。
“也不必是神兵……”深深吸气，缓缓吐气。他别过头失神地望着夜色。
“你进去休息吧，我在外面站站，一路爬上山有些热……”
慕倚情推开房门之际，他如今疼爱入骨的弟弟这样说到。对方只是随便往那里一站，风姿便是举世无双的雅致出众。只是他是站在风雨之中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从下巴上滴落，任是那张脸多么美丽醉人，都只能显得荏弱而落魄。
慕倚情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对。
转身进屋。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放在剑炉边。
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用问，也知道倚笑在这一夜失去了什么人。
——龙骨，千百年前人人梦寐以求的铸剑圣品。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