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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娘亲 ...

  •   正是八九月间,飞花岭上,满山的雪梅花开得正好,风一吹,像是下了一场轻柔的雪。

      修真界三十年一度的请神宴在即,今年轮到飞花岭主办,四处都有弟子穿梭在一树树梅花间,雪白的衣袍翻动,带起一阵阵小风,搅动一地雪梅花瓣,空气中的清冷花香都较往年浓上了些许,常年寂静的山间也染上了一丝热闹。

      门内的藏书阁是唯一还一如既往沉寂如深潭的地方,隔着一扇木雕的屏风,守阁的白眉长老盘膝坐在桌案前,白眉白发白胡子,一身长袍也是素白,端地是仙风道骨。

      大敞着的窗户外缓慢地探出一个毛绒绒的头顶,上面还支棱着两个毛尖尖,片刻后,一个身长不足两尺的小童轻巧地翻了进来,无声地落在屋内的地板上,小童看着小,修为该是不低,一眨眼间的功夫又悄没声儿地趴到了白眉长老身前的桌案上。
      他歪着小脑袋往前探了探,听着长胡子下绵长的呼噜声,放下心来,看来是睡死了。

      小童大大咧咧往后一躺,只见他周身白光一闪,桌上躺着的变成了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毛团子,毛团子也是雪白的,翻个身爬起来,蹭到桌沿边,捞起白眉长老垂落到胸前的长胡子,四爪并用,团吧团吧把半截胡子搓成了一个球,然后躺在桌沿上开始抛着玩。

      而此刻,通往藏书阁的小径上行来一名衣袂翩翩的白衣女子,看气度就知并非是寻常弟子,原是门内的掌事芳枝。

      都知道飞花岭的现任掌门是个修炼狂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三百天在闭关,是以门内事物大都由长老芳枝代为处理。
      芳枝是前任掌门的同门师姐,是个风韵无限的温婉女子,性子和善,飞花岭中内门弟子大都亲切地称一声姑姑。

      掌门尚在闭关,芳枝姑姑便拿着请神宴的名册来同白眉长老商量。
      这段日子都是事儿赶事儿,芳枝姑姑忙碌惯了,抬脚踏进藏书阁便高声道:“白眉长老,可是在隔间内歇息?”

      一扇屏风之隔的里间内,毛团子被惊得差点儿没直接从桌沿边滚下去,四爪并用爬回桌上,着急忙慌地就想跳窗户逃走,谁想一个没留神,踩翻了桌上的砚台。

      “嗷呜——”毛团子嗖地往旁边闪去,躲过了被砚台扣脑袋的命运,但还是被溅了一身墨汁,而乌黑的砚台带着乌黑的墨汁拍上了白眉长老雪白的长胡子。

      芳枝姑姑一边走一边低头翻开名册,被屏风内的动静引地抬起头,只见眼前飞快晃过一道灰扑扑的残影,接着整扇屏风啪地砸在地上,白眉长老憋红了一张脸,踩着屏风大喝一声:“还敢跑!”

      话音刚落,藏书阁的门口自虚空中荡起一圈涟漪,紧接着“哎哟”一声,一团掺着黑色的白毛团啪唧落在了门前的地板上。

      白眉长老吹着胡子瞪着眼,一甩袖子,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还跑!藏书阁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藏书阁的结界可是祖师爷亲手设下的,是你这个小崽子想闯就闯的?!祖师爷知道不?!无蕴真人!修真界最有天赋的修士,百岁便飞升成仙!五百年前祖师爷一手创建起了飞花岭……”

      白眉长老是门派的老人了,当年据说差一点儿就拜入了无蕴真人座下,视祖师爷为至尊,每次提及都是没完没了。

      长老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怒气冲冲往门口走去,胸前团成一坨黑不溜秋的胡子还挂着未干的墨汁,芳枝姑姑侧步闪开飞溅的墨点子,将名册收进腕间的方寸石中,快步上前拦在了白眉长老身前,笑着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道:“凌焰还小,孩子心性,白眉长老您多担待些。”

      白光闪过,毛团子又变成小童,满身满脸的墨点子,凌焰抓起袖子抹了抹脸,给自己抹了一张不甚均匀的大黑脸,然后从芳枝姑姑身后探出脑袋,道:“不就是个结界么?一戳就破了,我不稀得动手罢了。”

      白眉长老气急,边捞袖子边呵斥:“嘿你个小崽子,目无尊长!看我怎么教训你!”

      芳枝姑姑无奈地拦在两人中间,偏偏凌焰还不安生,冲白眉长老一龇牙,道:“你又不是我……我师尊!我凭什么给你教训!”

      说罢扭头就跑,凌焰方才可不是在胡说八道,这结界确实拦不住他,刚刚一头撞了上去纯粹是因为没留神,这回有准备,还能出不去?

      谁成想刚转过身,往前还没冲出去一步,他就被揪着后衣领提溜了起来。

      凌焰名义上是掌门的唯一亲传弟子,飞花岭上上下下,敢这么把他提溜起来的,也就掌门本人一个。

      被揪住了后颈的凌焰乖乖变回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毛团子,蜷着四只爪爪,耳朵贴在脑后,原本蓬松的毛毛被墨汁粘成一缕一缕的,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加上那一身惨不忍睹的黑白配色,极具欺骗性。

      来人提溜着他左右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冰雕雪塑般的脸上略微透出一抹嫌弃,显然并没有被欺骗到。

      芳枝姑姑侧身让开,虽是长辈但还是先恭敬地叫了声掌门,然后才柔声道:“刚从禁地回来?还当你要晚些时候才出关呢。”

      来人正是飞花岭第四代掌门凌泠雪,她的确是刚从冰雪覆盖的禁地回来,身上还裹挟着未散去的凌厉寒气,精致的眉眼也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似的,较平时更多了几分冷意。

      凌掌门听见芳枝姑姑的话后含糊应了声,视线在满身狼神色狰狞的白眉长老身上转了一圈,着重在那团惨不忍睹的胡子上停留了一会儿,静默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透出些许无奈。

      白眉长老手一背,抬起下巴,重重地哼了一声。

      凌泠雪抿了下唇,开口道:“白眉长老,您这胡子……”

      白眉长老睨了她一眼,一副软硬不吃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徒弟干的好事的样子。

      凌泠雪顿了顿,接着道:“要不还是剃了吧。”

      此话一出,还在凹造型地白眉长老瞬间破功,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芳枝姑姑往门口又侧了侧身,强忍住笑意,对凌泠雪说道:“掌门不若先回住处休整休整,我晚些再去同你讲明日迎客的安排。”

      凌泠雪略一点头,提着黑白相间的花毛团,转身便消失在了满树的雪梅花间。

      白眉长老这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指着门外,气得直打结巴:“她她她她——”

      芳枝姑姑差点儿没忍住又笑出来,这也就是当了掌门了,得庄重些,要是放在从前,保不齐凌泠雪手起刀落直接把白眉那坨有碍观瞻的胡子给削了,毕竟她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

      白眉长老大约也是想起凌泠雪已经是掌门,再不能像从前一样追着骂了,胡子抖了两下,最终只气急败坏同芳枝姑姑抱怨道:“我当时就说过!那有修士收妖族崽子当徒弟的!你看看你看看!现在怎么样?!”

      芳枝姑姑抬手掩了下唇,压下笑意,从嵌在镯子上的方寸石中取出名册,转移话题道:“这是明日要来参加请神宴的门派名册,您看看安排上还有没有什么缺漏……”

      凌泠雪所修之道最是讲究清心,她住的院落在飞花岭的山巅上,普普通通一个小院,要论装饰摆设,怕是还比不上城中好一些的酒楼。

      按理说山巅这个高度早就已经是寒风肆虐寸草不生,不过飞花岭列席修真界五大门派,外罩着的护山结界能抵挡金丹期以下的攻击,更遑论区区几道寒风,是以凌掌门山巅的小院子里同样开满了雪梅花。

      凌泠雪抬脚走进院子,叫住正在打扫院中落梅的小弟子,让她去端一盆米浆来,好把黑乎乎的毛团搓一搓,看能不能洗白了。

      藏书阁里的东西没一件是凡物,就是白眉长老拿来装斯文充样子的墨也是写重要信件时才会用到的凝墨,一旦落笔成章,任何术法都没办法改变信上的字样,能够避免被有心人恶意篡改。

      不过再怎么厉害也是墨,拿米浆搓一搓,多少还是能洗掉一点的吧。

      飞花岭山腰往上,住的都是筑基后的弟子,已经辟谷,要想找米浆得去山脚下为修为不深的小弟子们准备的厨房,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柱香。

      进了院门凌焰就从凌泠雪手上挣脱下来,化成人身,黏糊糊地挂在她腰上,兴奋地说道:“娘亲,你不是说晚上才回来么?”

      “晚上再回来你不得跟白眉长老吵翻了天了?”

      走了这一路,身上从禁地带出来的寒气早散的差不多了,是以凌泠雪也没拦着小崽子,只淡淡地道了句道:“别往我身上蹭,一脸墨汁。”

      她嘴上说着嫌弃,但凌焰报复性地在她外袍上蹭了几个来回也没说什么,只当腰间又挂了一把人形的佩剑。

      凌泠雪走进屋里,搬个了矮凳到院子里去坐着,一会儿好洗儿子。

      正午的阳光正盛,透过满院的雪梅花,在地上落下片片碎金般的亮斑。

      凌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兴奋地同他娘亲讲山里哪个地方有一汪泉眼,转天再去看却已经冻硬了,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梅花,又讲山脚下有群蚂蚁在搬运一只甲虫,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哪里有蚂蚁窝…….等等等等,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凌泠雪托着下巴坐在院子里,看他手舞足蹈半天后,真诚地发问道:“你到底是只真老虎么?怎么比鸟还聒噪呢?”

      凌焰闻言小手一叉腰,气鼓鼓地瞪了他娘亲一眼,噗地变回原身,奶声奶气地冲凌泠雪叫了声:“嗷呜~”
      是老虎,不是鸟!更不是猫!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有人问起都说凌焰是一只灵猫妖,凌焰自己当然不愿意,为这事儿没少同凌泠雪闹脾气,凌掌门不跟他废话,只说:“你自己照照你这模样,说你是老虎有人信么?”

      凌焰顶着满身乱毛,不服气地和凌泠雪对视着,凌掌门淡然地看着他,道:“你就说这几年来有人怀疑过你是一只猫这件事不?”

      凌焰闻言一愣,“唔嘤”一身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可惜装可怜这招对他娘亲早就不好使了。

      下山端米浆的小弟子回来了,看着院子里可怜兮兮软趴趴地一坨实在忍不住爱心泛滥,无奈掌门太过生人勿进,只能放下米浆,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下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凌泠雪搬过矮凳往米浆前一坐,把被凌焰蹭地脏兮兮的外袍脱了往地上随手一扔,袖子一挽,拎起一旁的毛团子,扔进盆里就开始搓。

      “嗷呜~”猝不及防被扔进米浆里,凌焰一个脚滑差点儿没把自己淹死在盆里,他盯着鼻尖上沾上的一点米浆,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唔……味道还不错。

      凌焰还在回味米浆的甘甜,下一秒就被他娘亲粗暴地搓毛团手段拉回来残酷的现实。

      “嗷嗷嗷——!!”我是你儿子啊!不是抹布!

      按理说人是听不懂猫叫的,但也许是血脉相连,自己儿子在嚎什么,凌泠雪大致都知道意思,但她没理,手上力气不减,搓了两下拧着眉头道:“你们白老虎小时候都这么白么?”

      太难洗了吧。

      凌焰翻了个白眼:“嗷~”我哪儿知道去?我连我爹都没见过!

      身后有片刻的安静,凌焰缩着脖子往后瞅了一眼,还没看清就被拖着下巴拧了回去,然后再次被他娘亲粗暴地揉搓了起来。

      凌焰挣扎着又“嗷”了一声表示抗议,凌泠雪手上不停,边搓边道:“不使点劲儿怎么搓地干净?不然给你把毛都剃了等着长新的?”

      凌焰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中哀嚎,爹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焰儿想被温柔地舔毛毛!

      ……

      “爹爹!”

      山脚下的落英镇是入飞花岭的必经之路,请神宴在即,镇上也热闹了起来,城门口的关卡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调皮的小女娃从大人怀里跳了下来,仗着个矮人小,直接溜进了城门,然后指着街边一个小摊上的风车脆生生道:

      “爹爹,你快过来呀!我想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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