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佛》YUKISAM

1、第一话

　　“你这个不详之人快滚出我们的村落。”

　　少女双手被人擒在身后从村落里押出来，后背被人用力一推直直朝地上扑去，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摔在了地上。
　　就连随身的包袱也被人随手丢在了她的身侧。

　　地上的粗石砾划破了她的掌心，细长的血痕沁出丝丝血珠，她嘶地一声侧坐起身，翻开掌面，满掌脏灰。

　　身后的一群身着粗布衣裳的村民们对她脸上露出嫌恶的眼神，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用食指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晦气的巫女若是再敢进到我们村子里，便寻人将你乱棍打死。”

　　耳边传来的叱骂声不绝于耳，白羌忍着针扎般的疼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起身又拍了拍百花裙上灰尘。

　　她抿唇不语，提起地上的包袱挎在身上，冷眼眄了那群忘恩负义的村民一眼，转身离去。

　　背对着村落离去的白羌眼眶憋着红，但没有哭。

　　四岁的白羌被人拐卖到了偏远的苗疆。

　　一个美艳的女人一身红裙，百褶裙上绣着百花图，每一朵都不同样，针脚细密又生动。她的脖子上挂着银质的项链，一环扣着一环，头上银白色的头饰又大又漂亮。

　　她细长的眉眼轻瞥满脸脏污双手捆着麻绳的白羌，勾唇露出一个极妩媚的笑容，像是扇翅的蝴蝶尽情展示她五彩斑斓的翅膀，年纪小的白羌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蹲下身，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对上她哭红的眼睛，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与绑着她的黑黢黢的男人交谈。

　　那个男人声线粗犷，似乎很不愉快，但女人细悠悠的声音不急不慢地从她嫣红的嘴唇吐出。

　　最后那个男人牵着一根绳子，那根绳子连着捆住白羌双手的麻绳，被递到了女人的手上。

　　女人接过麻绳，从腰间掏出一把镶了黄蓝色宝石的匕首，割断了紧紧束缚着她的绳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女人用通俗易懂的汉话同她交谈，嘴角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我……我叫白蔷。”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软软糯糯，瑟缩着身子惊恐地睁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她。

　　“哦，我叫巫雪，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

　　女人站起身转身离开，身上的百褶裙随着她转动展开像是花朵绽放花瓣。

　　她似乎并不担心身后的小女孩会趁机逃跑，被拐到这里，不跟着她，后果只会更加悲惨。

　　愣在原地的小姑娘愣了愣，还是小碎步跑着险些趔趄摔跤跟上她的脚步。

　　巫雪的步子放缓，她才得以跟上她的脚步。

　　巫雪的家住在山腰上，满山绿意盎然的树林间只有她这一间小木屋，远离村落藏在山林里。

　　“去洗洗，换件衣服。”

　　巫雪扬起下巴示意让她自己去用木桶打水清洗她脏兮兮的脸和身子，自己则是翘脚坐在了屋内的一个木椅子上，又不知从何处拿起的细长黑色烟枪，吸了一口吞云吐雾。

　　她提着有她半个人大的木桶到一边流出活水的切成两半的竹子那接水。

　　她个头小力气也小，每次只能接三分之一的水，倒在巨大的木桶里。

　　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将大木桶装了半满。

　　她羞赧地瞄了一眼还在吸烟枪的漂亮女人，解开裙结，爬到桶里，桶里的冷水让她不禁浑身一颤。

　　不知何时，那个女人走到了木桶旁边，左手端着烟枪，右手提着一个铁水壶朝木桶里倒水。

　　她撇着嘴，眼里流露出嫌弃的眼神，水壶嘴里倒出的水冒着热汽，是热水。

　　整整一大壶的水全倒进了木桶里，白蔷抱着膝盖，包裹着她的水温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真是麻烦。”

　　女人嘴上虽这么说着，背身从柜子里取了白棉布与一套衣裙挂在了木桶边上。

　　“洗好了就换上。”

　　女人又坐回了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脚尖点着节奏。

　　白蔷很快就洗干净了身子，用白棉布擦干了身上的水珠，换上了女人挂在木桶边的衣裙。

　　女人为她准备的衣裙与她身上的百花裙是一样鲜艳的红色，只是层层褶皱裙摆处并未绣着花儿，是单色的裙子。

　　她磨蹭着提着裙子走到她面前。

　　巫雪抬眸瞧见她滑稽地提溜着裙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又从柜子里又抽出一条布带，围着她纤瘦的腰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个结实的绳结。

　　白蔷松了手，裙子老老实实地被系紧在腰间，不会掉了，对着巫雪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你说你叫白蔷，是哪个蔷。”巫雪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问她。

　　小姑娘摇了摇头，眼里透着澄澈的迷惘。

　　“那你便叫白羌吧，白色的白，羌笛的羌。”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羌笛的羌是哪个羌？

　　白羌跟着巫雪生活，每日采药草磨药。渐渐地，她知道了巫雪为何不住在村落里，而是独自住在山腰上。

　　巫雪是苗疆巫女，会下蛊也会解蛊，还会看病。

　　在那些普通人眼里，巫雪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女人，她的身上伴随着不详，靠近她的人会变得不幸。因而没有人会愿意与她来往。

　　但苗疆的人们又极其依赖巫雪，因为巫雪能够诊治怪病，甚至治好人体身上一些稀奇古怪的现象。

　　白羌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不明白为何苗疆的村民们明明需要巫雪，又与她十分疏离。

　　她问巫雪，为什么那些人都避着她。

　　巫雪只是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那是因为她太美了，他们嫉妒。

　　可是白羌不信。

　　后来长大些，她大概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源于一种名为忌讳的情感。

　　白羌从巫雪那里学到了很多，治病救人的医术，还有受人忌讳的巫蛊之术。

　　那日巫雪正在捣药。

　　白羌见她的手臂纤细得堪比枝条，青紫色的血管从薄薄的肌肤里透出，关节处的骨头十分明显。
　　这段时间她还时不时地咳嗽，咳嗽得严重的时候，白羌一直担心她会把血都咳出来。

　　巫雪的病症从她带回白羌时就早见端倪，但是她本人并不在乎。

　　白羌也猜测，正是因为巫雪自知寿命不长，才会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她，为的就是传承她巫女的手艺。

　　巫雪死后，白羌便离开了苗疆开始游历，途中行医救人，救死扶伤。

　　离开苗疆的第八个月，白羌路过了这个名为谯西村的村落。

　　村内有一户大户人家的儿子自从得了风寒之后便卧病在床，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眼瞧着人快瘦成人干命不久矣。

　　那户人家的家人死马当活马医，求了白羌去看看她的儿子。

　　白羌替病榻上的男人调养了半月身子，濒临死去的男人竟然奇迹般地意识变得清醒，能够下地走路了。

　　那家人将白羌看做救命恩人，留她在他们家里多住一段时日，照看那户人家的儿子。

　　可有一日，那儿子的母亲来房内寻白羌时误看见了她桌上的一个紫砂罐，好奇心让她打开了那个罐子。

　　她本以为里面是什么稀世神药。

　　罐子里是一只黑色的虫子。

　　她惊吓着把罐子给丢了出去，白羌听到喊声匆匆赶来，用一棵奇异的草将虫子重新引了出来，装回了罐子里。

　　那个妇女受了惊吓，一看见她便回想起罐子里长相丑陋的虫子，直犯恶心。

　　“那……那是什么。”妇女支吾地问她。

　　白羌不慌不忙地回答她：“蛊虫。”

　　那个妇女惶恐地瞪大了双眼，叫喊着跑了出去。

　　白羌从未想过要隐瞒自己的巫女身份。

　　那家人以为她给男人下了蛊，全然不记得她救治了男人的恩情，将她赶出了谯西村。

　　白羌苦笑着一路走着，感叹为何人心都如此凉薄。

　　走着走着她累了，便坐在了地上趴着脑袋埋在膝间。

　　“施主，你怎么了。”

　　白羌闻声抬头，眼前人剃光了头发，身上一件明黄色的僧袍，右手虎口挂着一串佛珠，他慈眉善目，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略显妖娆，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极其不符。

　　白羌疑惑地盯着他：“你是僧人吗。”

　　他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无情无欲的模样不似俗世人。

　　“施主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白羌垂眸，用袖口抹了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

　　“无事。”

　　那男人朝她鞠了一礼：“施主若是有难，可到清原寺寻求帮助。”

　　白羌上下打量着他，问出了一个她一直疑惑的问题。

　　“我问你一个问题。”

　　那双魅惑的丹凤眼没有情绪地朝她看了眼：“施主请问。”

　　“你觉得人生来便尊卑有别吗。”

　　白羌见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竟觉得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犹如她初次见到巫雪那般惊艳。

　　他淡淡的语气让人信服。

　　“佛说，众生平等。”

　　白羌的笑是能够露出洁白牙齿的笑容，她方才还难过得不行，现在却一扫阴霾的情绪，声调上扬：“我被人赶了出来，现下无处可去，可否去寺里借住几日。”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笑，又瞥见她手掌心的血痕。

　　“施主请随我来。”

　　白羌跟在他的身后，剃光了头发的后脑勺十分圆润，冒出青色的发茬。

　　头骨长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