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之初》尼可拉斯

2、二

　　白爰爰觉得自己大概不适合在仙界呆着。先是摔了，现在又不合时宜地饿了，她这一路上压根没有注意哪里有吃的！这可——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手上还拿着一个艳红的苹果似的果子。“这个很甜哦。”
　　是秦紫烟的声音。白爰爰抬头，第一次这样近的看见秦紫烟的眼睛——又大又亮的桃花眼，眼神清澈如山泉水。靠近她就像靠近一道山中飞瀑，也没有水声隆隆，也没有水滴飞溅，只有温柔与湿润。
　　“谢、谢谢。”白爰爰道，低着头接过果子，生怕自己喜上眉梢的笑容被看了去，连带自己也不明白的那些心思都被人一道看穿了。
　　“不客气。”秦紫烟道，声音放软补充道：“这是药王山里产的一种仙果，就在菩提谷边上的垭口上长，吃了不但三日不饿，还能提升修为。”白爰爰正不知如何作答——还喜不自胜傻乎乎地把果子拿在手里舍不得吃——秦紫烟又追问道：“你可是…昨日那只小兔子？”
　　秦紫烟其实挺想加入什么“可爱的”“白白的”之类的形容词的，她在心里都补上了，但碍于彼此并不熟悉，也就没说。
　　“是、是呢！还没有谢仙女姐姐的救命之恩！小、小女白、白爰爰！”你是兔子，为何结巴？白爰爰暗骂自己，“还不曾请教、请教、姐姐——”这往下是哪两个字差点要想不起来了，“芳名是？”
　　然而说这一番话，虽结结巴巴，她倒没有低头，反而直视着秦紫烟，叫秦紫烟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差点看迷了。“我姓秦，名紫烟。是这药王山中修行的医女，也负责看守此山、采药炼药。”眼见白爰爰又想开口又有点结巴，秦紫烟立刻问道：“你为何到了药王山来？”
　　白爰爰迅速整理思绪，答道：“我本在凡间那终南山中修行，修行处的山谷里有户农家，那猎户只打大的野兽，从不害我，我也就在那里住了下来。奈何后来猎户被狼咬死了，留下那孤儿寡母。孩子还小，但很喜欢我，时常与我玩，有时见这孩子有难，我也尽力救他。没想到一救就是好几次。直到最后一次，屋子都着了，我实在没法救他了。在屋外遇见一位下凡的仙人，见我心善，掐指一算我的修行因为救人性命已经到了很高的层次，便将我带上仙界来了。”
　　白爰爰说完，咽一口口水，心说可算是说清楚了，都不敢喘气。这时候才发现秦紫烟一直笑望着她，“你也是心地善良啊，三番五次救人性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有此福报，原是应当。”
　　秦紫烟生来便是仙籍，师尊予她教诲的时候，便说作为医女，要不分高低贵贱地拯救众生，来了便是病人，病人就需要得到帮助。至于对方是否触犯天条，是否应得惩罚，这不是一个医者应当考虑的事情。此处虽是仙界，但和人间一样，医者也应有仁心。
　　“我这不算什么，”秦紫烟还欲夸赞，却听白爰爰喃喃道，“姐姐昨日也救了我……”
　　秦紫烟笑了，“是啊，我救了你，毕竟——”她想说，这山上也有好一阵没有什么生灵来访了；她想说，你那样可爱的雪白的一只，谁看着不可怜啊？可惜那方壶山的随雨而来的仙人正在用传音咒呼唤她，一边道歉一边施法收住雨水，她只好赶紧出发——便转身对白爰爰道：“我有些急事，这厢先别过了。记得把果子吃了。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千万记得来找我啊。”
　　说完也不给白爰爰回答的机会，快步去了。留下一个白爰爰一边笑得肆无忌惮，一边抱着果子闻那上面的果香和秦紫烟的体香。
　　没想到这仙人取了药，当日便千恩万谢地去了，雨却下到了第二天。秦紫烟出门采药，采的都是回去要风干才能用的根茎类，走到半路又下大雨。她简直怀疑这仙人是不是折返了——快别！任她跑得再快，躲进凉亭的时候还是淋湿了一点。她正用袖口擦顺着头发流下来的雨水时，白爰爰又出现了。
　　由此，秦紫烟断定哪天偷看自己的必然是这只小兔子。
　　我知道是你，她想，但我不知道怎么问，或许最好是不问，因为，我和你并不熟悉，我若唐突，万一吓走了胆小的你——
　　“真巧啊。”白爰爰跑到她身边——秦紫烟生怕吓着白爰爰便有意收住了自己的视线——对她笑着道，“又碰到你了。”
　　看来兔子也不是都胆小。
　　秦紫烟笑了，笑容落进白爰爰心里，让小白兔乖巧的脸上的笑容也进一步荡开。“是啊，好巧。好巧……”
　　时隔一千年，秦紫烟再一次开始埋怨自己不会说话。
　　“你——”秦紫烟道。
　　“嗯？”白爰爰立刻应道。
　　“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伤好得怎么样？”秦紫烟埋怨自己，也就会问点这个了。
　　“那倒…没有。”白爰爰是真的没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大概因为狂热地想要见到秦紫烟的愿望总是得到满足，根本是快乐的，绝非煎熬。
　　“哦。”秦紫烟道，正低下头，突然灵机一动，“昨日是我走得太快了，让你来找我，都没有问你知不知道我住在哪里。”顶好也不要问她知道不知道，秦紫烟想，“在药王山里，你可寻了遮风避雨之所？”
　　谁说咱不会说话，嗯？！
　　“我……”白爰爰本来被秦紫烟的话头吓了一跳，以为秦紫烟要兴师问罪，结果反而是顺了她的心意。可是顺了自己的心意又如何？难道我能说我没找到，我能不能住你哪儿去？你已经不是小兔子了，这样或许……
　　“我找到一处山洞，就是从那天的树林往前走一段，小河旁边那个。挺大的，地势也高，就是不太隐蔽。”
　　“那正好，你从你的洞里出来，再往东北方向走约三里地，就是我的住所。你的伤势本不太重，但要是有所不适，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记得。”
　　“那太好了，这边谢过——”白爰爰想了想，“紫烟姐姐了！”
　　雨停了，替她们提早完成了对话题的终结，二人告别，各自去了。
　　连着数日，日子仿佛又回到之前那种平静中。秦紫烟忙着晒干、炮制药材，几乎忘记了曾告诉白爰爰的事。只有夜深闲下来的时，她眼前才会浮现白爰爰的大眼睛和圆额头，还有化成人形之后保留在脑袋上的白色头饰。秦紫烟不由对自己说，活脱脱地还是只小兔子嘛，化形本是偶然，她还没有完全掌握法术。真住在那洞里？不说狡兔三窟吗？那洞明明是石头的，如何挖出别的出口来？
　　恍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幼稚可笑，不由得笑出声来。
　　没有不舒服？没有不舒服最好了，宝贝，宝贝小白兔……医女秦女士抱着温柔的微笑睡着了。既不知道洞里的白爰爰也一样笑着，更不知道白爰爰这几日来纵使如梦，也依然思念着她，甚至反复为一个念头所困扰——只有生病，才能去找秦紫烟；可是秦紫烟之前把自己治疗得太好了，根本就不会生病，也就没有理有去找秦紫烟！
　　福兮祸兮，祸兮福兮，白爰爰想，众生在世上的缘分哪是烛火，分明是绕弯绕个没完的大河！
　　终于，在一夜梦到六次秦紫烟之后，白爰爰决定了，她要装病，装病去找秦紫烟。被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先见到她再说！
　　走近秦紫烟的住所的时候，柴门照旧是没锁，白爰爰轻手轻脚地进去——固然不是做贼，她却依然害怕打搅到秦紫烟——直到走到书房，才看见秦紫烟坐在哪里，不知在写些什么。
　　她三步并作两步，兔子似地跳到秦紫烟书桌前，膝盖一弯，双臂一伏：“大夫，我生病了。”
　　说完心跳如雷，这下心里有一百个自己的真身在跺脚了。
　　“让我看看。”而秦紫烟只是放下笔，然后伸手抚摸她的额头。“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号号脉。”
　　白爰爰心中的一百只兔子现在蹦了起来。
　　其实白爰爰一走进来的时候，秦紫烟就看出来她健康得很了，一点病都没有。再一号脉，更发现白爰爰这几日在药王山修为精进了不少，速度十分可观。但是望着白爰爰的大眼睛，秦紫烟什么都没说，甚至微笑了起来。按理望闻问切，秦大夫总该问一问，但她什么都没说。不点破，不说明，不追问，不给白爰爰露馅儿的机会。
　　因为就在这一刻，一个人在这药王山中住了六百多年的秦紫烟发现，有一个会呼吸、有心跳和体温、外表还十分可爱的活物在自己面前，陪伴着自己，是何其幸福的感觉。温柔的、可爱的、自己喜欢的生灵，有传情达意的眼睛，有兰麝芬芳的呼吸，有古灵精怪的微笑……
　　“你啊，是这样一个问题……”听到秦紫烟这么说，白爰爰愣了，她虽然不明白秦紫烟说的病症，但清楚秦紫烟是在配合自己；“所以，我会给你开这些药，比如……”秦紫烟一边说，一边笔走龙蛇，白爰爰一点儿也不明白。她不知道秦紫烟是在给她开一大堆有利于保养身体、提高法力的药；“这个要水煎服，那个要和蜂蜜一起吃……”秦紫烟还在巨细靡遗地交代，白爰爰越来越糊涂了。
　　难道自己真的——
　　“不过啊，”秦紫烟道，白爰爰那形而上的兔子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你要是老住在那山洞里，也不大好。山洞潮湿，长此以往对你的身体不利。左右中这山中也没有别人，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住？”
　　白爰爰那形而上的兔子耳朵竖得笔直。“我，这，那怎么好意思呢！”本就得秦紫烟救命，欠人家的恩情，不知如何还起，现在又骗了人家，要是还——“我还是住洞里就好了，免得打搅紫烟姐姐……”
　　秦紫烟笑道：“你初到仙界，人——兔生地不熟，恐怕连这山里的气候都搞不清楚，前几天不还找不到吃的吗？再说，仙界也不见得十分安全。我是守山的，别人不敢害我，万一有什么不善之类来了，加害于你，你法力微弱，怎么是好？”
　　白爰爰虽然实打实地被秦紫烟唬住几分，还被秦紫烟的轻言软语和温柔妩媚所诱惑，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自尊：“可我什么都不会，来了岂不是拖累姐姐，我——”
　　“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秦紫烟道，“我无非采药炼药，医学就是我的修行。你若来了，可以和我一道去采药，也可以学习一些医术。再说了医者仁心，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在外面受苦？我可做不到。”
　　说罢秦紫烟用手轻轻捏了一下白爰爰的耳朵，白爰爰立刻缴械投降。
　　“好……！多谢紫烟姐姐了。”
　　“不客气。”秦紫烟道。她很想补充说，茫茫仙界，遇到你我也很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