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爱上行》陆显

8、引八

　　单辞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周洋已经把锅给放好了，正在仔细调整插板。
　　听见单辞穿着拖鞋的拖沓脚步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鼓捣电锅：“穿得了吗？”
　　单辞在他旁边坐下，闻言扯了下裤腿，抬起屁股重新坐了一遍，笑了一声：“有点勒得慌。”
　　周洋转头瞪他：“龌龊。”
　　单辞咳了一声，手撑着下巴，目光跟着周洋手上的动作移动，问道：“怎么了，线不够长？这插线板哪里来的？”
　　“卫梁拿来的。卫泽安看个鱼都能掉水里，待会儿别绊着线把我锅摔坏了，这锅可是我帮小区大爷的象棋小队做参谋赢的奖品。”周洋起身换了个位置蹲下，强迫症似地调整着，尽量让电线沿路贴紧不悬空。
　　单辞点点头，四下扫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做，便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出去。雨已经小了很多，沿着走廊看过去，老板正站在一个房间门口，服务员大妈在房间门口和老板说话，随后大妈走进房间。老板朝他这边看过来，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道：“同学，换下来的衣服交给阿姨吧，帮你拿下去洗。”
　　原来老板的普通话也还算标准，并没有第一天来的时候那么难听懂。
　　单辞笑笑回答：“不用了叔。”
　　老板刚想再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便朝单辞示意后接起电话走开了。单辞的目光追随他下楼，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回头去看，卫梁叼着烟从隔壁房间出来了。看见单辞，卫梁嘴里的烟抖了抖：“哟。”
　　单辞低头，小二毛茸茸的脑袋从卫梁拉着的门里探出来，用力往外拱，兴冲冲地和卫梁抗争着。卫梁抬脚用脚尖把狗头轻轻往里一推，随后带上门。单辞突然有点想要逃离现场。很奇妙，这几天的相处下来，每当他以为自己和卫梁熟络起来，至少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轻松聊天开玩笑，随后一但周洋不在场，单辞便发现那其实只是错觉，同卫梁单独待在一起，煎熬程度不亚于要他跟单程俊一起去游乐园。
　　卫梁吐了口烟，突然问：“你抽烟吗？”
　　单辞愣了一下，回答：“不抽。”
　　卫梁点点头。沉默。
　　香烟燃到了头，烟灰被抖进墙边的垃圾桶里。两个人安静靠在栏杆上，走廊那边，服务员阿姨带着换下来的床单下楼了。卫梁将烟头夹在手里，开口找了个话题：“听说我们进来的那条公路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挡住了。”
　　单辞：“啊……因为下雨吗。”
　　“应该吧，老板说可能得等两天才能通路了。”卫梁说着，已经熄灭的烟头攥在手里捏成一团，也进了垃圾桶。
　　眼看话题延续不了，单辞犹豫着该说句什么才能自然随意地回身进房间，卫泽安的声音就从房间里隔着门板传出来：“哥，我那双有小花的拖鞋呢？”
　　卫梁便离开栏杆，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语气有些不耐烦：“不是在我行李箱旁边吗？你自己找找啊，又不在我手上。”
　　卫泽安：“不是那双，那双粉色的，好几朵花的那双。”
　　卫梁：“箱子里面。”
　　卫泽安：“没有啊。”
　　卫梁怒了：“你给我把门打开我来找，你带那么多拖鞋干什么？你是蜈蚣精吧？”门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卫梁又补充道：“小心你的狗，跑出来了到时候滚泥浆你自己去逮。”
　　卫泽安打开门，用腿抵着小二，先对着单辞一笑，随后回答她哥：“你懂什么，出门和在房间能穿一双拖鞋吗？”
　　单辞也笑了笑。卫泽安侧着身子，留了一只脚在门缝里，卫梁赶忙也把脚伸过去，两个人衔接流畅地换了个位置，死死将小二堵在门里。直到做完这一套，卫梁才回头问：“你跑出来干嘛。”
　　卫泽安：“我不急着穿，你找到了就放那儿吧，谢谢哥哥，我出来透气。”
　　卫梁关上门，顺带还嘀咕了一句“有病”。卫泽安毫不介意，两步跨到单辞身边，站在卫梁刚才站着的位置上，两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即又各自转开视线。卫泽安穿着一条长及膝盖粉色的连帽连衣裙，头发扎成丸子，脸侧的碎发也用发卡别了上去。宽大的帽子环在脖颈边，衬得她脖子细长得过分。两人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但单辞还是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大概是来自于洗衣液，淡淡的包裹过来。
　　两个人都没先开口，听着身边卫泽安窸窸窣窣地摸索什么，单辞微微转头斜着眼睛偷摸看过去，卫泽安正忙着把两张小票一张的纸塞回口袋，然后对着单辞张开手心，里头是一颗粉色包装的糖。
　　单辞拿过糖，低声说了句谢谢，卫泽安也小声回了句不用。
　　他将糖拿在手里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标注味道，于是主观判断这是草莓味。卫泽安没说话，他就把糖捏在手指里抵着转了两圈。沉默中，他突然想起来，卫泽安一直个是话很多的姑娘，而现在，她递过糖后就伏在栏杆上，脸埋进手臂里，两只眼睛盯着楼下湿漉漉的地面出神。
　　单辞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怎么了。”
　　卫泽安冲他眨眨眼：“没事儿啊。”
　　这样的话一般是不能当真的，单辞缓缓想道，大概跟自己一样，是得周洋在场，才不至于太尴尬，毕竟她和周洋关系更好一点。他又想起刚才他们在鱼塘边卫泽安跑掉的画面，这样想就突然很合理。
　　单辞善解人意道：“咱们去找周洋玩吧。”
　　他目光平淡得真诚，卫泽安有些僵硬地勾了勾嘴角，慢吞吞转身敲了敲半掩的房门，冲里头问道：“方便我进来吗周洋哥，你没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不方便，”周洋回答：“我对笨手笨脚的人过敏，跟那种人待在一起我呼吸困难。”
　　卫泽安推门走进去：“这也太尖酸刻薄了吧，您能活得过青春期也算是个奇迹啊。”
　　周洋蹲在锅边上，手里拿着火锅底料，目光越过卫泽安投向跟着进来的单辞：“炒不炒？”
　　“你们还会炒底料？”卫泽安在单辞出门前坐的地方坐下，回头看了单辞一眼，“这么厉害。”
　　“直接煮吧。”单辞在她身边留了个卫梁的距离也坐下，“不然味道沾在被子上散不了。”
　　“用周洋的被子把你的被子罩住不就沾不上什么味道了。”卫泽安朝单辞微微偏头，却没看他。
　　“那我睡什么？”周洋喊道。
　　卫泽安：“挂树上呗。”
　　周洋把火锅底料随手一丢，站起来：“那你待会儿去树上吃吧。”
　　卫泽安扬起下巴，眯着眼睛故作嫌弃：“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我们智人就是该在桌子上吃饭，你是不会懂的，我理解你。”
　　周洋嘴巴都气歪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皱着眉看向单辞，指望他帮忙说句话。单辞接收信号，冲他一笑：“我也理解你。”
　　卫泽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洋也憋不住跟着笑起来。
　　卫梁突然出现在门口：“卫泽安你那双袜子穿过没就塞——”
　　“啊啊啊啊！”卫泽安猛地蹦起来，尖叫着打断卫梁，同时几步窜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慌乱地引开话题，“啊那什么，我哥说明天请你们去坐船，他专门找了个很厉害的老师傅带我们去游湖呢。”
　　卫梁拎着卫泽安的后领把她拎鸡仔似的扒开，周洋已经满脸膜拜地滑过去，膝盖虚虚触地：“真的吗我的哥？”
　　卫梁猛地后退一步：“你给我起来！！！”
　　可能是中午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刚过五点，卫泽安就嚷嚷着让开火。周洋立刻应和，两个人围着锅跳了一通大神，再在卫泽安嘴动配的背景音乐中费了很大劲撕开底料的包装，丢进冷水锅里。随后就没什么可激动的了，冷水和牛油并没发生什么化学反应。他俩盯着锅看了半分钟，随后还是决定坐下等水开。
　　卫梁从兜里摸了根烟叼在嘴里出去了，卫泽安屁股还没挨上椅子，发现她哥已经走到门口。她追了两步问：“哥你干嘛去？”
　　“去给咱们公主殿下把菜端上来。”卫梁缓了一步拿出打火机点烟，朝卫泽安摆了摆手，带上门走了。
　　下午买的菜和鸡肉都拿到厨房给老板娘帮着处理，卫泽安撇撇嘴，退回来坐下。她看向周洋，周洋已经打横手机玩上游戏了。于是她又转向单辞，他也在看手机，不过立刻察觉到卫泽安的目光，按熄手机看过来，微微笑了笑。
　　卫泽安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机，叹息到道：“晚上就能查到成绩了。单辞哥，你以前查成绩的时候紧不紧张？”
　　单辞回想了几秒钟答道：“有一点吧。我是初三上学期直升上的致夏，老师说全市前二百的不留作业。”
　　卫泽安：“哇……那，你们开学就高三了吧。单辞哥，你有什么目标学校吗？”
　　单辞眨了眨眼：“……我还没想过。”
　　卫泽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哦……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工作吗？”
　　单辞：“……也没想过。”
　　他不知道在卫泽安这样地女孩子心里学霸应该是什么样子，自己姑且算是学霸，但学霸被问及目标和理想的时候绝对不应该是无话可说，所以自己实在不算是一个好榜样。单程俊提过让他学金融后面再出国，但杨丽想让他按部就班在云昌的A大一路念下去，再做个大学老师。他很反感，心底里从未对此产生认同，但一直以来，他也没能做出更好的打算。
　　周洋此时插嘴：“你怎么不问我？”
　　卫泽安：“我们之间有种族差异的鸿沟，你的话没有听取的必要。”
　　她话音未落，房间里便响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单辞一愣，抬头看向周洋，还以为是他手机游戏里炸出来的枪响。周洋也迷茫地抬头，愣了半秒，扭头看向身后：“窗户，不会是什么小屁孩……”
　　随即更多更密集的响声打断了他的猜测，是雨。
　　卫泽安起身走向窗边，拉开一半窗帘：“又下雨了，这雨怎么跟石头一样？”
　　还没来的及干透的窗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打湿，不出一分钟已经淌起了蜿蜒扭动的水流，窗外的湖景被雨幕盖住，视线穿过岸边，后头的湖面全是一片朦胧。一股风夹着水汽微微掀起窗帘，卫泽安将窗帘全部拨开，才发现被遮住的地方还留着一点缝，雨水正从缝里溅进来。她整理好窗户，又重新拉好窗帘，对单辞和周洋说：“我去看看我哥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能用用你们的伞吗？”
　　单辞：“在卫生间，我去给你拿。”
　　卫泽安脚步轻快地跟上去，单辞的脚刚踏进卫生间，门就被敲响了，单辞脚步顿住，回头看着手已经摸上门把手的卫泽安：“你哥回来了？”
　　卫泽安拧了下把手，没能顺利打开，于是她拧了第二下，一边开门一边道：“我刚准备出去找你呢——”
　　从门缝里她看见了外头人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略显修身，所以仅凭一小半身子就能判断出对方并不跟她哥同一性别。她把爬到喉咙管的“哥哥”咽回去，将门彻底拉开，鼻子被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刺激得有点痒，不过她看清了来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黑发斜分，长度刚到下巴，打着卷，有些乱，不过看上去平时应该都有精心打理，脸不算小，下巴圆润，五官平淡，看着算是温婉那一挂的美人，法令纹和眼角纹都是淡淡的，乍眼看觉得年轻，细看还是能分辨出对方年龄大概不比卫泽安自己的妈妈小多少。
　　卫泽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阿姨你找谁？”
　　单辞的角度看不见门外的人，但听到卫泽安问出来的这句话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多的可能性。他僵在原地，只觉得内脏一起上涌，全部顶在喉头，堵得他想吐。
　　门外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花了一点时间打量卫泽安，大概也就五六秒，单辞却仿佛被钉在那一个漫长的世纪。直到他的心跳声大得让他担心自己快耳聋，心里升起一点儿也许自己多想了的期许，才听见那个熟悉得在大街上光听对方咳嗽一声就能辨认出的声音近乎平和地说：“让单辞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