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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一 ...

  •   今年的夏天,热气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凶猛。一连晴了好几天,沥青路面踩上去总是有些沾鞋底的感觉,好不容易阴了一天,却乌压压地滚着乌云,看着随时都要下雨。
      致夏中学门口一路过去两个路口都都堵满了私家车,车和人的声音嘈杂无比,一声车鸣就会带起一阵应和的噪音,无差别攻击着每一个路过的无辜人。
      今天是致夏高初中部一二年级期末考试的日子,一个考场三十个人。因为没按成绩排名排考场,一个考场里有埋头刷刷写题的,也有几个考了小半堂就埋头睡觉的,其实也互不影响。
      后头那位兄弟的呼吸很有节奏,吹得试卷哗哗地响,声音不大。单辞低着头,慢悠悠地涂答题卡,手指挨个从龙飞凤舞的答题笔迹上划过,顺便防备着不知道是来自于冷气还是吊扇的妖风吹跑试卷。
      “检查答题卡上的姓名,学号,马上到点交卷了。”监考老师满头大汗,手上却提着杯刚接还热气腾腾的茶。这点茶叶喝了一下午了,早泡淡了。单辞闻言抬头看过去,看见他一口喝了大半杯,停下笔认真思考道:他不尿急吗?
      “单辞,你机读卡还有一半没涂呢,神游什么呢?”老师指着他。
      单辞挑了挑眉,低头继续涂卡。
      他卡着铃声涂完了最后一个空,伴随着整个教室身后的男生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顺带踢了一脚单辞的凳脚。教室内和教室外同时热闹起来,楼上凳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持续传下来。
      单辞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每条最后一个起来收卷,小号在上。”
      单辞起身,揣好自己的东西,抬脚拨开凳子往前门走。讲台上的撸着袖子抹汗的王老师叫住他:“干嘛干嘛干嘛?等着班里人回来齐通知放假注意事项,你要跑吗?”
      单辞举起左手:“王老师,我绝对不会下河洗澡,我有事,就先走了。”
      王老师一噎,皱着眉头看着单辞转出门。
      放暑假的日子,住校的学生以及他们的家长几乎都是拖的拖扛的扛,再不济也背着包,装了一书包的书本,略微转个身就要把周围的人推个踉跄。
      只有单辞,两手揣在外套兜里,一手按着手机,另一只的手心攥着他期末考试的全副身家:一支黑笔,一支2B。
      空气中有隐隐的花香,淡淡的,又有点绕鼻。他闻到了,有点高兴,仰头刻意吸了一口气,却吸了满鼻腔的汽车尾气。难闻是难闻,倒是不怎么呛人。
      他来到自己的自行车跟前,把拉到底的衣服拉链打开,把衣摆推到两边,才抬腿跨上去。停车点的护栏口站着一个女生,脚边放着大包小包,正看着她家大人调转电瓶车头。
      单辞侧着身体撑着自行车,静静地盯着她们。
      “哎呀妈妈你快点。”女生弯腰,一下提起所有的大包小包,凑上去,十分灵活地抬起一只腿,另一只脚一踮就坐上去了。两个人一起穿过车流走了。
      单辞舒了口气,蹬着车从刚才女生挡住的护栏口离开。
      校服口袋比较浅,他的车也没篮子,只能小心慢慢蹬以防口袋里的手机和两支笔被甩飞。不过今天走在路上的学生很多,一堆一堆聚着要打车的路边随处可见,还有窜来窜去的皮猴子。所以即使拐过了两个路口,喇叭声和“你小子看看路”的吼声还是此起彼伏。
      十几分钟的路程,单辞才到了自己租住在交叉路口边的房子。他一边停车,一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把车锁在人行道好像被削了一半脑袋的树下,然后确认了自己兜里的手机和笔都还在,才慢悠悠地走进楼洞。
      楼道空气里弥漫着楼下便利店的烤肠味,走到三楼也能闻到。一直到进了屋,关上门,才将味道隔绝在外。
      一个卧室,一间迈不开脚的厕所,厨房也很小,客厅只有一只懒人沙发,电视上搭着一张花纹复古的白布,盖住大部分电视屏幕的布边同电视柜和地面平行,已经很久没掀开过了。卧室里一架单人床被衣柜和书桌挤在中间着,休息空间显得很逼仄。整间房子收拾得相当干净,如果不算上堆堆磊磊到处都是的书,私人用品很少,少得没有人情味。
      单辞站在窗前,探身关上窗户,瞬间,车和人的声音听着变得很远,一串暴躁的喇叭声闷闷地敲打着耳膜。
      他拉好窗帘,换了身衣服,拔下床头柜上的充电器塞进书桌椅子上的背包里,拉上拉链,手腕都做出了把包甩到肩上的动作,脚也已经迈出去半步,手机震了。甩包的动作半路刹车,迈出的脚顿住落下,背包重重砸在他小臂上。
      单辞放下背包,按下接通,把手机举到耳边。过了半分钟,他把屏幕拿到面前,调高了手机音量。
      “咳,我刚信号不好。你说什么?”单辞平静地说。
      “……”对面愣住了,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沉默了几秒后扯着嗓子喊道:“我说——我——马上——到——了!”
      “啊……”单辞弯腰捞起背包甩到肩上,走出房间,带上卧室门,往玄关走去,“好。”
      随即他挂断电话,用拿手机的手拉开门,手机在门把手上磕了一下,顺着拎着它的两根手机往下滑去。单辞低头捞了一把,原本已经伸出门外的脚因为他的动作不得不落在门框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
      突然,没来由的,单辞的心脏恐慌地狠狠坠了一下,他抽了口气,听着已经安静下来的楼梯间,刚才门框发出响声一阵一阵地在他脑子里晃,头顿时涨起来,胃也揪了起来。胸腔里紧得有点想吐。
      他站在原地没动,短短几秒后,果然响起了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听着应该是在一楼。高跟鞋顿了几秒,又响起了男士皮鞋的声音,两道脚步一起往楼上来了。交谈声在楼道里显得很失真,男人问道:“您知道他住在那一家吗。”
      “挨个敲门吧。他主意大的很。”女人的语气有些无奈。
      “现在已经放学好一会儿了,应该到家了。”男人说。
      “嗯……不错,”高跟鞋的声音停了,男人的脚步也随着停了下来,女人说着提高了音量:“单辞?”
      单辞猛地抽了口气,反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门闭合时发出了一声轻响。高跟鞋,皮鞋,或者说话的声音在门关上之后全都消失了。单辞甚至能想象出女人歪着头,眯着眼睛仔细听声的样子。
      他迅速把手机关机,两步跨进卧室,关上了卧室门,然后靠在门板上,突然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心脏和太阳穴突突地狂跳着。
      高跟鞋的声音隔着两道门传进来,已经到了三楼的楼梯间。路过了单辞的门外,往楼上走了两步。他还没来得及松半口气,脚步又倒回来,停在门口。
      “咚咚咚。”门被敲响,单辞呼吸一滞,缓缓把卧室门反锁,屏息听着动静。
      “有人吗。”女人一边敲门一边说,“单辞?”
      她敲了半分钟就停了,突然没了任何声音。两分钟后她又敲响了对面的门,对面没怎么等就把门打开了,女人礼貌地问:“您对面住的是个学生吗。”
      “不清楚,”对面的住户说,“这里租房子的都是学生。”
      “谢谢。”女人干脆地说。
      单辞垂眸看着自己搭在门把手上的手,重而缓地呼吸着,沉思了一下,又把卧室门的反锁打开,沿着床爬到窗前,拉开一点窗帘,看着下面磊得挺好的沙堆。
      敲门声在对面住户关门之后又响了起来,女人提高声音,语气微愠:“单辞,你在里面吗?”
      单辞按了按眉心,拉开窗户,掀开窗帘,一手拉着背包,一手撑着窗台,利落地从三楼跳了下去。天旋地转后,他垫着背包落在沙子里。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嗡嗡地麻。来不及察觉身体上是否有疼痛,他撑着身子爬起来,往通向外头的小巷子快步走过去。
      从巷子走出来,是出租屋楼洞转过去几个门店旁边。他靠在拐角处,看见自家母亲的黑色宾利停在那,旁边几步外就是他的自行车。和周洋约定好的地方在对面。单辞绕路到后面很远的斑马线走到街对面,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赶过去。很难想象,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做卷子,这会儿已经跳过一遍楼了。
      周洋站在一棵树后,皱着眉朝单辞出租屋的方向张望。单辞走过去,从身后拍了拍周洋的肩膀。
      “啊!”周洋蹦了一下,猛地扭头,瞪着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你干嘛呢。”单辞说着,把手里的背包丢给他。
      “你妈!你妈的车!”周洋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包跑到自己怀里了,还下意识地抱紧。然后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有说脏话。”
      “我看到了。走吧。”单辞说着弯下腰狠狠地舒了口气,又直起身,偏过身,开始拍身上的沙子。
      周洋表情里有一种智商正在回笼的迷茫感,顺手帮他拂去了外套上沾着的沙:“哦……那你上过楼拿完东西了?”
      单辞:“嗯。”
      “啊?”周洋看着他,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你没和她撞上?”
      单辞微微一笑。
      “还有,你这包给我干嘛?”周洋说。
      “我从三楼下来的。”单辞说。
      周洋疑惑地眯起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艰难地反应过来:“你……你跳下来的?”单辞没否认,周洋拔高音量,几乎是吼起来:“大哥,你从三楼跳下来?你缺心眼儿吗?!”
      单辞:“我头发都没折一根。”
      周洋努力挤出一点双下巴:“我不至于没有常识。”
      单辞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拍了拍他的肩膀,扯过自己的背包转身径直往公交车站台走去。周洋皱着眉两步追上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往出租屋那边看不见的角落带,一边反手掏出手机:“救命啊大哥,咱们打车吧。”
      随即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行李坐车前往云昌东火车站。单辞只有一个背包,而周洋带了个到腰的大行李箱。进站,取票,候车,随后上车,两人的卧铺位置都是下床,单辞放下书包就靠着被子坐下,周洋还在想办法塞他的箱子。不过怎么放都不太对,干脆直接把行李箱放到床边,趴着行李箱打开了手机。
      过道还有人拖着行李箱在一边走一边找自己的位置,轮子的声音缓缓的,断断续续,还有嬉笑声,中年男人打电话的高声谈论,女人高跟鞋触地逐渐靠近的哒哒声。单辞手指攥紧了,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直到一个穿着吊带裙的红发女人路过。她拿着手机看床号,抬头和单辞对上目光,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快步走出了单辞的视线范围。
      单辞松了口气,低头注意手里检过的票,已经被他捏皱了,把它按到桌板上压平。云昌到滨江,他转头伸出拿着手机的手去开背包拉链,手机卡着手指,单辞动作有些艰难。他小心翼翼地把票根塞进背包夹层,然后拉回拉链,回头对上周洋探究的目光。
      从坐上叫的车后他们便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单辞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淡淡地和他对视着。
      “我被你弄昏头了,你真没事?”周洋说。
      单辞:“嗯。”
      周洋仍盯着他。这时,车厢微微一震,车窗外的景色缓缓向后倒去。单辞看了看窗外,又看向周洋,嘴角一勾,笑着道:“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胳膊腿,疼不疼我总知道吧。”
      “你最好是知道。”周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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