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与凤凰花》午时三

8、纪织·北半球一万公里

　　[7]燃烧着的白鸽教堂

　　这就是他们的曾经——黑色平静之中有带着一点残酷浪漫的曾经。

　　到底什么是爱呢？

　　大概就是，在黑暗到了极致的地方想到他的时候，光会从缝隙里漏下来——之类的吧。

　　“并不是这个原因——你试图再一次欺骗我吗？”
　　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如是回答了纪德关于“后悔和小织分手”之类的话：“我不再爱你了，纪德先生。”

　　风把他红棕色的头发吹起来，一时之间，两个人竟然都说不出话来。

　　在互相一见钟情或者说见色起意的时候，无论是谁都只用最好的模样面对彼此——因为恐惧暴露出自己的肮脏一面，于是像是胆小鬼一样逃跑了——无论哪一个都是。

　　在蓝黑色钢笔留下了字迹的那一天后，织田作之助再也没有去过白鸽广场。

　　他走在以浪漫著称的法国巴黎背阴的那一面，穿行在城市中潜藏着的那些肮脏的小巷里时，依旧能看见埃菲尔铁塔高高的塔尖。

　　晚霞依旧明媚到了让人有落泪的冲动的那样，但是没有他始终没有再回去。

　　有时候白鸽会飞过城市上空，栖息在一片一片红顶的小洋房的上空，在清晨的时候，它们依旧回旋地飞着——只是曾经吹萨克斯指挥它们的指挥官已经离开，不知所踪。

　　说出这句话，承认自己的感情的确已经化为灰烬之后，心情就像是曾经偶然间抬头发现视野已经被不知不自觉拔地而起的高楼切割破碎时的感觉似的。

　　织田作之助想起自己家中开了花儿的风信子——自从他陆陆续续收养了五个孩子，似乎他越来越不关心风信子的状况了。

　　不过比较有趣的是，无论哪个孩子——甚至是最顽皮的孩子也一样，都很小心的呵护着那株被养在透明玻璃瓶里的风信子。

　　或许是越是黑暗中长出来的孩子在被拉扯到光明里之后对于生命越是珍爱，织田作之助自己如此，他收养的那些从龙头战争中幸存的孤儿们也如此。

　　他们并不知道风信子隐藏着的花语，也不知道收养自己的人的曾经，他们只是呵护着阳台那只玻璃瓶里蓝紫色的脆弱花朵。

　　真美啊，真好啊……活着本身，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我要走了，假如您还有什么事情的话……”
　　织田作之助在纪德对他忽然伸出手的时候尽管没有预知到危险，还是下意识地躲了过去。

　　他在躲避的时候，有点自暴自弃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敢再回望自己的过去，并不只是因为那些被血腥味的泥潭浸没着的地狱一样的过去，也因为——安德烈·纪德，这个人。

　　没能抓住他的手掌的纪德忽然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有一瞬间，看着他的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片什么的东西——就像是冬天的地中海的冰冷而温暖的悲伤目光，就是那样的东西——打湿了脸颊一般。

　　是雨水啊，雨水还没有停啊。

　　“想要触碰的欲望……”
　　纪德的脸上显出那种茫然而空洞的神色，像是在笑，轻轻呢喃了一句：“好强烈啊。想要触碰的欲望，太强烈了。”

　　在织田作之助的[天衣无缝]里，纪德面带悲伤地拔出手枪，打穿了他的额心。

　　这是他与纪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手。

　　织田作敏捷地后跃避开了这一枚子弹，当他发现纪德把伞柄对着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以为那也是危险的东西，拔枪打穿了伞骨。

　　伞骨断裂之后，伞顿时崩毁，“啪”地缩起来，甩了两个脑子不清醒的人一脸雨水。

　　织田作攥紧了自己手里抱着的折价食品袋，有点担心——一定不能吃了吧？

　　“是很普通的伞哦。”
　　纪德低声说：“因为在下雨……有一点担心。”

　　“……抱歉。”
　　织田作之助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今天是这样的天气。”

　　这是很织田作之助的回答，纪德不知为何忽然能够笑出声来了。

　　“我会在更多的其他天气里遇见你。”

　　/

　　织田取出了一套火药武器，防弹背心，枪套，手枪，弹匣，手榴弹，防弹外套，一件件装备在身上。

　　像是灵魂被烧毁了一样，他细致地做了战前准备。

　　“晚安，幸介。”
　　“晚安，克巳。”
　　“晚安，优。”
　　“晚安，真嗣。”
　　“晚安，咲乐。”

　　这一天也是下着雨的。

　　在神奈川上的桥边，他撞翻了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黄色的雨靴。

　　“又是你啊！”
　　江户川乱步语气不善。

　　他带上眼镜：“让本侦探……”
　　他忽然卡了壳。

　　“穿成这样去……不太合适哦。”
　　织田作之助没有仔细听他的话，他的脑海中想到了碎裂在地面上的风信子瓶子。

　　碎裂的，破碎的。

　　什么都没有了。

　　喧闹声……

　　为什么会有喧闹声呢？

　　什么都没有了，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

　　像是焚烧了白鸽广场的大火一样……

　　织田作之助看着灯火通明的废弃教堂，有些茫然。

　　给别人带来痛苦，你却这么开心……为什么呢？

　　一位年迈的神父忽然冲出来——他头上戴的假发有一点歪了，整个人的表情也异常地糟糕：“暴徒！土匪！简直是丝毫不讲道理！”

　　他直直地向着织田作之助奔来，但是在看见织田作之助的打扮之后，整个人都微微有一些发愣，随后他发出了一个老人能发出的最洪亮的咏叹调一般的声音：“天哪！我的天哪！”

　　这样一个老人声音如此洪亮真的是令人震惊，而他的语气比织田作之助的这一点震惊要震惊得多：“竟然有人穿成这样来结婚！竟然有人穿成这样来结婚！”

　　一个身上披着灰色兜帽的士兵打扮的人跟在他后面哭笑不得地追出来：“神父大人！司令官还没有求婚成功呢……”

　　“竟然有人穿成这样来结婚！”
　　这个被称为神父的老先生似乎依旧十分地生气。他扶正了头上的假发，而且似乎对织田作手中的枪丝毫不惧：“不合格！这是我见过的最不合格的婚服！”

　　“哇！来了！”
　　一群孩子……没错，是不止五个的，一群孩子从教堂里活蹦乱跳地窜出来，简直就像是飞了出来一样，而就在刚刚被织田作自顾自地“晚安”过了的幸介克巳优真嗣咲乐也都混在其中，使劲地从一众金发蓝眼身材高大的欧洲孩子里向上蹦：“呜哇！就知道作之助会来——不过真的和太宰先生所说一样，织田要和那个纪德结婚了吗？”

　　准备一个人独闯敌营和昔日的情人与今日的仇敌一决生死的织田作之助：……

　　突然被结婚.jpg

　　太宰治站在孩子们身后的阴影里，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织田作，虽然发生了很糟糕我也没来得及阻止的事情……总之，首领大人似乎把你卖给某个恶心的战斗狂了。”

　　“似乎发生了什么误会呢。不过——呐，你看！大家都超级超级好的。虽然这伙脑子里塞满了死亡的人请人参加婚宴的方式似乎不太符合礼仪……”

　　“不过原来织田作在年轻的时候竟然已经做好了和某人结婚的准备了吗！不愧是织田作！”

　　用绷带绑住一只眼睛的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相框来，并且大声读出相框背面夹着的纸条上面的字：“呐！‘假如我能够回来的话，可以一起去圣母院里参观吗？克里斯神父似乎主持了一场同性的婚礼，或许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喂！也太煽情了！这完全不是我的友人织田作君的最高水平吧！”

　　克里斯神父——虽然被好吃好喝供着，但是的确是被mimic强行从巴黎圣母院一路带来日本的路人神父在此时再次发出了他的声音：“所以都说了，怎么有人穿成这样子结婚啊！”

　　突然被人当众揭了黑历史，织田作一时之间受到了巨大冲击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想解释什么，但是这句话的确是他曾经写过的——那一天出门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回来，于是把这张卡片藏在了纪德书桌的抽屉里。

　　但是幸运的是，那一天活着回来的人是他。

　　于是他又把那张卡片丢掉了。

　　但是没有想到会被纪德捡回来——相框里，红发的少年拿着萨克斯手足无措地坐在白鸽广场偏僻角落的长凳上。

　　“试一下吧？”

　　“我只会吹‘樱花’，是一首很平凡的日本民间小调。”

　　“不是‘樱花’。”

　　“嗯？”

　　少年有些迷茫地转过头来——‘咔嚓’一声，相机的闪光灯闪了一下。

　　“是试一试——我。”

　　在北半球的两面，从法国巴黎，到日本横滨，足足有一万公里。

　　身为曾经的可怖幽灵，他跋山涉水步履蹒跚地艰难跨越半个北半球，孤独地赶了超过一万公里的漫漫长路，不过是想——

　　把让他拥有一颗“人的心”的爱人，带回他的家乡。

　　/后记

　　“织田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你似乎变胖了呢。”Lupin酒吧里，太宰治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忽然发出灵魂质问。

　　“那位纪德先生总是喜欢用法式做法料理日式便当。”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一会儿：“这是生活里唯一的变化了……或许正因此变胖了吧。”

　　“我也想好找个人结婚啊！”
　　太宰治做出了一副夸张的表情：“不过如果是先结婚的那个的话，一定会被黑漆漆的小矮子嘲笑说什么‘被网住了的青花鱼’这样过分的话。所以还是调教不听话的小狗更有趣一点——不过才不要管他！”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酒杯：“我未来的灵魂伴侣一定是一位长的小巧玲珑的美丽小姐，要不管我和其他美丽的小姐殉情，要任劳任怨地给我收拾烂摊子……”

　　“至少不能比那个小矮子丑吧！”他似乎灵机一动地一拍掌心。

　　织田作之助：……

　　“太宰干部，拉着别人的配偶深夜喝酒似乎有些失礼？”

　　一只手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是带着兜帽的纪德。

　　织田作之助：……

　　“话说，法国的巴黎和横滨虽然都在北半球，但是相距一万公里之遥呢。”

　　“嗯。”

　　可是认识你之后，才发现原来跨越半个北半球一万千米的距离很短，心可以忽然就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