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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序章 末夜(1) ...

  •   一切过去,皆为序曲,虔承存在即合理的心则,最后,当古文明只剩下难解的语言,传说就成了永垂不朽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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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烛又做了这个梦,梦里,分明有双灼热的眼睛在背后高远出眺望自己,那地方不知是象牙塔,城郭,堡垒,还是天阶,那人是亲人,故人,圣人,还是指路人,他每次着急回头,却什么也抓不住。
      稀里糊涂醒了,凉瑟的空气提醒他还早,但他选择起床。

      拂晓,有城市洒水车哼着恒久的小调路过街道,洞破门扉打进屋来,苑烛一如既往在这个时辰收拾好自己,朝屋里人交代几句后就准备出门。
      只是刺鼻的腥味带着甜腻冲击了他的神经,他歪仄着头踱步而去,若不是室内空调能随时给人头脑降降温,那眼前这悲壮的画面一定会将苑烛推向发疯的泥沼而永无救赎。

      沙发后侧与袭地窗帘之间有段距离,一片模糊的阴影与被冷风吹掀得起伏的帘布呈现一个折面,交界处躺了个人。
      睡意全无,也不能打开灯惊动地上的人,苑烛不紧不慢拉开窗帘,就着天光看地上,一滩华丽丽的艳红上躺着那个仿佛归西的老男人。

      苑烛靠近案发现场,气定神闲站了一会,神态倨傲打量他,随后蹲下身,呆滞着仿佛陷入沉思。
      看来是某个私闯民宅的小偷,被满屋古董的锐气所煞,直到这时候,终于血尽人亡了?荒唐不荒唐,若是这么打官司,借此来把您的生平财产搜刮一空,然后抛弃已成躯壳的您,我依旧能稳赢吧?苑烛这么想着,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您就不怕我真这么胡来一回?

      老男人一身行头正派的很,倒地上虽然多了几分狼狈,却依旧能从他发质和面相上瞧出他往日的风采和魅力,尤其他鼻梁上的枪灰色眼镜,可以不协调,可以戴歪,但绝不可剥落到冰冷的地板上。

      老人当然没反应,苑烛只好把他从地上托起,扛到沙发上,拿湿毛巾擦拭他。

      他帮老男人摘了眼镜,给他擦眼睛:“番茄酱流喉咙里吞那么大劲,您当我瞎?”见老男人因被摘了眼镜而醒转,苑烛忙训斥,之后去老男人房里拿干净衣服。
      再回来时,老男人果然耷拉脑袋蜷在沙发上,颓然舔着拇指缝残留的番茄酱。

      苑烛愣也不愣一把从他嘴边甩开他的手,严厉道:“说了多少次?好脏脏!小孩子也该听得懂嘛!笨不笨?”
      老男人怯怯躲去角落,用幽怨又拙劣的目光盯着他。

      “唉......”
      苑烛叹一口气,退回去变得柔和下来,“您若早年找个老伴,会不会比较好一点?”
      阿尔茨海默患者是谁都可以,怎么会是他?苑烛把拖把放回洗手间,忍不住想,老爹他多久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三年。

      “老不死的,吃的都摆这了,不准撕衣服吃!不准浑身光着去走廊砸窗户!不准搭凳子扒拉这些古董......”眼看他咬着那个羊皮册子昏昏欲睡,苑烛无奈一笑,“乖,本子给我,吃软不吃硬的东西!小心今天没晚饭吃!”
      苑烛夺来了本子,把它藏在冰箱上他看不到的地方,免得他再吃纸。

      出门时感觉芒刺在背,苑烛回头,一不小心对了个正着,老爹呆滞看着自己,眼神空洞......
      小崽子,再喊句老不死的试试?我给你一脚踹飞!
      苑烛脚下打滑,幻听了。

      他迷糊地朝沙发上流哈喇的老男人感叹:“是不是该放个动画片分散您无处安放的注意力?”
      只能想想,电视机这种可爆破漏电的自杀工具怎能存在于自己家,苑烛果断关门走了。
      ·

      汇央商业街有个最醒目的大公司似乎总在张牙舞爪,表明自己的盛大。苑烛高不成低不就,是里头个优秀模范......职员。

      “哎呦,苑哥这么刚吗?才被领导请喝茶,今天又踩点到?”
      肖磊蹦跳过来,体态轻盈,酒红头发骚亮骚亮的,闪得人眼窝疼。
      反正肖磊母胎单身二十五年逼出来的品味早已无可救药,纵使他秉承生活即秀场,舞台即T台的高雅情怀,却还是没有眼神好的姑娘发掘并收了他。

      苑烛屁股刚贴上椅子,肖某凑过来,眼放绿光,呼哧呼哧喷了人一脸热气,活像一楼便利店门口的二哈,他说:“看你这死鱼脸,别绷着,放松点,话说,今天就没有喜鹊在你家门口叫唤?”

      苑烛推开他的头,弯腰去给电脑开机。
      “今早上有没有感受到公司里边儿的人投来的怨气?哈哈,尤其是我们办公室的老熊,你知道为什么?”肖磊自顾自追问。

      咣!
      工作台耸了耸,连带着绿油油的仙人球也晃了晃。

      “你这怎还发生脾气了?!不说行了吧,有毛病!一大早上的......”
      苑烛突然发躁吓坏了肖磊,他嘀嘀咕咕闭嘴,把椅子转回自己地盘工作去。

      过了一会,肖磊似是忘了赌气,且接不到项目,便又跑来打搅苑烛,正好看到他编辑了一段话发给客户,他大胆地念叨出声:“尊敬的客户,3D套房设计图您请访问建筑方面的公司,我是做平面设计的,您执意要投诉我,请按正规途径发送邮箱,祝您申诉有效且成功,合作愉快......我去!苑哥,你清醒着么?你以前不是为了累排场,赚声望啥都接么?变卦了也不通知客户一声,可不能怪他们哦!”

      肖磊与苑烛同时看着冻结了五秒的对话框,突然,像流水线上的产品那般连绵不绝,一串串污言秽语飘进视线,肖磊登时涨了见识,结果大佬只是平淡地关闭界面,开启下一个框。

      “最近吃大蒜了你?上头了?火气这么大还要不要饭碗了啊?!”肖磊急了,白眼一翻,惊鸿一瞥,“我去!总监一二仨全来了,你快坐端正好好办......公。”

      咣!

      又是一声残暴的捶打,可以说苑烛是在破坏公物么?肖表示很操心。
      “这还办个屁!”
      肖磊悄悄溜回自己座位,领导正站在自己和苑烛身后,俯视苑烛。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肖磊冷汗直流,这家伙当真没发现身后有人?怎么瞧着他打字的飞扬势头,要炸公司招牌似的!

      然而好运的人永远受上天眷顾,肖看着三领导蹙眉,诧异,焦灼,慌乱,气愤,淡定,揣度,而后走了,甚至不忍心打扰到兢兢业业的苑哥。

      肖磊瞟向一脸稳如泰山的苑烛,“哥,我们组的靠山不能就这么倒了,看你这一星期凶走了多少客户?要是被领导扔出去,那就剩我一个孤苦伶仃,在这任人宰割和被发泄仇恨,跟我们争过的人还少吗?实话告诉你,昨天开会你请假错过了年末爆料,这种好消息除了我不会再有人通知你,那就是,部长暗示了这次头号奖金人选还是你苑烛啊!你还不要命得瑟!完蛋!”他声情并茂。

      苑烛一愣,终于像个人,侧头问道:“真的?”

      “当......当然!”看他脸上带笑,似信非信的模样,肖磊反倒不自在了,“我不会骗你的,你就继续安心做标榜,人是群体动物,得先共性再个性,嗯?我知道我说的你都懂,不过我他妈替你着急啊!该做的工作各方面还是得到位,至于人际关系,我一直在帮你打圆场......你妹的!你肯定心里没数!”

      “有数,怎么会没有,多谢,嘿嘿!”他笑眯眯。
      苑烛难得灵动了些,让肖磊恍然想起三年前与他同一期进这公司时,他的模样挺早熟的,看着年纪没多大,重点本科大毕业,在一众博士硕士中显得格格不入,却自信干练,工作能力蛮强,一年试用期过,直接脱颖而出被老板愉快收纳了,是个挺特别的人才。

      不过,虽说苑哥苑哥叫着,肖磊心里其实把他当弟弟,听说他大学毕业才十八岁,考上研究生后玩忽学业,态度恶略,两天打渔三天晒网,跟不上课研要求,屡次放弃考核,最后被开除了,于是苑烛硬撑着和这群社会,不!学界老油条,不!是学界老精英斗智斗勇,摸爬滚打才兜进这家公司,很励志,很辛苦,也很可叹。
      想着想着,觉得自己旁边这人哪像不自律,没追求的人?年少轻狂更不贴切他,肯定有什么苦衷吧!另外,今年表现在他身上的种种迹象都透着反常,若一个人要转型的人,快乐可以隐藏,喜悦可以不形于色,但怎么会失去?于是自认为敏感体质,明白通透,火眼精金的肖磊默然了。

      当-----
      是敲玻璃的声音。

      阳台飘窗的玻璃封闭而结实,是苑烛专门镶上封锁老男人用的。
      苑烛老早就知道老爹爱在走廊爬来爬去,扒着窗往外瞧,也许是因为,抬头有天光吧。

      老男人目不转睛看对面,扮个鬼脸,对面立马传来咯咯的欢笑声,是个不及半人高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公主。

      他觉得有趣,伸手挑起眼角和鼻尖,做了个更夸张的表情,笑声不断,却因隔着玻璃,老男人这边听来,声音是闷在塑料罐里那样低哑。
      于是他也想自己笑,使了把力,变得面目铮狞,是肌肉坏死了才笑得难看。他用手在这边比划小姑娘的脸,灵机一动,双手将左右嘴角提起,就笑了。

      那姑娘乐开花,转身进去,他下意识伸手,好在她很快出来了,手里拿了个绘本,每翻一页就笑逐颜开,满怀期待举给他看,他哈一口气把玻璃擦擦,看到喜欢的,贴着玻璃用手帮着自己哈哈大笑,不喜欢的就甩胳膊蹬腿不开心,女孩忙跳舞给他看,转个圈,抖抖花裙子,像个不倒翁娃娃。

      他又"笑",姑娘就从头顶吊篮摘了一朵茶花,往对面扔,她家只有铁栏杆没有玻璃,她认为手伸出去就可以腾空,她不明白对面的眼镜爷爷为什么一次也不伸手去接,任凭花荡到楼下水沟里。

      她家人隐约喊了她一声红红,老男人迷迷糊糊听到有女人尖着嗓门喊她,他知道,每次这个时候她得消失,进那他望不着的里屋。

      女孩挥挥手,用莹白指尖凭空点了两下,轻快划拉着一个接一个铁栏杆走开,老男人在那颤抖的尾音中呆滞片刻,倏地记起什么似的,朝屋里张望,是饿了。

      “老爹,过来吃饭呐!”

      老男人隔着黄昏朦胧的雾色看到客厅那人对自己笑,长得像自己儿子似的,但他坚信儿子不是他,儿子明明出国了,那人拖着慵长的声音,差不多是在喊自己吧,于是老男人怯生生地,乖乖地过去吃饭。
      苑烛给他夹菜,说很多话,老男人吃得香,话却听不懂,不过声音蛮温和,也就稍稍放松了警戒。

      老爹每天都会忘掉和混淆一些东西,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发起疯来让思绪炸裂,偶尔能喊出一句“小烛阴”,那是有幸记起了一星半点。
      只是,记忆是堆照片,老爹每天睁眼,从淤泥里捡拾整理他们,一匝,两匝,第二天还是碎成一地,不会有修整拼凑好的那天。从把在医院发疯咆哮的老爹接回家起,希望愈渐渺茫,但他一直不愿相信海默这玩意能一直嚣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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