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是个正经人》垚尘

53、追问

　　“那么我请问国公爷，你连夜奔波地来找我，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距离上次两人见面，仿佛只过去了半个多月而已。

　　顾夜寒从怀中掏出一个长颈细白瓷瓶，轻轻地放到了左侧的妆台上，对陈昭说：“这是祛疤的药膏，每日分三次涂在伤处。以你伤口的情况来看，你需要连续用一年方可将伤口的疤痕完全祛除。”

　　陈昭听完，视线转向装药膏的瓷瓶，神情立刻变得欢愉而期待：“原来这就是你上次和我提到过的药膏啊！多谢多谢！不过，国公爷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专程过来一趟，我知道你公务繁忙，又要避嫌，派个人送来就行了。”

　　顾夜寒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他明日有大朝会，最迟再过两刻钟，他就要动身回城。

　　一来一回，彻夜未眠，只为亲手把这个小瓷瓶交给陈昭，顾夜寒自己都觉得此番行为不止欠妥，简直荒谬绝伦。

　　然而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派陈春，或者其他人前来。

　　明明他还在为前几日王贵吐露出的有关当年顾家求援一事的实情而感到愤恨恼火。

　　但当手下人把经过快马加鞭从蜀地送上京的药膏呈上来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得亲自交给陈昭。

　　他不想错过陈昭见到药膏时，那欣喜开心的表情。

　　而今他果然见到了，瞬间便觉得浑身疲劳尽失，一切都值了。

　　顾夜寒把自己毫无理智、无法解释的行为归结于他心怀对陈昭的感激之情。

　　陈昭帮他找到了宝安，又帮他抓住了王贵，单凭这两项，就足以令他对陈昭感激不尽。

　　“反正我近日闲来无事，跑一趟也无妨。”他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用一句话遮掩过去，心中也不知为何，不想让陈昭知道自己大费周章，不辞辛苦，只为博她一笑。

　　陈昭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无论顾夜寒做出什么事来她都不会感到惊讶的，更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能够左右他的行为和想法。

　　她打量了一会儿那个小瓷瓶，没忍住地问顾夜寒：“国公爷，这小小的一瓶药，能用一年吗？每次用多少啊？有剂量要求吗？”

　　顾夜寒没想到陈昭会问他这种问题，一时间反倒被她问住了。

　　但顾夜寒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不会被此等小事难倒：“你先用着，若是斟酌不准剂量的话，可以问太医们。什么时候用完的话，提前让人告诉我，我再给你送来。”

　　这下陈昭就放心了，再看向顾夜寒时，眼中多了一些纯然的善意和笑意，开启夸夸彩虹屁模式：“真不愧是国公爷，办事效率惊人的高。我发现，无论什么事情，不管多么令人头痛或者棘手，只要到了国公爷的手中，就变得特别简单，也特别顺畅了。朝廷有国公爷在，真是百姓的福气，也是我们陈氏的福气。”

　　每日里争着抢着要奉承讨好顾夜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顾夜寒也听惯了好听话，在习以为常之余，多少有些反感那些不顾一切的一味夸他的人。

　　只是，同样的话，从从口中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无比的真诚，无比的悦耳。

　　顾夜寒忍不住扯动了嘴角，刚要笑，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眼神重新暗沉下来。

　　陈昭对他人的情绪变化极其敏感，尤其当那个人是手握重权，随时都可能左右陈昭生死的顾夜寒时。

　　她几乎立刻发现了顾夜寒的不悦。

　　不是吧？夸他也不行？这么难讨好啊？

　　陈昭咬了咬唇，决定自己还是别说话了，心里祈祷顾夜寒赶紧走，免得自己还要跟着他的情绪起落而惴惴不安。

　　不料，向来寡言的顾夜寒却主动接过了话题：“若果真有我顾氏在，便是朝廷和万民的福气的话，何以顾氏人丁凋敝，所存子息十不足一呢？按照这个道理推断下去，岂不是想要天下太平兴盛的话，我顾氏必定满门皆亡才可？”

　　顾夜寒的语气沉沉，肃杀中带着一丝悲哀，整个人身上冰冷冷的气质，也跟着带上了几许悲怆的色彩。

　　很奇怪的是，因着光线昏暗的原因，陈昭看不清楚顾夜寒此刻的表情和眼神，但他身上那种浓郁到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悲哀、无奈和不甘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她。

　　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背过的边塞诗来。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顾家历代镇守边关，死在沙场的顾氏子弟不计其数，可以说如果没有顾家几代人的付出，便没有如今安定和平的大齐朝。

　　这是一个朝代的幸事，却是一个家族的悲哀。

　　顾家传到顾夜寒这一代，成年且能上战场的子弟，只有顾夜寒和顾绥两人而已。

　　其余的顾家人，小的小，弱的弱，十年之内都不太可能有特别出彩的人出现。

　　联想到这一点，陈昭再看向顾夜寒时，眼中便含着一点淡淡的怜惜和崇敬。

　　“国公爷这么想就错了。”她柔声地道，“顾家世代守土卫国，保护我大齐朝千万百姓不至受外族欺凌奴役，功勋赫赫，天下百姓有目共睹。然而将军百战死，历代名将无不以马革裹尸为荣。我相信顾家战死的那些先辈将臣们，直至死都没有后悔过。”

　　“那些死在沙场中的亡灵们，朝廷会记得他们，百姓更会记得。顾家用自己人的性命，换来了千万普通百姓的性命，顾家用自己家族的单薄，换来了千万家族的繁茂。这是百姓的福气，也最终会变成顾家的福气。”

　　顾夜寒听得十分仔细，他一瞬不眨地看着陈昭的眼睛。

　　“自古以来，人终归都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顾家人虽然战亡颇多，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永远活在大齐朝百姓的心中。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在路上找个人问问，厉国公顾氏，代代骁勇善战，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敬服？”

　　将军是好将军，就是皇帝昏庸了一些，陈昭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这句话不该她来说，她是陈贺作为皇帝的既得利益者。从顾家的角度出发，陈贺不是一个好的领导。然而对于陈昭而言，只有陈贺做皇帝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她的利益。

　　“国公爷，民心向服，必有回报。民心所至，天亦不能逆转。顾家遭受的困境只是一时的，以后一定能越来越好的！”

　　顾夜寒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向陈昭的眼神，愈发灼热。

　　陈昭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只凭着心中一腔激情，开麦开到忘乎所以，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才回过神来。

　　顾夜寒可是赫赫有名的边关战神，朝中重臣，哪里轮到她来开解安慰呢？

　　简直就像小猫咪给大老虎送鱼一样不自量力。

　　尤其她感觉顾夜寒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奇怪，但她又看不清楚到底哪里奇怪。

　　她假装摸摸头发，沉默下来。

　　顾夜寒一直看着陈昭，片刻后，他才开口道：“臣……谢过公主夸赞。”

　　“不客气，嗯，这是应该的。”她干巴巴地接道。

　　顾夜寒的目光已然收敛，不再那般外放热烈，他问陈昭：“我顾家无愧百姓，无愧朝廷。然若朝廷愧对我顾家，我又该当如何？”

　　陈昭猛然抬头，视线与顾夜寒对上。

　　顾夜寒慢慢朝前走近几步，于是，陈昭终于能够看清楚他的神情和眼神了。

　　严肃，淡漠，却并没有强烈的攻击和危险，这是陈昭的第一反应。

　　可是，顾夜寒对作为公主的陈昭说出这番话，已然足够让他杀陈昭十次来灭口了。

　　手握军权的大臣，竟然对朝廷和皇室心生不满！莫不是想要造、反不成？

　　陈昭干笑一声，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大爷的”，然后才假装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转移话题地道：“国公爷进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守卫的侍卫们吗？说起来，负责水月庵护卫职责的人，正是顾大人……”

　　“殿下，臣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顾夜寒淡淡地“善意”提醒她。

　　陈昭：“……”

　　她已经在很努力地粉饰太平了，他就不能看在她这样战战兢兢的份上，放过她吗？

　　朝廷对不起他家？行啊，你杀了陈贺，自己当皇帝不就得了？

　　干嘛来问她？想对她宣战还是警告？

　　还是他真以为她是神婆，让她去问“顾四爷”的意见呢？

　　陈昭在心里又“呸”了一声，继续装糊涂地说：“嗯？什么问题？我刚才没听清楚……哦，国公爷是想说朝廷对边关的部署情况吗？我不太懂啊……”

　　顾夜寒看着她半响，忽然轻笑了一声，慢慢地重复道：“我刚才问公主，我顾家无愧百姓，无愧朝廷。然若朝廷愧对我顾家，我又该当如何？请公主回答我的问题。”

　　陈昭的一双手快把被子拧成麻花了。

　　是的，不知不觉间，她原本抱着双臂环胸的姿势，变成了双手垂在身前，时不时地捏着被子。

　　她没有发觉，她只穿着贴身柔滑寝衣的上半身，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顾夜寒的视野范围之内。

　　而顾夜寒，是在走近几步之后，才发现陈昭的衣着不妥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