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 之 青云》羽如云

7、惊觉

　　封城的城民大都不是天子城的城民，基本都是慕名而来的各地流民，卓文剑也不例外。公凉少钦这个大名他早有耳闻，人却从未见过。进得觐日堂，抬头一看，心里赞一声果然名不虚传之外，更觉此人眉眼间正气凛然，绝非宵小之辈，不似会迁怒之人，一颗心又安了几分，呈上用度清单后，便在一旁安心等待。

　　公凉少钦一看这长长的清单，便知为何不断有人慕名而来，这奢华程度比天子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再看明细，更是不得了，吃食是各类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酒水品种琳琅满目，这寻常人家肉食每日是以钱计，奢华一些的人家以两计，封城每户直接用斤计，若是自给自足还好说，偏偏粮食基本都靠外运，实在是太浪费了。他再一问城里的产出，除了一些没用的手工制品，各种玩耍游乐，产出几乎为零，这就是个养猪场吧。养个猪还有肉吃，养这些人就是产些废料。他提笔把非必须品统统划掉，让卓文剑去张贴告示，自今日起封城居民以五谷杂粮白水为主，肉食类限量供应，其它奢侈品包括酒类在内，需向城主府出钱购买，除主食可以留着，家存奢侈品，一律上缴。

　　卓文剑看着清单上剩下的可怜的几样必需品，心道，这断了物资来源要勒紧裤腰过日子道理虽然是不错，这也划得太狠了一些，总得给人一点时间过度。他有些踌躇地问，“就这样发出去，怕大家不满意，”

　　“不满意可以走，城门一直开着。”公凉惊凤打断他。那扇被慕惊凤拆了当柴烧的城门至今还是个空洞，就是要关也关不上。

　　卓文剑本来想说怕大家不满意要闹事，听他这么一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新官上任要拆城，他能怎么样？一个人斗得过他千万兵士？这一时半会慕惊凤是不会回来了，没了慕府和萧含的供给，不管怎么折腾，这个封城迟早要拆。他转身要走，突然想到蔡恭良的嘱托，又回头问公凉少钦，“少将军麾下兵士的用度，是不是需要城主府统一发放？若是如此，请少将军给一份清单，我好照单收集。”

　　公凉少钦皱了皱眉。

　　卓文剑心里惴惴，脸上尽量装作坦然，强迫自己迎视着公凉少钦，生怕被他看出不妥来。

　　公凉少钦并没有责问卓文剑为何要有此一问，反倒点了点头，“卓管事倒是考虑周到，既如此，只需照你手里清单多准备十人的量就可。”

　　“十人？”卓文剑一脸惊讶，“少将军手下十万大军只要十人的用度？难道少将军手下都是神仙兵，不用吃饭的吗？”

　　公凉少钦未做解释。

　　一旁孙动接嘴，“少将军叫你怎么办就怎么办，有什么好多问的。”说完便把卓文剑赶了出去。

　　待卓文剑离开，公凉少钦才问孙动，“慕惊凤的去处可已经确认？”

　　孙动点头，“多亏少将军英明，这慕惊凤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如今逃不出我们的视线。”

　　公凉少钦却无喜色，“千万不要大意了，慕惊凤极有可能知道我的部署，那个萧含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小心才是正理。盯紧卓文剑，他未出手前，我们不动，一切如常即可。”

　　不怕他逃，就怕他不逃，顺藤摸瓜，铲除慕惊凤所有落脚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逼他上绝路。

　　当日上青云峰拿来修心丹，救回慕惊凤，一半是因为韩空山的说辞，一半也是为此。

　　火凤涅槃重生，若慕惊凤不甘心死，乌雨剑也不一定真能杀他。

　　卓文剑回去写了告示，去往内中外三城告示栏上逐一张贴，也不管围观居民如果啰噪，指指告示最下角一行注释，提请大家注意，就管自走人了。居民们围上去仔细看，却见17个小字，“凡不愿遵守新规定者，请自行卷铺盖离城”。

　　天寒地冻，卷了铺盖去哪里？即便有地方落脚，哪里有这里的神仙生活？告示才出不久，城主府前坐了乌压压一片静坐示威者，静坐也是不得已，大门进不去，闹事没法闹，慕惊凤的那三千守卫有一半都被公凉少钦调动来守城主府，慕惊凤不在，韩空山在，城主老师的话，守卫得听。

　　没人理他们，挨了半天冻，天一黑，做鸟兽散，示威不了了之。有粮食，总好过空腹。

　　卓文剑回到帐房，腹中空空，望着窗外凄冷宁静的明月，份外想念慕惊凤在的日子，那时夜夜笙歌，高朋满座，每个夜晚都十二分之热闹，只有人嫌吵，从不知寂寞为何物，如今的晚上空寂无声，整座城主府好似无人居住一样。他想想不放心，提了灯笼去洒香院，探望欺霜姑娘。院门上了锁，不得出入，只能隔着门喊话，叶欺霜被禁足在院内，尚不知公凉少钦已经入住城主府，此时听到卓文剑的声音，急忙披衣起床，来到门后，询问情况。

　　卓文剑怕惊动公凉少钦的人，没敢多聊，只是告诉叶欺霜，公凉少钦入驻，城主已经换人了，让她多加小心，等等没听到叶欺霜的回音，就告辞离开了。

　　叶欺霜在门里边却是呆住了，那个她曾经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和她近到只有一墙之隔！三年了，她一度以为此生再不会与他相遇，前些日子听说他带兵围城，明知不应该，她担心中带着一丝期盼，也许这一次可以见他一面，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以前她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三年，同样也没有。没想到他竟然静悄悄地已经把城攻陷了！她许久才回过神来，再想问一问情况，却发现卓文剑早已离开。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回房，觉得脸上有些凉意，起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流了一脸的泪水。她坐在床头，擦干眼泪，冷冷地笑，三年了，一来就把她锁在院子里，连照面也不愿打一个，如此冷漠，自己竟然还掂着他。她一转眼，看到琴架上的琴，心里泛起一丝恨意。她惊觉，她等待过，期待过，失望过，伤心过，但从来没有恨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她不能再任由自己这么沉沦下去了。她走到铜镜边，揭去面纱，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这张可怕的脸，任谁都无法天天面对，这本来就怪不得他，更何况她还欠着他的恩没还，自己有什么资格恨他？她走到床头，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刀。这是她很久之前给自己备的，刚开始是为了防宵小之辈图谋不轨，到后来则是想用来了结余生，只不过她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今日她却必须做个了断，心里生出的这一丝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增强，直到有一天失控，她会做出伤害她恩人的事情，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就像当年她见不得慕惊凤伤害公凉少钦一样，她也不能由着自己去伤害他。她走到那张琴前面，举起刀，狠狠地扎了下去。这张琴，会根据主人的心意杀人于千里，带着她的遗恨，它的下一个主人会因此而伤害公凉少钦，离开之前，她必须毁了它。

　　隔屋早已熟睡的丫头小晚被一声巨大的琴声惊醒，这琴弦之声如此之惊人，把她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她大睁着眼睛呆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去叶欺霜屋里看一看。

　　这一眼，看得她一声尖叫。

　　叶欺霜倒在血泊之中，双手握着一柄尖刀插在她的胸口，她的双目圆睁，那张伤痕斑驳的脸呈露着，扭曲着，看上去异常狰狞。

　　小晚不敢上前查看，连跌带爬地跑出屋去，锤着紧锁的院门，大声哭喊，“快来人哪，出人命啦，快来人哪，救命啊！”

　　尖厉的叫声划破了城主府寂静的夜空。

　　孙动一路小跑跑到公凉少钦暂居的住所，“少将军，封城城主夫人欺霜姑娘持刀自尽了。”

　　公凉少钦一惊，脱口便问，“伤在何处？人还有救吗？”

　　“一整把刀全部插入心口，已经没有进的气，除非有仙丹妙药，否则，” 孙动摇头，“少将军要不要亲自去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