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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楔子】
      我还记得钱塘,那是一个种在我心里的梦。
      梦里的钱塘,烟柳画舫醉春色,莲池秋雨洗红尘,石桥月影,吴歌软语,在文人笔下,此间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尽是多情人。可我知道,更多的,是伤情人。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伤情而又多情的地方,遇到了苏姑娘。
      ———————————————————————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丫头。我的名字是七岁那年遇到苏姑娘后,苏姑娘给取的。苏姑娘说: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是个好名字哦!
      我没念过书,不知道好不好,只是南知意这个名字听起来可真美啊,像苏姑娘那么美。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反正打记事起,我就是个混迹街头的小丫头,或偷或骗或乞讨,全为活命。街头上混的那些小伎俩我差不多都会了,没人教,日子久了,很多东西自然就会了的,而且街头上混也是有规矩的,我也是挨了许多打骂,才能勉强让自己活到如今的。
      隔壁街的李老头是个老乞儿,天儿好的时候,我就会跟他蹲在一起,一边晒太阳,一边扮落魄爷孙乞讨。
      李老头是个坏东西,他总吓唬我,他从小他就拿人牙子吓唬我,说让我小心了,不要被人牙子抓到,不然会被卖进大户人家去做苦丫头,得没日没夜的干活,还不给吃饱。
      我不怕干活,但我怕饿肚子。三年前的冬天,因为天太冷了,我饿了好久,连草根都没得吃,我走不动了,就倒了路边。是李老头把我拖进一户人家的墙根底下,他不知从哪里讨了半碗清粥,我才能活到现在。我跟李老头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李老头说捡到我的时候我浑身烧得滚烫,原本他以为我撑不过,结果一碗清粥我又自己坚强的醒了过来,他说我命硬,有后福。
      有没有后福我不知道,但是我和李老头作伴,一起扮爷孙乞讨,总会有收获,再也没饿过肚子。
      李老头也对我很好,他会教我唱点小曲,他教给我,让我唱,说小娃娃稚嫩的声音唱起来好听,大家喜欢。
      虽然大家都在在街头乞讨,但大家都有各自的地盘,小时候我和李老头在一起乞讨,后来李老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就开始上街转,偶尔偷点东西,给他买药。
      我不随便偷人东西,我人小手也小,身手也灵活,不偷贵重物件,那种挂在腰上的玉,挂得不多,成色又好的,肯定很贵重,但是若是腰上挂一排,走动之间叮当响个不停的,我就会挑一个不太起眼的勾走。
      不是我良心未泯,知道偷人东西不好,其实我是怕打。身上戴贵重物品的人,身份也一定是贵重的,贵人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李老头说有身份的人只要报官抓到我,进去就是一顿板子,打完再审,弄不好会丢命的。
      但是顺点小物件,只会被街上其他小偷追着打,因为我在他们地盘上动手,坏了规矩。一般这种事我能跑就跑,跑不掉就扛顿揍,也没啥,比总见官好。
      自从去年年关的那场大雪里李老头没熬过去以后,我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隔壁街上的几个乞丐老儿和小偷凑在一起,就想抓我去卖。
      从他们嘴里我知道了他们原来是想把我卖给望春楼的刘妈妈!我知道望春楼,望春楼两年前还不叫望春楼,叫望香楼,是钱塘有名的歌舞坊,贵人们的消金窟。两年前望香楼来了个春容姑娘,春容姑娘年方十六,唱曲、弹琴、跳舞都是一绝。春容姑娘现今是钱塘的红人,所以望香楼才改名为望春楼,现在的望春楼在钱塘,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春容姑娘刚来望香楼时,曾搭台跳过舞,我远远看见过。春容姑娘长得真美,笑起来美,跳舞也美!美是美,可我不想去。
      舞台前排坐的都是达官贵人,可那些官老爷贵人们一个个都是一副眼珠直瞪口水如瀑的模样,我看得浑身难受。难得春容姑娘看着这副场景还能言笑宴宴舞姿动人,连衣服慢慢滑下去了都没注意,还在对着那些贵人们笑。我实在佩服得紧,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我是决计不能进望春楼的!
      我已经逃了两个多月了,晚上都不敢在以前的地方睡,破庙里墙根下他们都找得到,我只能躲在富贵人家附近,富贵人家附近那些人不敢去,我个子小,趁天黑摸过去能藏起来。
      钱塘的冬天刚过去,枝上的枝桠看着像是要抽芽的样子,可芽却总也没能抽出来,所以春天也不算来了,街上还是冷得很。
      那天我突然想吃巷口孙大娘的豆腐脑,就去了,可我豆腐脑还没吃完呢,就看见那几个讨厌鬼了,于是我又夺路狂奔的逃命,我就是那样,撞到了贾姨妈。
      那些个讨厌鬼追了我三条街,还不肯罢休。我一边跑,一边气得磨牙,与那几个老乞儿对骂,骂完又是一通狂奔,我就这样,以既狼狈又粗鲁的形象,撞在了贾姨妈身上。
      贾姨妈步子很稳,被我撞了一下,也只是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摔倒。
      反倒是我,因着撞人的缘故,摔了个结实的屁股蹲。等我爬起来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抬起头准备看看拦路的是什么人好决定要不要讹一顿时,我看到了贾姨妈一身华贵的衣裙和皱紧的眉头。
      衣裙虽华贵,但她并没有坐轿子,也没有仆人跟随,应该不是有势的人,只是有钱人家的人,而且还不是主人。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个我们这种街面上混的人得罪不得的贵人啊!
      我在瞬间就得出了结论,并暗暗心焦:我这些年混迹街头的好运气大概是用完了!
      在继续逃命和磕头赔罪之间犹豫了一会,我非常干脆果断地跪下讨饶:“贵人恕罪!”
      贵人还来不及答话,后面的咒骂声就越来越近了,我抬头看了一眼贵人,准备磕个头继续跑。谁料却被贵人揪住领子拎了回来!
      我连忙磕头告罪:“贵人饶命,那几个老乞子想抓我去卖,今日冲撞贵人是小人的不是,求贵人先放我一马,来日定登门拜谢!”
      贾姨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将我放开,一脸嫌弃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站着!”然后站在我身前,看着追上来的三个老乞儿。
      老乞儿一边踹着粗气一边指着我骂:“臭丫头跑得还挺快,看你这回往哪跑!”
      追到近前停下时,才看到站在我面前的贾姨妈,愣了一下之后,便明白了事情因由。于是这老乞儿竟对着贾姨妈行了个礼,道:“贵人恕罪,这小丫头没规矩惯了,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我们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惩治,请贵人看在她尚年幼的份上,饶了她这糟,交给我们吧!”
      这老乞儿在街头混迹数十年,竟会行礼?!
      我被他这个标准的行礼姿势惊得口不能言,感觉这么些年认识的老乞儿根本不是眼前的人似的,于是我睁大双眼,怒火却从双眼迸出来:都是混迹街头的老痞子,你装什么高贵的读书人?!
      贾姨妈挑了挑眉,斜了我一眼,问道:“这丫头,是你们家的?”
      打头的乞儿眼珠都不眨,直接垂首称是。
      我本就怒不可遏,再一见这不要脸的阵势,就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叉手冲他们骂道:“呸,臭不要脸的老东西,谁是你们家的?老子虽是个小乞儿却也个堂堂正正的人,哪像你们这些个望春楼的狗,我呸!臭不要脸!”
      贾姨妈听我这一通喊,再一次皱紧了眉,抿了抿嘴,这模样大概是想骂我,但是忍住了。
      我抬眼看了看贾姨妈,想到自己方才的泼妇模样竟与巷口卖豆腐的孙大娘并无二致,再看着贾姨妈皱紧的眉头,想到今日之事:我陷在这里,不知一会贾姨妈要如何处置我?是报官还是把我交给这几个讨厌的老乞儿?若我此时跑,还能不能躲得掉?
      脑子里想着我的那些悲惨结局,一时委屈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看贵人这嫌弃的模样,我想:我今日,怕是真要完了!
      几个老乞儿被我这一通骂,眼看就要跳脚,却在贾姨妈的威慑下,愣是没能开口!贾姨妈真是厉害!!
      几个老乞儿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贾姨妈抢了白:“哦?望春楼?望春楼什么时候这么寒酸了?养出的奴才竟与乞丐一般无二?”说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拉着我肩头的衣服,扭身便走!
      这下我真是惊呆了,贾姨妈这模样,是要帮我吗?先前我还只是猜,可现在她直接拉着我就走,肯定是要帮我了?看那几个老乞儿还敢不敢追我!
      我心里简直美开了花,脸上肯定也是开了花的,因为我看见街上的行人自动让出道来了,一定是我笑起来太傻,吓到他们了。
      那几个老乞儿当然也惊呆了,可吃惊只是一时的,他们怎能眼看着贾姨妈就这么把我带走呢?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岂能甘心?
      那个假装读书人的老乞子一闪身就拦在了贾姨妈身前,模样不太客气,却一脸假模假样,不安好心四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贵人就这样带这丫头走,怕是不妥吧?”
      贾姨妈状似疑惑的抬眼看他,道:“哦?不妥?这小丫头偷了我的东西,我抓她去见官,有何不妥?”
      老乞儿傻眼了!
      我却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花开到一半,都冻在了脸上,寒进了心里!
      不是要救我,是要抓我去见官?!我僵着一张脸,抬头看贾姨妈,可她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今日,我果然是要完!
      那几个老乞儿大约是看到我惨白的脸色,不疑有他。不知是仍旧贼心不死,还是总算念在同街混过的情谊上,向贾姨妈求情:“贵人怎好对一个几岁的小丫头这般狠心,不管她拿了什么,若是贵重,让她还你就是,何必非要见官?进了衙门先是一顿板子,这么小的丫头哪里受得住,贵人这般不是要了这丫头的命吗?”后面两个乞儿也连声附和。
      我还沉浸在“自己被骗了,她没有要救我的意思,她是要抓我见官”的噩耗之中,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事实:我并没有偷贾姨妈什么东西啊?!
      贾姨妈冷着眼再问:“她受不住为何还要伸手?既伸手行窃,便没想过有见官的一日?难道因为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就能无限被原谅?就得要求别人永远别同小孩计较?”
      这一通责问太犀利,几个老乞儿一时竟无言以对,连周围几个看热门的人都吓得各忙各的去了。而贾姨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纷纷掉头便逃。
      只听贾姨妈挑了一下嘴角,道:“你们若是认为我这处置不妥,可以作为证人,同她一起去见官?再在官老爷面前,为她求情啊!”
      老乞儿们纠结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我们已经尽力了的模样欲言又止,而后纷纷扭头跑了。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贾姨妈嫌弃地说道:“这等小事也值一哭?真是没长大的小娃娃!”
      我抬手一抹,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被眼泪糊了满脸!这真是件稀奇事,想我混迹街头多少年,什么时候被吓哭过啊?眼泪向来都是装可怜用的,今日竟被“见官”二字就吓哭了,真是丢死人了。
      可一想到见官,我又慌了,脸色什么样已经顾不上了。我抹了抹眼泪见贾姨妈还是一脸嫌弃的看着我,我也顾不上她嫌弃我什么了,都要抓我见官的人了,我管你呢?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扭头又要跑,却再一次被按住肩头扯了回来。
      逃不掉了!
      我十分利索的跪下,一边抹脸一边扯起嗓门嚎啕大哭着求饶:“贵人饶命,要打要骂都随贵人高兴,只是别抓我见官,求贵人开恩!”
      贾姨妈非常嫌弃的“啧”了一声,皱着眉头撇着嘴问道:“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你撞上我我却救你一回,你怎地扭头便跑?跑不掉又扯起嗓门哭得地动山摇的,是要干什么?”
      救我?
      我顶着一张满是爪印和泪痕的脸,气愤地抬起头,冲她喊:“你哪里是救我,你分明是要抓我去见官?你分明是想把我丢去衙门里看我被人打死,你分明是想要了我的命?”喊着喊着我眼泪又不争气的下来了,我更生气了,呼哧呼哧怎么擦也擦不干,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等我哭得差不多了,看着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又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闲人,这些人真的太闲了,每次我坐在地上哭他们都要围上来看。
      可除了看热闹的闲人,竟没人哄我?也没人问?
      我抬起袖子抹抹脸,一抬头就撞进了贾姨妈眼里,却见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我,见我看她后,才连“啧”两声,道:“难怪他们想抓你卖去望春楼,你这么小的年纪,嚎啕大哭竟这般叫人怜惜,若是再大些,真哭起来,那岂不是美人垂泪我见犹怜?”说罢又是连“啧”两声,语气里满是恍然大悟的意思。
      我不懂什么犹怜,我只知道我可能真的要完:我都哭成这样了,她却一点要放过我的意思都没有!还在点评我哭的模样?
      我心里一片凄凉,完了,我的死期就要到了!
      但我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我打着哭嗝,不管贾姨妈的脸色,扯着她的裙子求道:“贵人放了我吧,我不想见官,我不想死,求贵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罢!”
      贾姨妈不为所动,反拧着眉又是一副嫌弃十足的样子道:“你这丫头怎地这样蠢笨,我若要抓你见官用什么由头?你偷了我什么?不过是打发那几个老乞儿的由头,我还担心你当场要嚷出来说我冤枉了你,结果你自己反倒吓成这副模样?你哭半天就为这事?”
      什么?!骗他们的?
      是啊,我没偷东西啊,为什么要抓我见官?
      我扯着贾姨妈的手僵在原地,尴尬地扯了扯自己嘴角,没说出什么来。
      半晌,才反应迟钝地低下了自己蠢笨的头颅,仿佛它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木头桩子,小声的向贾姨妈道谢:“那多谢贵人出手相救。”说罢放开扯她裙子的手,便就地拜了下去。
      贾姨妈又“啧”了一声,道:“行了,快起来,跟我走吧。”
      我还没站直的腰又愣了一下,差点闪着,疼得我“唰”的又白了脸色,抬头:“跟你走,去哪?”
      贾姨妈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远处的街巷,笑着说:“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若愿意陪她,就可以留下和她做个玩伴,也省得你在街头逃命了。”
      见我不回答,贾姨妈回头对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却半点姑娘样都没有,你若愿意陪着她,以后就有漂亮衣裳穿,有软床睡,有饱饭吃,不用再在街头乱窜了。你去不去?”
      “去!”听到作伴时我就想去了,还有有饱饭吃,有软床睡那当然要去!
      虽然我在街上混不怎么饿肚子,但是现在天还很冷,晚上不管是街头还是破庙,都很冷的。李老头就是死在年关那场大雪里的,没挨过去,冻死的。李老头死了,我就剩一个人了,不但没以前开心,还总被那些个讨厌鬼追得满街乱窜,我确实厌烦了!
      贾姨妈满意地走在前头,示意我跟上。
      走了一段之后,贾姨妈才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贾姨妈,我要带你去见的人,跟你年纪相仿,她叫苏小小,是城南苏府的千金。有什么话,见了她你可以自己问她去,不必拘礼,你们年纪相仿,以后可以互相作伴,有个玩伴日子也开心些!”
      城南苏府,我以前听李老头说起过,李老头在街上混的时间长,知道很多钱塘城里的大事小事,我们靠在一起晒太阳捉虱子时,他就喜欢给我讲这些事。
      苏家人不是钱塘人,据说是姑苏人,十几年前从姑苏搬到钱塘来的。至于为什么从姑苏搬过来,李老头说,大概是因为战乱吧。
      李老头说,十几年以前,朝廷还不是现在的朝廷,那时的皇上,还是刘家人。那时的朝廷乱得很,四方叛乱,是先皇带兵平乱的。
      李老头说起先皇来,那是大小英雄事迹都如数家珍,就像是历数自家的出息孩儿似的。他说先皇叫萧道成,原本是个小小刺史,在混乱的朝廷里挣扎着幸运的活了下来,并建立赫赫战功,从武烈将军到右军将军,从辅国将军到骁骑将军,从巴陵王卫军司马到齐王,最后成为开国皇帝。李老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与倾佩,他说这才是真男儿,末了还加上一句,不愧是琅琊王氏都支持登基的人。
      琅琊王氏这四个字,在这天下应该是没有人不知道的了,连我都知道,天下第一氏族,传承百年,是天下人的风向标,所以得了琅琊王氏的支持,确实厉害。
      李老头说,前朝靠近建康城附近太危险,镇江常州都发生过战乱,所以从姑苏南迁至钱塘的大有人在,苏家就是十几年前那一批迁来的。
      贾姨妈带我先洗干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重新梳了头,才算是放开了一直拧着的眉。看着我点了点头,才带我转进了另一个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是很久以前开的小短文,最近闲来无事,拿来填坑~~改了几个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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