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莲心》月纱纱

5、第 5 章

　　五、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良久，丹客低声道：“我去道个别，随即就出发。”
　　柳沧海已坐起了身，他道了声好。
　　丹客到的时候，裴寂清与关晴正在隔壁的空屋里商量着被抛弃婴儿的安置问题。
　　丹客敲门的手举起又顿住，他定定地站在门边透过未关紧的缝隙朝里看去。
　　关晴怀抱着婴儿轻轻逗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偶尔抬头与站在一边的裴寂清对视，眼里深处潜藏着一丝爱意，裴寂清耐心地点头应答。
　　多么神仙眷侣的一幅画面啊，如果他们将来有了孩子，大约就是这副模样吧。
　　何必去打扰。
　　他竟还在奢望，哈哈。
　　他这个不祥之人有什么资格将别人一同拖入地狱，置身在苦难之中，害他一次还不够吗？
　　他悄然离去。
　　裴寂清似有所感，抬头望向窗外。
　　“怎么了？”关晴问道。
　　一片花瓣被风吹起，翻卷着飘向远方，院子里空无一人。

　　敲门声惊醒了整条流波街。
　　瑶琴肿着一双哭红的眼打开门，吃惊地看着屋外风尘仆仆的两人：“小姐，你什么时候打扮成这副样子出门和柳公子在一块儿的？”
　　林雨莲强逼着自己小睡了片刻，父亲已经被气得病倒，在这个关键时刻，她一定不能再倒下。只是心绪郁结，终究睡不安稳，天未亮便起了。
　　瑶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身回看，然后她就呆住了，她左看看右看看，迷茫道：“怎么会有两，两个小姐？”
　　林雨莲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可以依靠的人回来了，她故作坚强垒起的心防刹那瓦解，眼眶中涌动着泪花，柳沧海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林雨莲搂入怀中，他搂得那样紧，好似一旦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林雨莲在他怀中依偎了一会儿，才慢慢挣开他的怀抱，看向身边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抬起手想触碰，又怕眼前人只是镜花水月，一碰就散了。
　　“妹妹......”她的眼中是全然的喜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丹客曾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踏进林家大门一步，然而命运总是喜欢以各种方式与你开玩笑，永远让你捉摸不透。
　　时机不对，他们无暇叙旧，柳沧海拿出了信笺，他不相信他在半昏迷时听到的话，他九死一生，拼尽全力也要回到她身边。
　　林雨莲难过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颤声道：“罗光远在萃雅楼寻到了爹爹年轻时所做一篇文章中的几处错处，那时爹爹年少轻狂，用了些不当的措辞，他威胁爹爹若是不将我送进宫，就将此事告发。自古‘文字狱’都牵连甚广，若只是萃雅楼关了倒也罢了，怕就怕累及全族。”
　　“狗官，我去杀了他！”柳沧海怒极，他眼底泛上一层血色，抽刀的手似回想起什么遽然一抖，傲霜刀落回刀架，发出一声嗡鸣。
　　“别做傻事，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林雨莲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惨然一笑，“明日彩轿就会来接。柳郎，我们今生无缘，只盼来世能投生平凡人家，样貌平平，家世平平，财力平平，做一对普通相守到老的夫妻。”
　　正当三人黯然神伤时，门口传来争执声，一个中年村妇模样的人蛮横地推揉阻拦的丫鬟婆子，大声喧哗着，她身后跟着几个表情茫然的老人。
　　时隔多年，丹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走在前面的中年村妇是当年照顾她们的杨嬷嬷，而后面的是林老爷的二伯母和小婶婶，以及教她们读书习字的谭先生。
　　杨嬷嬷的步伐很快，一晃神就闯进了“双荷映日阁”。
　　“你个小丫头片子，我从小把你带大，你倒不顾情分把我赶走，如今你都要做娘娘了，大把的富贵等着你，资助我老婆子几个银子钱你都舍不得花？趁我现在还没将事情抖落出来，你还来得及改主意，我可是把当年的人都请来了，你......”她张狂的声音卡在喉咙，随即变得更加癫狂，“你个灾星还敢出现？哈哈，好啊，正好人都来齐了，那银子我不要了，看这一出戏也值了！”
　　林雨莲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将她拉出去！”
　　柳沧海正要动手，杨嬷嬷却往身后一退，紧紧拽住后面的老人，他投鼠忌器，一时不敢使力。
　　杨嬷嬷大喊：“我是你们小姐的奶嬷嬷，你们谁敢乱来？”
　　拉扯间，后面的三位老人已走进屋内，见着里面坐着的人，都瞪大了眼，齐齐愣住。
　　丹客浑身的血液都像褪去一般，脸色瞬间苍白，他最不想见到，最害怕见到的人终于还是出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青衣老妇人颤巍巍道。
　　杨嬷嬷得意又恶毒道：“老夫人，你不知道吧？当年害得你们家破人亡的凶手就在这儿呢！”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将丹客淹没。
　　她自小调皮，总是趁着身边的丫鬟和姐姐不注意时跑出去玩，花坛草丛是很有趣的地方，那儿有落花、小虫和青草的芬芳，她常常躲在里面玩耍，小小的身子隐藏其间，无人发现。也因此，她听到了许多不应该听到的话。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谭先生来教课，一人出去念书的时候，另一人就得待在屋里，为什么丫鬟们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复杂而躲避，为什么林老爷当年要哄骗她去市集，将她放在果脯店门口一去不回。
　　她都看见了，二奶奶和小奶奶就在她躲藏的花丛前的小院里声声泣血地悲鸣着，那一声声的“为什么”质问地林老爷高大的背脊弯曲下去。
　　因为她是双生儿中的次女。
　　她是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不祥之人。
　　娘亲生她难产而亡，姐姐为救她染上重病，二爷爷和小爷爷死了，小叔叔双腿残疾，她们家的生意自她诞生起就每况愈下。
　　丫鬟嬷嬷背地里的议论残酷地在她幼小的心里打上烙印。
　　这不公平，她不是这样的，她想挣扎，她想呐喊！
　　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想和这个世界好好相处，为什么不给她这个机会？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杨嬷嬷急言快语地将当年的事一股脑说了，三位老人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这目光比利箭还毒，比巨山还沉。
　　不要，不要这样看她......
　　一只微凉的手轻柔而有力地握住了她，林雨莲单薄柔弱的身躯坚定挡在她身前，一字一顿道：“她是我妹妹，我永远的最亲最善良的妹妹！”
　　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拿着扫帚冲了过来，对着杨嬷嬷拼命抽打：“丫鬟们敬老不敢动你，那就让我这个半身入土的人亲自打你！”
　　青衣老妇人慢慢地走到丹客面前，喃喃道：“原来如此。”她伸出干枯苍老的手，丹客无力地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粗糙的老茧轻轻摩挲着头发，沙哑而慈祥的声音传入耳内：“大郎有段时间跟我说，他每天清晨醒来，窗框上都摆着一束花，他见着那美丽的花朵呀，忽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是你放的吧？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从来就没怪过你。天灾人祸，那是我们命中该有一劫，怎么能怪你这个小娃娃呢？傻孩子呀。”
　　丹客放声大哭，像还是个小女孩时一样埋入小奶奶怀里，小奶奶温柔地抚拍着她的背。
　　丹客哭了许久，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都哭尽，这才不好意思地从小奶奶怀里抽身，其余几个老人也微微红了眼眶，用善意的目光看着她。
　　原来事情并没有这么可怕，是她自己一直将自己禁锢，如果这些是误会，那么那个人呢，他丢下她的事也是误会吗？
　　她第一次这样大胆的畅想，这样鼓起勇气的奢望。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他赶走了杨嬷嬷却还举着扫帚，不到知天命的年龄头发竟已花白，他背过身子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
　　林雨莲为妹妹高兴，她顺着丹客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轻柔道：“那时日子艰难，已有许久未曾尝过米汤之外的味道，有天你在睡梦中不停的喊着零嘴的名儿，爹爹怕我们晚上踢被子着凉，过来看我们，正好听到了你的梦话。所以三天后，爹爹带着东拼西凑来的钱带你去买你爱吃的蜜饯，结完账正要离开，爹爹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当初资助我们开书肆的那位朋友，爹爹想追上去厚着脸皮借银子周转，于是就将你暂时放在果脯店门口。只是爹爹不幸被闹市中纵马行凶的人撞得晕了过去，醒来再去找你，果脯店已经关门，你也不见了踪影。爹爹不眠不休地找了你三天，直到把自己累得病倒，头发就是那时候一夜白头的。再往后便是你入了师门，寄信回来，想与你解释，你却满怀仇恨，根本听不进去，就这样拖到了现在。”
　　原来她一直错怪了，如果当初她勇敢一点，坦诚地问一问，又何必错恨这许多年，累得亲人相隔天涯，互相折磨。
　　“爹爹。”她终于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
　　“好好好，乖女儿。”林老爷老泪纵横。

　　一家人团聚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他们热热闹闹地布置了正堂，除去厨子做的大菜，每个人还都亲自动手烧了一样自己的拿手菜。
　　林老爷一本正经地挽起袖子，用甜橙和红枣蜜饯为馅，做了一道滑腻软糯的吉祥汤圆，丹客捉了一尾活鱼，用快刀刮取鱼片，剔除其刺，用鸡汤淋之，放盘中慢蒸，做成无骨蒸鱼，林雨莲细熬糖色，慢炒烂到不见锋棱的红肉，是一道南方少见的红煨肉，柳沧海面无表情的沉默与小厨房温馨的气氛格格不入，不过他手上卷豆腐皮包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
　　四人将做好的菜端上桌，拼凑在一起倒还挺像模像样。
　　丹客殷勤地给大家倒上酒，举起酒杯道：“庆我们一家团圆！”
　　“好，敬一家团圆！”众人一饮而尽。
　　小女儿归家，了却了林老爷此生心愿，却不曾想，第一顿团圆饭亦是最后一顿，他对面的一对璧人本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却遭此横祸，相爱不能相守，想到这，他不觉心痛难当：“柳家小子，是我林家对不住你，从今往后，你且......再觅佳偶......忘了莲儿吧......”
　　“我早已立誓，护莲儿一生，我霸刀山庄弟子绝不做背誓弃义之举。”柳沧海沉声道。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爹，今天团聚的好日子，你说这些扫兴话做什么呢？”丹客笑道，“我看姐姐和柳公子是前世鸳盟，只是我前世怕是没有福分与姐姐相识，今日可否让我见识一下你们前世的拜堂，补足遗憾呢？”
　　林雨莲抑住心中酸涩，与柳沧海深情对视，水润的眸子里满溢温柔。
　　“好。”
　　林雨莲穿上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蒙上红盖头，与同样一身喜服的柳沧海一人持一端牵红，立于正堂。
　　林老爷端坐主位，另一边的高椅上摆着亡妻的牌位，丹客站在林老爷下首，当起了司仪。
　　“一拜天地——”
　　今夜无风无月，漆黑的天幕无声地拥抱着大地。
　　“二拜高堂——”
　　林老爷不住欣慰点头，眼眶酸胀。
　　“夫妻对拜——”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坠落在地，很快渗入地面。
　　“礼成——”
　　林雨莲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即脚下一软，整个人往一边栽去，被柳沧海上前一步迅速接住，抱在怀中焦急地呼喊。
　　“姐姐无事，只是一点轻微的蒙汗药。”丹客对坐在一边，被这一变故弄懵的林老爷道，“爹，你去帮姐姐收拾整理一下行囊吧，他们马上就该走了。”
　　“这，这......那......”林老爷还未回过神。
　　丹客淡淡笑道：“他们要的只是林雨莲，那就给他们一个‘林雨莲’。”
　　这一瞬间，她像极了姐姐。
　　“女儿，可是这样你就得......”
　　“爹，我和姐姐不一样，姐姐有心爱的人，又一心向往江湖，所以皇宫对她来说是黄金墓冢，可是我不同，我从小就娇气，小时那么困难的时候，你不是还被我缠的去买蜜饯吗？我早就过腻了江湖漂泊，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糟糕生活，做娘娘多好呀，从此锦衣玉食，安享富贵。我没有喜欢的人，也没人喜欢我，嫁给谁都是一样，更何况我未来的夫君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而是当今天子。”她笑得那么明媚，好像真的一丝阴霾也无。
　　“女儿，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丹客推着林老爷往厢房走，“爹，你就别磨蹭了，姐姐和姐夫今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正堂里清醒的只剩下丹客与柳沧海。
　　“我虽与你相识不过数日，但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后悔吗？”柳沧海低低地问道。
　　后悔吗？
　　丹客不知道。
　　只是姐姐与姐夫终成眷侣，裴寂清与关晴般配恩爱，林家成为皇亲国戚，一步登天，只要牺牲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她，这些就都能实现，多好啊。
　　多好啊。
　　所以，她的感受，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已决定。”丹客敛起笑容，“你应该明白，我支走爹爹的原因吧？我的眼神一向很好，你的眼底藏着戾气，可瞒不了我。”
　　洞中浓烈到作呕的血腥味好像还充斥着鼻尖，那副画面始终盘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记得，待他神智清醒之时，周围已躺满了凄惨死去的人，他手上的傲霜刀饮饱了鲜血，底层已经凝固成深褐色。三百一十二条人命，三百一十二个无辜人的死亡，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洞中最深处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边上有块突出来的圆台，上面摆着一粒可在水中潜游的飞鱼丸，一块巴掌大的骷髅飞镖令和一张信笺。
　　那是一封来自地狱的邀请信。
　　“那是一个骗局，生死门从来不是带来希望的地方，它只会让人坠入更深的深渊。”柳沧海低垂着头，“它是选拔杀手的试炼场，活到最后的人即使不愿，背负着这么多人命也已无路可退。我自知罪孽深重，配不上莲儿，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你放心，我会将她送往霸刀山庄，托我义父照看，必定保她此生无虑。”
　　“那可不成，你们既已拜过堂，就是夫妻，想让我姐姐守活寡，门都没有。”丹客道。
　　柳沧海苍凉一笑：“跟着我就会有无穷的追杀，我如何舍得她过这样胆战心惊的逃亡生活？”
　　丹客道：“你可曾听说过‘恶人谷’？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柳沧海猛然抬起头，眼中燃起希望。
　　丹客微笑道：“只要坚守本心，是非对错又何须分得那么清呢？”
　　柳沧海下跪郑重行了一礼，“我夫妻二人得你成全，今生相欠永世难报。”
　　行李很快收拾完毕，柳沧海带着林雨莲骑马而去，在黑暗中破开一条道路。

　　不管人们是期盼还是拒绝，晨曦总是如期而至。
　　天刚蒙蒙亮，一群丫鬟婆子就围着丹客忙活开了，丹客换上了从来没有穿过的锦衣华服，扮上了精致华美的妆容，她不笑不动，像个瓷娃娃般任她们摆弄。
　　忽然，丫鬟婆子一个接一个无声地倒下，她望向窗外，一抹熟悉的蓝色衣角映入眼帘。
　　他还是长得那样好看，每一寸棱角的弧度，每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都好像长到她心里去了，一千遍一万遍也看不够。
　　即使是现在这样发丝凌乱，满身灰尘的狼狈也掩盖不了他的清俊。
　　“丹客......”
　　他的声音也那样悦耳，像夜风低吟，拨动她的心弦。
　　可是她却笑吟吟道：“你识破我的秘密了，如你所见，我是林府千金，一时淘气出门，为了行走方便才女扮男装，有没有吓到你？我厌倦了江湖生活，所以就回来了，你是得知我要当娘娘了，来恭喜我的吗？”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关姑娘没和你一起来吗？也是，日夜兼程地赶路是很辛苦的，你做的不错，女孩子就是需要这样体贴呵护的。我这有一套好看的首饰，就劳烦你带给她吧。”
　　裴寂清眼眸沉沉，里面似有什么在浓烈翻滚：“你在说违心话。”
　　丹客嘴角翘起的弧度丝毫不变：“哦？”
　　裴寂清从怀中掏出一块心形石头：“你若无意，这又何解？”
　　丹客笑道：“你不懂吗？那是我的铁石心肠。”
　　“我不信。”
　　丹客昂起头：“对了，你还没说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裴寂清缓缓道：“纯阳弟子除修习剑术，还需学吕祖相法，相人、相面、相骨，男女的骨骼是不同的。”
　　丹客瞪大了眼：“你早知......”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似乎要溺在眼中的深情里。
　　难怪他这么护着她。
　　难怪落入水中上岸，他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难怪他从来不跟她住同一间屋。
　　原来他早就知道。
　　原来他有着和她一样的心意。
　　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门口传来迎轿的欢呼声，罗光远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脸上揣着意气风发的得意笑容走进林家，向林老爷拱手作揖：“国丈大人，恭喜恭喜，你们林家祖上世代清流，出过宰辅首相，你女儿又貌美如花，说不定这一去就能获封九嫔之一，甚至四妃之一的高位啊！”
　　林老爷怒目而视，不屑一顾：“哼，罗大人，你尸位素餐，将功夫都花在表面，成日里只做些花团锦簇的文章而不干实事，就不怕老天在天上看着，遭了报应吗！”
　　罗光远轻蔑一笑，正待开口，一柄木剑倏然刺了过来，那剑还未到，凛冽的剑风已削掉他头顶的官帽，骇得他腿一软，跪坐在地，拼命大喊：“我是清官，我是清官，我没贪过一分钱，你不能杀我！”
　　裴寂清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原来是你，一切都是你害的。不贪赃枉法本是当官应做的，你却把它当做保命符。可笑！”他不想去思考什么后果了，极度的愤怒和心痛点燃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他举起木剑，挥剑劈下。
　　“别做傻事！”丹客忙拿起双剑，追了过去。
　　一片叶子急速飞来，打偏了木剑原本的落点，一个身姿威严，头戴高帽的黑袍人落在院中。
　　罗光远已被吓晕了过去。
　　裴寂清屡次出手都被这人拦下，他怒火高涨，转移目标，出手狠厉，招招欲至此人于死地。
　　丹客插不上手，她隐约觉得裴寂清的武功似乎又精进了，只能焦急地在一旁观望。
　　裴寂清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拼尽全力的杀意中，他竟突破了纯阳太虚剑意的第六层“融象”，一股磅礴的剑气萦绕在木剑上，他猛然一挥，一股冰寒扑面，黑袍人一惊，好像整个人都被冻结在冰天雪地中，下意识使出了全力，化骨绵掌的劲风折断了木剑，去势不减，眼看就要拍在裴寂清身上，丹客骇得肝胆俱裂，手中长剑舞出一个剑花，一股柔和的内力自经脉中流泻而出，像三月春风温柔地拥抱着裴寂清，那是七秀冰心诀中唯一一个救人的招式——心鼓弦。
　　化骨绵掌被卸去了力道，只堪堪削断了裴寂清腰上系着的空葫芦瓶。
　　那人道：“原是纯阳弟子，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念你只是初犯，罗县令也未出事，今日又是林小姐进宫的日子，这事便罢了，下不为例。”他转身对丹客道，“林小姐，上轿吧，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谢高大人通融。”
　　原来这人竟是大内第一高手高力士。
　　丹客眼中盈满泪意，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做傻事，这么不理智，一点都不像你了。”她经过裴寂清身边，脚步顿了一瞬，“从前有个胆小鬼，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自私的逃走了，现在有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你说这是不是一种幸福呢？你看，我原来不是带来厄运的灾星，而是福星，我给家里带来了荣华富贵，往后，我会祈求上苍，将我所有的福气都给你。寂清，再见。”
　　轿子在热闹的喧嚣中渐行渐远，林老爷擦干了泪，捡起落在地上的葫芦瓶递还给裴寂清。
　　裴寂清摇摇头，步履踉跄地离开了。
　　他已不需要。
　　他已找到了这世上最苦最苦的东西。

　　又是一年盛夏时，终年积雪不化的纯阳宫多了方温泉水池，池中栽满了莲花。
　　天渐破晓，论剑峰顶一人衣袂翩然，长剑翻飞，腰间系着的一颗小石子在空中跃然起舞。
　　收势，剑停，扬起的雪花仍飘飘扬扬，落入底下莲花池中，一只丹鹤衔起一颗莲子，悠悠飞向远方。那人抬眸凝望，一抹紫红的朝晖破开晦暗的云层，自长安升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