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尹青泠

2、第二章

　　清晨，庄怡楠走进办公室，顺口唤开天讯。
　　红木办公桌上一盆刚结蕙的兰花让她皱起了眉头。这个季鹏，也真不知道他烦不烦，这办公室都快成温室了，一屋子的兰花。下次要是跟他解释说自己名字里的楠和兰花的兰发音根本不同，不知道他是不是会买一套金丝楠木的家具送来？
　　也够难为他的了，本来便不是华族，为了追怡楠苦学中文不算，要不是大哥拦着，这人差点给他自己的中文名取成鲲鹏。怡楠叹了口气，就算自己是庄氏家族最有可能的下任族长，也不至于见了名字叫鲲鹏的就嫁吧？
　　时空主题的影讯一条条地在播，怡楠订制了与时间旅行相关的主题影讯，二十年了，每天早上先看影讯已经成了习惯，改都改不掉。她拿出一套紫砂的茶具，开始泡每天的第一道乌龙茶。这时，影讯里的一句话让她伸向杯子的手停了下来，“反粒子逃逸的轨迹完全符合时空的逆序。”
　　“停，三维重放。”
　　屋内出现了一个微型黑洞，似乎从黑洞里发射出来了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怡楠有些迷惑，黑洞应该是吞噬物质的，还能发射粒子？
　　“惠勒实验室通过黑洞仿真器吞噬了粒子对里的正粒子而生成反粒子，由于正粒子被黑洞吞噬，反粒子并未湮灭，但所有仪器都检测不到反粒子的逃逸轨迹。最后整理出来的数据显示，在生成粒子对之前，轨迹空间内反而测试到了反粒子，而且，完全符合时空的逆序！”
　　有意思，怡楠想了想，“帮我接通文岸。”

　　三维影像里，轩文岸正在占据了半个房间的一张红木大床上呼呼大睡，怡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被温和的女声叫醒，“文岸，我找你有事。”
　　轩文岸紧闭双眼，翻了个身，整个头缩进被里去，从被子底下传出他嘟囔的声音，“老婆，求求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吧，两天没睡了。”
　　女声再催，轩文岸终于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盯着怡楠看了半天，他怪叫道，“又是一大早！怡楠，你要查我床上有没有女人也不至于用这种办法吧？”
　　怡楠早就习惯了轩文岸的夸张，笑道，“我偏要看一看，掀开被子，让我看看有没有女人躲在里头？”
　　轩文岸色咪咪地望着怡楠，“才三天不见，丫头就想我了？你知道我一向是裸睡的。”说着便要伸手掀被子。
　　怡楠脸红过耳，连忙制止，“别闹了，文岸，我从天讯上听到一则新的消息，说是时空穿越成功了。”
　　轩文岸拎着被子发呆，“不会吧，这消息我们根本不会发出去，你怎么能从天讯上听到？”
　　怡楠皱着眉头说：“你太冒失了，万一岂树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跟你二姐交待。不提这个，我是说今天早上的天讯里提到惠勒实验室实现了反粒子的时空穿越，我已经把那条影讯传给你了，你看看去。”说完，一个温柔的笑意在怡楠的脸上晕开，“晚上我要去南海竹涛喝茶，大哥说他在希伯来河系发现了一种古怪的玉石，一时之间回不来，你来陪我好不好？”

　　天色渐暗，轩文岸准时到了庄怡楠的办公室，推开门就看见一身汉服的怡楠。因为要去喝茶，她把长发挽了个垂坠的髻，加上飘逸而古朴的黑色暗水纹深衣，看得轩文岸怦然心动，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那件轩辕氏的黄色汉装穿上，不过要那样就不像是去喝茶了，“倒像是去结婚。”轩文岸低声唠叨。
　　怡楠微笑，“还没去过竹涛吧？那可不是虚拟幻境，你也知道，要在地球母星上种出一小片竹林来要多不容易。所以，大家去的时候一般都很复古。”她拿起一面竹牌交给轩文岸，竹牌上以极简练的笔触刻有浮凸的竹海，泛着晶莹的青光，单这片竹牌只怕都价值不菲，“带好了，这是今天的预约。”

　　两人正要离开，却听得有人用一口再标准不过的汉语说：“怡楠，大哥让我陪你去品茗。”
　　轩文岸回头一看，一个金发碧眼的非华族男子正站在门口，蔚蓝的眼睛正用一种让他很不舒服的眼光望向怡楠，那男子穿一身青色长衫，虽然有些滑稽，却显然比自己这一身衬衣长裤更配怡楠的深衣。
　　怡楠也有些意外，“大哥说他去不了，却没有说让你替他去。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来个信？”
　　那男子的汉语怎么听都别扭，标准得过头了，“我想带给你一点惊喜，你不喜悦吗？”
　　轩文岸很不高兴地板着脸替怡楠回答：“她当然不喜悦了。她有自己老公陪，你来掺和什么？”
　　“大哥说道在怡楠还没有嫁给你之前，你不能自称她的老公。”
　　“你可以管师鹤叫大哥，我为什么不能自称她老公，再说了，她嫁不嫁我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可能跟她怎么样。”
　　“若是她不嫁给你，我便要跟她结婚。”
　　轩文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季鹏，这小子还挺认真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来得狠狠地让他死了这条心。
　　“你不能跟怡楠结婚。怡楠是白猫，我是黑猫，白猫加黑猫顶多生出花猫。你就不一样了，你不是向往中华吗，你是熊猫好不好？熊猫和白猫能结婚吗？不能！为什么不能？因为品种不同。知道了吧，小子，你和我们家怡楠品种不同，所以不能结婚。真是奇哉怪也，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熊猫非猫懂不懂？”
　　那只金发碧眼的熊猫被轩文岸嘴里的一堆猫绕得头晕，呆呆地用一口相当纯粹的中文问，“是因为白马非马吗？所以你说熊猫非猫？”
　　白马非马……把轩文岸唬得差点把手里的令牌摔到地上，“乖乖，人家连公孙龙的白马非马都知道……知道还来打我们家怡楠的主意？！”
　　季鹏很认真地说，“怡楠已经不小了，你不要耽误她。”
　　轩文岸把眼睛一瞪，“怡楠穿开档裤的时候就是我老婆了，什么叫不小了？谁说我在耽误她？”
　　怡楠看着这两人无奈苦笑，径直走出办公室，“我自己去南海竹涛喝茶，你们俩就在这里讨论白马非马和熊猫非猫吧。”

　　耍嘴皮子季鹏拍什么马也赶不上轩文岸，很快，他就成功地把季鹏丢掉，追着怡楠到了南海竹涛。两人坐在一眼看不到边的竹海中，小溪穿林而过，竹叶在晚风习习中飒飒作响，怡楠抽掉头上的玉簪，一头秀风被晚风拂起，青丝缕缕，如情丝百转千回。
　　轩文岸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喜，“在地球母星上花这么大的力气只为极少数人服务，太不象话。想要这么干净的风，竹海外面只怕得上象卫星城一样大的绿林，这得要多少钱，占多少地？”
　　怡楠淡然笑道，“你说对了，竹海外面是上千平方公里的丛林。这是庄家的产业，不但听竹涛品香茗要价极高，还有别的出产，但所有的收入都用来扩大外面的丛林，土壤去酸，水网净化，繁殖动植物等，尽量去逐步恢复母星旧貌。”怡楠的如星明眸里浮出梦幻般的色彩，“我真的很想知道数千年前的母星是什么样子，当我的祖先称颂鱼之乐时，那水可能真的纯净如玉吧？”
　　轩文岸望着面前这不染半点凡尘俗质的女子，很想揽入怀中亲吻一番，只是人家穿着那么正式的汉服，似乎不好意思下手。
　　“嗯，交给你老公吧，等我的时间机器实现双程之后，咱们的蜜月就去远古。你喜欢那个朝代？”
　　怡楠回过神来，“等你？我们能拖上二十年也该知足了，依我看，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父亲，哪个是等闲之辈？哪能不知道咱们所谓的打赌其实就是专门用来骗他们的。什么结不结婚，不过就是不想去当族长，我想考古，你想鼓捣你的时间旅行罢了。”
　　“不过，父亲老说近来力不从心，已经对咱们有些忍无可忍。我们庄家历来不与外族通婚，但季鹏都追到北冥星上，他都没有反对。”怡楠温柔地望着轩文岸，“文岸，我看你的时空梦也该醒了。”
　　轩文岸站了起来，手抄在裤兜里仰首望天，长叹一声，斯情斯景，连向来豁达的他也忍不住带点竹影郁郁的气息，“我不甘心啊，岂树都被我成功地送回去了，曙光就在前方，天边泛红，太阳就快升起了，这个时候让我放弃，我真是死不瞑目。”
　　怡楠也站起来，她笑着说：“也不至于就是明天的事，抓紧时间好好玩吧，一旦当上族长，你就不是你自己了。对了，我发给你的影讯你怎么看？”
　　说起时空，轩文岸的抑郁心情便一扫而空，“很有用，说不定能打开僵局，”他兴奋地拿出一卷小小的纸轴，“我猜这儿肯定不让用三维视频，喏，你看，这是当年古美利坚的物理学家惠勒做的一个实验。”
　　“我们的四维时空是宏观尺度的宇宙，但却是由各种微观尺度的粒子构成，量子效应是整个宇宙的基础已成为了共识。知道古代的杨氏双缝实验吧？那个实验证明了光是一种波，而当人们用电子去重做这个实验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即使电子是一个一个地射出，也同时穿过相隔开的两条缝而最终形成了干涉条纹。电子如此，光子也如此。古人在此之前一直以为波动是一种运动方式，却没有想到波竟然一种存在，从此，波粒二象性被引入。作为实际存在的一个粒子，却在以波动的方式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这便是波粒二象性。”
　　“波粒二象性通常只能是在微观尺度存在。微观尺度上的粒子运动并不是按确定的轨迹在行进，而是有各种可能的路径，如果把两点之间的各条路径以概率乘积和的形式相加，便可以得到从其中一点到另一点的概率，这种方法叫‘路径积分’，又叫做‘历史求和’。人们不是没有想过用这种方法来预测宏观尺度，但是当电子数变为五个时，那运算量就已经超过了当时智脑的运算能力。”
　　“文岸，这些大家都知道，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轩文岸有些迷惘，“时间。我在想时间，时间对我来说始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老让我觉得自己不过是只飞蛾，明知时间旋涡的华丽下面全是再难回首的乱流，也难以扼制要扑上去的冲动。”
　　良久，轩文岸接着道，“我并不认为时间是与空间不同的维度，波粒二象性可以作用于粒子的空间运动，为什么就不能用于时间旅行呢？既然前面说了可能是选择性时空假想，那么历史求和为什么就不可以用来描述网状时空的分布呢？”
　　“如果时间和空间一样可以使用历史求和，便可以解释许多的现象，比如著名的延迟选择实验，古美利坚理论物理学家惠勒发现了极为诡异的结果。光子在通过双缝时不但能自己与自己干涉，而且尚未发出的光子还与已发出的光子进行了干涉，更有甚者，后加的实验方式竟然会影响已经发生的实验结果。这是一个里程碑，尽管当时的人并不明白这究竟说明了什么。”
　　“这就说明，时间也是一个整体，即使不用强力撕破时空，时间的流向也是多向的。而且，由于是概率的求和，网状的时空网络便不是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繁杂和纷乱，而是一种由微观尺度的概率加权之后，得到的宏观尺度的有序。但是，” 轩文岸苦笑道，“除非你拥有光子的速度，否则概率求和之后的时间便是现在的宏观时间，逝者如斯夫。”
　　“所以关键还是在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平方的问题，我始终找不到以能量突破时间的方法，难道真的每次时间机器都用一颗刚星来启动？古时没有刚星，那又该如何回来？之所以我说你找到的影讯可能会打开僵局，是因为它给了我一点启发，”轩文岸的眼睛熠熠放光。“你知道你找到的消息意味着什么吧？它说明了在微观尺度上可以轻易实现时空穿越，事实上，对于微观粒子来说，加速到接近光速根本就不是难事！”
　　怡楠有些迷惑地问：“那又有什么用？人是由无数微观粒子构成的宏观存在，你却不可能把人拆开了做时空旅行。”
　　轩文岸摇摇头，“我不知道。虽然理论上和实际上都可以进行时间旅行，但要想在概率叠加之后的宏观尺度上加以改变，我们却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而有能力进行的微观尺度的时间旅行却又很难对改变宏观尺度的时空，我们人类做为宏观尺度的存在就很难察觉。”
　　轩文岸伸出手去，把怡楠拥入怀中，“但是，丫头啊，总有个声音在我心里唠叨，要实现时间旅行的关键就在这里。就像是太阳升起前海上那层迷雾，太阳已经在那里了，只是那层迷雾还没有散去。快了，丫头，嫁入轩辕家的时候就快到了。”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看漫天星斗在溪水里闪烁游离，星光水影，迷蒙如梦。

　　突然，几旁的古琴无风自响，嗡的一声，琴音清越。怡楠直起身子，“有人急着找我们，走吧，这里不能用影讯。”
　　走出南海竹涛，轩文岸便看到自己的一个下属在焦急地来回走动，见到轩文岸便迎了上来，“头儿，庄家的大公子急着找你。”
　　轩文岸一边点头，一边对怡楠说：“干脆今天到我那里去吧，你大哥找我，你在应该没关系。”
　　怡楠似笑非笑，语气古怪：“只怕是我不在才有关系吧？”
　　当着那个下属，轩文岸脸上有些挂不住，“好吧，那你就不去吧。”说完转身就走，怡楠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回竹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