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和久》方间

5、十号风球

　　许十三，好久不见。”刚说出这句话，阿九就想往自己脑子上来一拳头。搭理他干嘛，这不等于自找没趣吗。

　　大概还是心存侥幸，期待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哪怕一点点示好的信息也能扭转昨天阿九心中破开的口子。

　　许十三看着阿九，眼神复杂。
　　很多话从他脑子里一个一个往外蹦，他想问阿九这些年过的如何，想表明心意，想道歉，想再看她对自己笑，想说昨晚的她很美，但这些话被理智的神经过滤，瞬间止于唇舌。

　　“昨天才见过。”
　　阿九看着许十三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这句话。

　　“是啊，昨天见面的时候还是陌生人，今天就能照常打招呼了，熟悉和忘记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许先生。”阿九直直的盯着许十三，语气嘲讽。

　　“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许十三忍了又忍，还是没压住心里的欲望，问出了这句话。
　　他希望阿九早点走，这样不至于听到消息的时候更难过，又暗自希望她留久一点，至少他们两个人还呆在同一座城市。

　　人的欲望真的是无穷无尽，美女舞池夜光杯，金钱权力好名声。想得到鱼和熊掌又想不费力气。许十三现在正在做这样的事，他挣扎矛盾煎熬窃喜又时常感到羞愧，羞愧之后不得不照常前行。

　　生活不会放过每个人。

　　“还不清楚。”阿九没有心思跟许十三继续前任之间互相问好这种狗血的小说情节，她提着还散着热气的早餐走向楼道。一阵风吹过来，阿九的头发瞬间变得张牙舞爪。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许十三还能闻到阿九头发的味道。

　　她的品味没变，用的还是以前的牌子。许十三了解阿九，她对旧物很有些耐心，一些日用消耗品用完了也舍不得立马丢掉，非得把它们放在家里多呆些时日。

　　许十三以前觉得这是小镇女孩的通病：不够大气。为人处世跟她们处理旧物的态度有一脉相通之处，拖拖拉拉优柔寡断。阿九用话反驳他：“你这种人看起来完美，实际上是个寡情的人，没什么心的。”

　　“那你怎么还喜欢我？”许十三当时只觉得阿九说出的论调很新奇，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顺嘴逗她。

　　“我这个人对事物过于执着，而你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我们这叫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阿九说到兴头上喜欢乱用成语，说出的话也奇奇怪怪，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许十三对阿九的欣赏和喜爱。反而许十三觉得这样的阿九非常有灵气，像手中的一卷书。

　　“是，我们是天生一对。”许十三看着阿九狡黠的眼睛认真回应这句话。

　　许十三和阿九就该在一起，到老到死，矢志不渝。

　　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件事是可以通过努力和包容达到的。

　　年少无知天真无邪盲目相信爱情并且愿意不顾后果的付出。这是十几岁时的阿九和许十三，是他们最美好的年纪。

　　“许十三，我们以后最好还是别见面了。”阿九在楼梯口转过身对许十三讲出了这句话，她脸上带笑，肌肉僵硬。楼梯间昏黄刺眼的灯光打在阿九身后，这让她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落魄女子。

　　许十三心里无力，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段感情还是走到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不是你死我活，互相纠缠折磨，仅仅是来了一阵风，希望的烛火就被吹灭了。

　　“阿九，我不是……”许十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阿九把那袋还没吃的早餐扔进了垃圾桶，毫不犹豫，再没了以前对旧物的耐心。

　　许十三觉得，那份被扔进垃圾桶的早餐像极了他们的爱情，廉价并且可以随时替换。

　　是长大的缘故吗，明明我们还有时间去做下来好好讲清楚，给彼此时间坦白内心，可为什么彼此都给这段感情判了死刑，急着撇清双方的关系，是在害怕什么，又是在恐惧什么。

　　明明我们当初那么要好，矢志不渝到老到死，说什么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不过是听过就忘的笑话，哪里值得谁去铭记呢。

　　阿九和许十三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没人能给他们答案。

　　这些许十三和阿九都没有想清楚的事就这样被贴上往事的标签，唯一的作用就是拿出来被品鉴被总结，再讲给后人听。

　　阿九蹲在电梯的角落里，眼泪又是一滴一滴，落在被踩得很脏的地板上，瞬间清澈的眼泪和灰尘水乳交融。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给望月。
　　“望月，我好像很难再好了。”阿九没跟望月说哪件事，她相信她们之间的默契。

　　现在她只剩这份好友间的默契，它比得过苍天大地，胜过月光星河。

　　“阿九……还有我呢。“望月轻巧巧地就接上了话。
　　“我和他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想重新在一起这么难呢。“
　　“这就是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啊，你不用太过于在意，也不必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承受过这件事的人。“望月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说出的话却直接像刀，刮掉腐肉，露出血液覆盖的骨头。
　　疼，却有用。

　　阿九早就知道望月是一个活得很通透的人，但是没想到她会直接的捅破这件事的本质。

　　许十三和阿九再也不可能在一起这件事跟隔壁翠花铁柱分手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就是每天都会上演的失恋事件，不必穷追猛打的探寻原因。

　　“望月，这回是真扎心了。“阿九被望月的话搞得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该骂自己矫情还是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耿直聪慧的朋友。

　　“我到家了，下午见。”
　　“这才对嘛，下午我多带几个朋友过来。”
　　“随你，挂了啊。”

　　挂掉电话后，阿九想她和望月之间的友谊又多了一些隐秘的联系。

　　阿九打开家门，发现辛女士正在看最近的热播剧，屏幕上男人正在讲述过往的种种美好回忆，企图挽回女生，但方法并不奏效。阿九看了一眼辛女士，发现自家这位正哭的稀里哗啦，活脱脱像一位十八九岁的怀春少女。

　　“妈，你这…因为电视剧哭成这样？”
　　辛女士被阿九说的不好意思，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关上了电视。

　　“你今天这么早出去干嘛了。”辛女士红着眼睛问阿九，因为刚刚哭过，她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早上醒了，睡不着，下去跑步去了。”
　　“哦。”

　　话题突然结束，客厅的气氛沉默下来。阿九这才发现自家老母亲今天情绪不太对，特别伤感沉闷，仿佛回到了她爸去世后的那段日子。

　　爸爸……过几天是老爸的忌日。
　　“妈，过几天是老爸的……”
　　“过几天就是你爸的忌日，咱们去看看他。”辛女士又有点哽咽，眼眶愈来愈红，但是没再落泪。

　　阿九愣了愣，倒不是因为辛女士和自己同时提到她爸的忌日，而是她意识到母亲刚刚的哭泣并不是因为浮夸的电视剧剧情，而是借了外衣，偷偷把对父亲的思念以另一种不容易被人察觉的方式表达出来，带着成人的小心翼翼和脆弱，又包含了无限的真实赤诚。像一簇旷野里燃烧的火苗，微弱却永不熄灭。

　　或许这件事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求证，母亲对父亲深沉的爱不像她原来以为的那样，凭借婚姻捆绑，产生责任，最后变为长久以来的习惯和与血浓于水比肩的亲情。

　　这很有可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恋，超越时间和生死，仅仅凭着强大的精神爱意就能维系。
　　“妈，你和老爸是怎样认识？”阿九很少听父母聊他们的爱情，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关注过老一辈人的情感价值和需求，在她的潜意识里，爱情也存在隔代现象，上一辈的爱情保守传统不够热烈不够洒脱，不是她所向往和追求的。

　　但是今天，她改变想法了。

　　“你爸啊，他就是个犟驴，认定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去做，也不讲究技巧，就是蛮干。”
　　“当初他看上了我，天天骑个自行车来我单位给我送早餐，第一次送的猪肉包，我不爱吃给扔掉了。”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喜欢吃拍黄瓜，每天早上都送一份拍黄瓜给我吃，结果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单位的人都知道了，经过我办事桌的时候都要调侃几句。”
　　“当时我脸皮薄，为了这件事好多天不给他好脸色看，你爸也是脑子不好使，还一个劲的往我跟前凑。“说到这，辛女士笑了笑，眼神温柔，那段时光是她生命中很美好的回忆。

　　“妈，那后来呢，爸这么笨，怎么追到你的？”
　　“后来你外公知道了这件事，说让我表态，不能老这样吊着你爸不放，耽误人家感情。”
　　“我当时想着你爸整天对着我笑嘻嘻的模样，软了心肠跟你爷爷说了句话，后来两家人一合计就办了婚礼。”

　　“妈，你说了什么话，爷爷竟然也答应了把你嫁给老爸。”
　　“我说：‘我不想还整整一年的早餐钱。’”

　　阿九看着辛女士，再一次沉默，好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自己的母亲。
　　“喜欢的就勇敢点去追，你们这个年纪不应该畏畏缩缩，怕这怕那的，至于结果，看看你爸就知道了。”
　　“妈……”

　　阿九再一次诧异辛女士能够洞察她的内心，看起来时时刻刻能撑住脊梁的重量，坚硬冷漠，实际上非常脆弱，需要长久的呵护。

　　在阿九的印象里，她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在一座三线小城市做着一份平凡的工作，用大多数人的教育方式教养自己的孩子，也从不去了解子女内心的情感需求，在她身上能看到大部分中国父母的缩影。

　　但今天，辛女士颠覆了她十几年来对于母亲这个角色的看法和想象。她不仅仅有着女子柔软的躯体，敏感的直觉，甚至于对于爱情的理解也超过现代大部分年轻人。她非常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情，不畏惧在感情中可能会收到的伤害，大胆炽热的接受陌生男子的追求，被他某个真实的特质打动，果断的步入婚姻，看起来像包办婚姻，实际上每一步都有过自己的思考和决断。

　　阿九小看了辛女士，也低估了爱情的质量。

　　她想，她可以试着相信自己和许十三的这段爱情在漫漫岁月的打磨之后，不断沉淀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养分，即使那时候你的身边不是我，我或许也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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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